第14章 養一隻萬人嫌崽崽

第14章 養一隻萬人嫌崽崽

這個世界的綜藝錄製模式,在穆瑜眼中,實在有些簡陋。

又或者說,恰恰是因為結果導向太過明確、劇本的意味太濃,怎麼都像是一場苦心準備又精心呈現的特長展示。

穆瑜沒有離開燕隼的視野範圍,走向不遠處的工作人員。

他去找編導說了幾句話,那個找過他的副導演也跑過來,搓著手來回打轉,渾身都是隱瞞拙劣的緊張討好。

穆瑜原本要回去,見他這副一言難盡的架勢,停下腳步:「坎伯蘭先生要我做什麼?」

副導演聽見頭幾個字就臉色煞白,嗆了一口冷氣,咳得天翻地覆:「沒,沒有!」

雖說他的確是……按照坎伯蘭先生的吩咐,暗地裡照看這位不知哪裡冒出來、究竟有多大後台的「余編劇」。可對面也嚴厲三令五申,決不能被發現半點端倪。

副導演不知道自己哪裡出了紕漏,生怕攪進什麼等閑人不該碰的暗流洶湧,心驚膽戰,話都解釋不清楚:「余編劇,您,那個,其實——」

「我欠他份人情要還。」穆瑜說,「放鬆。」

他的確有話要對坎伯蘭說,對方這個狀態,連傳話器也未必做得明白。

副導演埋著頭,戰戰兢兢拚命放鬆:「……」

穆瑜不會讓燕隼一個人待太久,更何況燕母還站在不遠處,神情複雜目光陰沉,不斷朝兩人的方向打量。

穆瑜示意副導演跟上,邊對他說話,邊往角落走,回去找依然死死捍衛塑料袋的小雪團。

副導演亦步亦趨跟著,聽穆瑜說了幾句,原本生怕聽到某些豪門秘辛的擔憂落了空,卻又在聽清完整內容后錯愕停步。

「不是件簡單的事。調查周期會很長,前期的股價波動和輿論風波是難免的,要放長線……」穆瑜回過身,「怎麼了?」

副導演飛快看了不遠處的后場準備區一眼,低聲問:「您是說,他們都有可能——」

後面的話沒說出口,副導演看了看穆瑜,閉上嘴,把話硬生生吞回去。

……說來也實在離譜。

當初余牧來應聘,想做臨時替補的編劇,也是他面試的。

這份工作的重心在筆上功夫,節目組招人,多半注意力放在紙面上,並沒多留意余牧這個人。

可就算再不留意,幾次接觸下來的認知也大差不差——副導演對余牧的印象,無非是個早叫燈紅酒綠泡透了的軟骨頭,整日吃喝玩樂,沉迷耳目之欲,那點天賦早消耗殆盡。

這種人並不少見。「溫室」能培養出相當優秀的下一代。一旦脫離了時刻的監督管教、不必再接受評分以後,卻有相當一部分人,墮落的速度遠比預期更快。

誰也沒想到,等余牧真來了綜藝現場,竟然像是完全變了個人。

先前對方沉迷帶孩子,身上的氣質轉變潛移默化,還不算太過明顯。

……也不知道那位燕夫人哪裡想不開,跑去找余牧,私下裡說了什麼。

副導演再來找余牧,一眼看見人,心底其實已經驚詫。

穆瑜要說的差不多說完,不再過多耽擱,回到角落,半蹲下來接住燕隼。

他收好原封不動的一塑料袋糖,揉了揉小傢伙的頭髮,頒發了一枚「保衛糖果勳章」。

小雪團第二次被頒獎,牢牢攥著木頭刻出來的奶糖,緊貼著穆瑜的褲腿,仰頭看他,眼瞳漆黑,站得筆直。

穆瑜低頭牽他的手,眼睛裡帶著笑。燕隼正盯著他看,那點笑意落下來,恰好掉進漆黑乾淨的眼瞳里。

像有水紋漾起,無聲撥開濃深寒意,於是冰封初融。

……

綜藝的下一個環節,是「冰上體驗」。

節目邀請了少年組花滑隊員,五

組家庭會在引領下進入雪谷的核心部分——當初由伯格黑德俱樂部投資,據說是花費無數心血、至少獻祭了數十個建模團隊髮際線打造的虛擬冰場。

到現在還有流傳下來的段子。某建模團隊核心程序員被伯格黑德那個精益求精的經理人逼瘋,毅然辭職跳槽,精挑細選了新的下家。

……然後,在他開始迎接新生活、快樂入職的第二天,就和新團隊一起被拉去伯格黑德俱樂部,躺進睡眠艙繼續蓋起了冰場。

資料庫腳本都沒動,連睡眠艙都還是那個熟悉的睡眠艙。

前後兩份工作銜接得那叫一個無縫,最終還是獻祭了那位程序員的所有頭髮。

「說是虛擬冰場,其實去過的人都知道,叫『冰雪世界』更恰當。」

負責宣布流程的編導進行了簡單介紹:「接下來,諸位會和集訓的少年組花滑成員一起,在裡面度過為期一周的冰上生活——請放心,只是體感時間。」

他低頭看了看腕錶:「現在是晚上二十點四十分。今晚二十三點之前,這檔節目就會結束錄製。」

「今天辛苦大家了。」

編導說:「等到時候,大家就能回家。」

錄製節目畢竟不如在家裡舒服,又要時刻按照父母的要求,保證在鏡頭下表現良好,許多孩子已經開始隱隱失去耐性。

聽到可以回家,不少家庭都鬆了口氣,有些小孩子已經剋制不住地發出歡呼聲。

編導一邊解說一邊發放設備,穆瑜接過自己和燕隼的通訊器,半蹲下來,幫燕隼戴好。

對方說到「回家」的時候,小傢伙死死攥住了他的衣擺,臉色蒼白瞳孔漆黑,胸口微微起伏,卻依然靜默無聲。

穆瑜半跪著替他別好通訊器,沒有立刻起身,抬頭看著彷彿凝固的小雪團。

穆瑜問:「想不想和老師回家?」

燕隼大概還聽不懂這麼複雜的話,一動不動站著,睜大眼睛靜靜看他。

系統這叫一個著急,掐著喇叭躲在後面配音:「想!想!」

它被學說話的燕隼吵得資料庫亂成一團,想不通小反派這時候怎麼就又變回了小啞巴,急得直推燕隼,叫他跟自己學說「想」。

系統隱形的時候其他人看不到,但接觸下力道不變。燕隼彷彿是被一陣風推了個踉蹌,被穆瑜及時接住,才重新站穩。

小雪團的臉色比平時白,襯得眼睫和瞳色更黑,定定看著穆瑜。

穆瑜被系統吵得失笑,按按額角,撐著膝站起身,把手大方地借給他牽。

手剛遞過去,就被冰涼的小手緊緊抓住。

穆瑜回握住燕隼的手。

「我會做你的老師。」穆瑜說,「需要解決的問題,老師來解決。」

他沒有在說給燕隼聽,所以也沒有特意放慢語速咬清字句,說出來時,反而比平時更輕。

穆瑜說:「會給你一個家。」

/

進入虛擬冰場后,就不難理解編導所說的「冰雪世界」是什麼概念。

這裡的一切都像是用冰砌成的。隨處可見的冰雕美輪美奐,在燈光下晶瑩剔透,漆黑天穹盡處極光涌動,顯得異常神秘。

節目組邀請來的少年花滑隊員已經在等他們,一水十來歲的小孩子,男女都有,個個手長腿長,腰細肩窄體態輕盈,穿著修身的黑色連體作訓服。

和剛進入冰場、興奮得四處張望說個不停的孩子不同,他們對四周的景色似乎並不關心,只是自顧自做著上冰前的熱身。

參加節目的五個家庭,因為穆瑜和燕隼單獨分出來,就變成了六組。分配來帶燕隼這一組的,是個格外寡言少語的男孩,叫高益民。

系統順便去翻了翻資料,是個父母

都是D級的孩子。今年十一歲,七歲的時候因為測試出相關天賦被帶進俱樂部,已經在燕父手下練了四年。

「他想練出成績,能拿一塊金牌也行,這樣就能讓他的父母提升評級。」

系統到最後也沒能教會燕隼說「想」,蔫耷耷趴在小雪團頭上,通過意識海給宿主彙報:「高益民還有個妹妹,身體很弱,要靠他養。」

小孩子身體很弱,就意味著容易生病、需要更細緻全面的監護,也就意味著要用高等級的培育艙。

有些D級是自己作出來的,比如差一點就掉檔的余牧。也有些D級是因為天賦的確有限,勉強在「溫室」的考試中合格、擦著邊通過沒被刷掉,可也被卡在社會邊緣,只能靠提供最基礎的勞作換取資源。

高益民的父母都是這一類。他們的收入很微薄,全靠高益民在俱樂部訓練的補助,才能支撐起高等級培育艙的消耗。

「不過,宿主,這家人其實很幸福。」

系統補充:「高益民的父母工作很努力,對他也很好,經常會帶著妹妹來看他訓練,一家人攢錢吃冰淇淋。」

穆瑜的手杖橫放在身旁,他在觸地端纏好防滑膠布,在冰上試了試。

康復卡的療效差不多已經消失,這種修復卡片有十二小時的緩衝期,今天就算再用,也不會再有什麼效果。

穆瑜折好手杖,抱起趴在自己膝蓋上的小雪團,揉了揉腦袋:「他的比賽成績怎麼樣?」

「沒比過賽……」系統翻了半天,從現有世界線一直翻到原世界線,「他是燕溪的陪練。」

燕溪受天賦所阻,隨著年紀增長再練不出成績,也不準高益民再練他做不出的那些高難度跳躍。

高益民每天花四、五個小時,陪同燕溪做毫無意義的訓練。然後再請燕父做另外一份訓練計劃,私下裡再花上四、五個小時,加練跳躍和技術。

練到十五歲,高益民廢了。

他的訓練量太大,幾乎不間斷地處在高度疲勞和傷損狀態,這種傷損刻在意識層面,已經無法抹去。

十五歲那年,高益民的普通培育艙到期。他參加現實世界的花滑比賽,吃了七片止痛片上場,然後在第一次嘗試阿克塞爾跳時重重摔倒,摔斷了一隻腳。

系統翻到這裡,忽然隱約覺察出一絲熟悉:「……宿主,余牧的最後一份劇本!」那些被毀掉的、練廢了的少年花滑隊員!

穆瑜也在翻:「高益民是第一個。」

余牧編寫的那些劇本,邏輯向來很明確:燕家發生一件意外,需要遮掩,於是設法栽贓到燕隼的頭上。

這些「意外」多半來自燕溪。畢竟即使是燕母這種育兒方向的暢銷書作者,也無法改變一個天生的反社會傾向人格。而燕家為了保住社會地位所做的遮掩,又成了無形當中的進一步縱容。

所有的劇本中,最後的那一份,徹底毀掉了燕隼的人生、也在無形中悄然將燕隼推向了死亡的結局。

——在燕隼十四歲那年,曝出了是他惡意篡改燕父的訓練計劃,毀掉了不知多少在燕父手下訓練的隊員。

來自這些受害者的怒火和失去理智的報復,成為了壓在燕隼命運上,最後的那一根稻草。

燕家人的私心,高益民是第一個受害者。

詳細的世界線在穆瑜那裡,系統揪著小雪團的頭髮,探過來跟著看:「宿主,高益民參與了最後那場報復嗎?」

「沒有。」穆瑜合上劇本,「他跟著父母去打工了。」

高家人老實本分,幾代人的評級都是C或D級,沒出過更高的。

高益民從七歲練花滑,練到十五歲,只會滑冰。他性格沉悶內向,沒有執教才能,瘸著一隻腳也再上不了冰。

評級掉到

D級以後,他的人生開始重複父母的日復一日,和父母一起節衣縮食供妹妹長大,然後就一直那樣平平凡凡過下去。

在冰上旋轉飛舞、看著迸濺的冰花在燈光下綻放的日子,像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

穆瑜把燕隼放在地上,領著小雪團的手,和他一起上冰。

他們這一組不需要引導教學,連那個五歲的小豆丁都滑得很好。發現這一點后,高益民就避開人群,找地方繼續悶頭練跳躍。

這是在拍綜藝,燕溪不會明目張胆找麻煩,高益民今天的訓練項目還沒做完,沒有時間拿來浪費。

穆瑜觀察了幾分鐘高益民的動作。

燕隼觀察了幾分鐘的穆瑜。

系統觀察了幾分鐘的燕隼。

「宿主,宿主。」系統有了新發現,「燕隼根本就不介意你的注意力轉移。」

……不如說,除了玩得特別高興,高興到連緊張都忘了的時候,小反派似乎更喜歡穆瑜在想別的事、看別的地方。

這個時候,燕隼就會顯得很放鬆,跟在穆瑜身邊,自己蹦蹦跳跳玩自己的,一有機會就不吭聲地仰頭盯著穆瑜一直看。

反而是每次穆瑜蹲下來,平視燕隼的眼睛,小反派都會瞬間變成不會動的不會喘氣的小雪人。

「噓。」穆瑜說,「我的注意力沒有轉移。」

系統抱著燕隼的白色毛線帽:「?」

穆瑜不動聲色,摘掉揪著毛線打鞦韆的系統,及時伸手,穩穩撈住了差一點因為偏沉摔倒的小雪團。

在片場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離開片場,又要提防隨時隨地可能出現的鏡頭窺伺。穆瑜長在這種環境里,一心幾用只是最基本的生存之道。

照顧燕隼的間隙,觀察一下這些少年花滑隊員的技術動作特點,了解燕父的執教方式,對他來說還不算是多難的事。

況且……小傢伙在以為他沒有看過來的時候,的確會自在很多。

穆瑜也是第一次給這麼小的雪糰子當老師,在意識海里,和系統友好討論:「應不應該做一個表格?」

系統:「什麼表格?」

「注意力和不會動的正相關性。」穆瑜說,「以後在家裡,互動會比較自然。」

系統第一次聽穆瑜這樣隨口說起「在家裡」,愣了幾秒沒反應過來,穆瑜已經執行力極強地說做就做,為表格收集起了數據。

大部分家庭都在冰場上進行練習和適應、掌握基本技巧的時候,系統從錯愕到沉默再到麻木,旁觀了它的宿主對當前世界反派的第一次詳細考察。

主要流程,就是在燕隼自己跟自己玩得最開心的時候,忽然蹲下來,幼稚到不行地盯著小朋友看。

小反派以為穆瑜沒有注意他,悄悄往穆瑜的口袋裡塞最圓的榛子仁,迎上穆瑜的注視,瞬間凝固:「……」

小反派以為穆瑜沒有注意他,偷偷抱著穆瑜的腿,給他暖膝蓋。迎上穆瑜的注視,瞬間變成好大一個暖寶寶:「……」

小反派以為穆瑜沒有注意他,想去燕家偷一顆糖回來給穆瑜報仇,被系統及時揪住帽子扯回來,迎上穆瑜的注視:「……」

小反派以為穆瑜沒有注意他,繞著穆瑜,撲棱著胳膊蹦蹦跳跳轉圈圈,迎上穆瑜的注視,瞬間不會動,張著胳膊麻木地飛出去:「……」

穆瑜及時接住了放風箏的小雪團,單手撐了下冰面。

他右腿不能著力,卻摔得很有技巧,卸力從容,差不多是坐在了冰上,把小傢伙全頭全尾圈在臂間。

燕隼嚇壞了,連害羞發燙也顧不上,手忙腳亂抱著穆瑜「啊、啊」個不停,迎上那雙眼睛里的笑,才熱騰騰愣在穆瑜的懷裡。

系統也是第一次見穆

瑜笑得這麼厲害。在這之前,它一直以為情緒探測儀選擇性地壞了,宿主的情緒波動就從沒超過百分之十。

穆瑜抱著小雪團,一隻手按在太陽穴上,笑得停不住,不得不深深吸氣。

他低下頭,慢慢地教燕隼念:「老、師。」

這個詞的發音比「謝謝」、「厲害」要難多了,燕隼學了幾次都學不會,急得不停冒汗,小臉漲得通紅。

「沒關係,不急。」穆瑜說,「還有很長時間,我們來糾正錯誤的事。」

穆瑜笑著揉燕隼的頭髮:「我們來好好地長大。」

三番五次的脫敏練習下,小雪團似乎有了些進步,被穆瑜看著的時候,已經可以記得呼吸了。

系統看著小反派冒著熱氣往穆瑜懷裡鑽,有點高興,正要一起鑽進去,忽然看見穆瑜單手扶著的膝蓋。

它飄在半空,看向不遠處埋頭練跳躍的少年花滑隊員,忽然想起一件事。

足以刻在意識層面的傷病,只有在成長期,不間斷地、無法擺脫地反覆經歷,困在那種境況里,才會留下痕迹。

穆瑜的舊傷,原來是那個時候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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