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養炸毛超凶小童星
假經紀人說他家小孩在練花樣滑冰,除了上幼兒園還要訓練,平時就住在俱樂部那邊,可能只有放假才會來。
聞楓燃就只從電視上見過這個,忍不住擔心:「特別貴吧?你供得起嗎?」
孤兒院有三十多個孩子,當地的民政部門其實來過幾次,考慮實際情況,想把孩子們分散送到另外幾家臨市的孤兒院。
小黃人們哭得嗓子都劈了,躲在他那屋死死抱著床腳不撒手,嚇得好幾天晚上不肯吃飯,灌涼水填肚子就為省錢。
聞楓燃實在不捨得,一個個連凶帶唬地摟回去喂香噴噴肉餡兒大包子,抱著哭睡著的小崽子哄,就這麼一拖再拖。
民政那邊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組織了好幾次捐款,也只是杯水車薪。十三歲的小少年固執死守著一個破破爛爛的孤兒院,每天從睜開眼睛就開始想怎麼餵飽三十多張嘴。
所以聽穆瑜說起這些,聞楓燃的第一反應,也是要花多少錢、要怎麼供:「你是不是因為這個,所以才這麼忙?」
他們這兒別的人肯定覺得這是亂花錢,挺多人甚至覺得讀高中都浪費,不如早點去學門手藝或者學開車,跟著大人跑生活掙錢。
但聞楓燃不這麼想,他總覺得就是因為這樣,這裡的人一代又一代,才會一直困在筒子樓的亂電線下:「你家小孩學得好吧?學得好就讓他接著學。」
穆瑜點了點頭,拿出手機,找出訓練時錄的視頻。
智能機乾乾淨淨的純黑屏幕亮起來,讓聞楓燃不自在地捏了下自己那個破爛直板。
「公司發的。」穆瑜像是站累了,抬手扶他的肩,「入職就給發,人手一台。」
聞楓燃眼睛「噌」地亮了:「這麼合適啊?!」
穆瑜笑著點頭,他在小少年的肩膀上借力,聞楓燃當即挺起肩膀,穩穩噹噹把他扶到了大院牆角的木頭椅子那兒坐下。
小黃人們特別懂事,嘩啦啦湧進院子就主動幹活,有人去接水有人去燒火,幾個大一點的孩子去做晚飯。
穆瑜摸出他那件外套上根本沒幹的水,做了個手勢,示意他把校服脫下來。
聞楓燃不太好意思,捏著拉鏈摳了兩下:「沒事,你趕緊先說手機——在大城市這麼好嗎?上班就發手機?」
「也不都是,一部分公司會發,崗位有學歷和專業的要求。」穆瑜拿過公文包,「還有筆記本電腦。」
聞楓燃眼睛都放光了,理解了一遍他說的話,往院子里威風凜凜掃了一圈,一揮手就抓過來兩個學習最好的小屁孩:「看見了嗎!看見了嗎!」
「好好學習能找好工作!」聞楓燃給他們指黑亮的手機跟筆記本,「好工作發這個!」
兩隻學習最好的眼鏡小黃人:「!!」
一群眼巴巴躲在附近偷看的小黃人:「!!!」
聞楓燃藉機又狠狠敲打了一遍這些小屁孩,徹底斷了他們輟學打工的念頭,這才把人放了,把衣服儘力拽平整,坐回穆瑜身旁。
他坐椅子也不老實,一條腿曲起來,另一條腿也不安分地晃悠著,抱著膝蓋探頭看穆瑜的手機。
上面播放的視頻畫面清晰又漂亮,四周黑靜的冰場里,追光照得冰花都璀璨,穿著黑金色訓練服的小不點真像個小童星,縱身躍起的樣子漂亮得讓人說不出話。
「必須讓他接著練。」聞楓燃生下來就在淤泥里打滾,在這種事上的眼力卻近乎直覺,毫不猶豫替他拍板,「得供,俱樂部貴嗎?」
穆瑜搖了搖頭,收起手機:「我在裡面有份兼職工作。」
聞楓燃這就懂了。
他在武館練拳的時候,負責掃地的大爺家小孫子也能免費跟著蹭訓練,踢沒人踢的空靶。
這種事一般沒人管,看見了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一份工作是不是不夠?沒事,我雇你——你有時間的時候過來就行。」
他大概猜到對方的意思了,訓練不光是訓練,這東西要營養費的,聞楓燃練拳也不是張個大嘴喝空氣:「教教他們念字什麼的,還有那個abcjqk。」
「錢可能不太多,管你吃住。」聞楓燃一揮手,「回頭俱樂部跟幼兒園要是都放假了,把你家小孩也帶來住,大家一起吃飯,添雙筷子的事。」
他說得既輕巧又隨意,好像真就是添雙筷子加兩個人。
聞楓燃橫了橫心,又看了穆瑜一眼,心說值,有這麼個好大人給小屁孩們當榜樣,請來當老師都值。
不就是再多掙點錢,他能掙。
「搞咩啊……答應嘛。」聞楓燃屏著呼吸等了半天,還沒等到回答,忍不住用力揪袖口斷了的皮筋,小聲嘟囔,「不會你也不會abc吧?」
聞楓燃這輩子都沒幹過這麼冤大頭的事,硬著頭皮給對方找補:「不會……不會也行,誰買菜還用英語啊?你就教他們——教他們為人處世什麼的,為人處世你會吧?」
他其實是想表達「教他們怎麼能做像你這樣的大人」,可又說不清,絞盡腦汁也就搜刮出一個學過的成語,還半懂不懂的,不知道是不是用對了地方。
冷酷血紅大野狼等著對面點頭,心裡不自覺地緊張,越緊張腿就越停不住,把兩個人坐的破木頭椅子晃得嘎吱作響。
穆瑜單手撐住搖搖欲墜的木頭椅子,側過身看他,靜了片刻,眼裡透出笑。
聞楓燃啪地炸毛:「又!」大野狼的脾氣就撐住了一個字,被摸了摸腦袋,聲音瞬間熄火越來越小,「又笑什麼……」
「會。」穆瑜手上的力道很輕,胡嚕了兩下有點扎手的硬紅毛,「以後簽合同,所有條目都要仔細看。」
他的聲音很溫和,說話時輕緩,掌心暖洋洋的力道透過剛染的紅毛,落在聞楓燃發頂:「不要貿然相信陌生人,要懂得保護自己。」
聞楓燃第一個反應就是「你又不算陌生人」,想了想他倆的確剛認識一天,好像的確也沒多熟。
大野狼不服氣了一會兒,自己給自己悶悶不樂順毛,下決心改口成「我看人賊准,一眼就能分出好壞人」,深吸口氣揚脖:「我——」
穆瑜剛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搭在他身上,聞言就鬆開手,好奇抬起視線。
忽然就被從沒有過的暖意蓋下來,聞楓燃愣愣坐在椅子上,濕透了的校服藏著裡面髒兮兮的舊半袖,頂著穆瑜那件西裝外套。
聞楓燃慢了不止一個半拍地聽懂了那句「會」。
……這是答應了。
這是在教他!教他為人處世!
聞楓燃一把抓住他的襯衫袖子:「你答應了是不是?你這是答應的意思是不是,你快說話!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他,聞楓燃,血紅牛逼大野狼,真把看上的特別好的大人叼回來養了!!!
興奮過頭又緊張過頭的大野狼又化身小話癆,緊緊攥著穆瑜的襯衫袖子,忐忑得手都有點抖。
穆瑜啞然,暫時放下準備教他理解的合同條目,把文件收回公文包:「小老闆,我腿不好。」
穆瑜問:「住一樓行嗎?」
住房頂上都行!!!
聞楓燃怕弄髒特別暖和的西裝外套,狠狠忍住了去楓樹林的落葉里打個滾的衝動,舉著啃大肉包的小傻子轉圈:「有老師了!你們這群小屁孩!有老師了!」
小傻子坐在石頭上吃了十分鐘的包子,咬了一圈包子皮,樂呵呵把熱乎乎的肉餡剝出來喂他。
聞楓燃平時都不捨得吃,他今天太高興了,啊嗚一口吃了一半,又探頭問穆瑜:「你叫庄衍吧?讓他們叫你庄老師行不行——你住楓樹林那間屋,那邊朝陽,暖和還亮堂!」
小黃人們對他的情緒特別敏感,扔下手裡的事,嘩啦啦聚過來,一個個踮著腳想要哥哥抱。
聞楓燃這輩子好像都沒這麼高興過,他披著那件外套不捨得脫,心想晚上一定悄悄洗乾淨再還回去,來者不拒地抱著小屁孩舉起來,教他們脆生生喊庄老師。
穆瑜撐膝起身,被一群嘰嘰喳喳喊庄老師的小黃人圍著過來,扶住聞楓燃的肩膀,溫聲提醒他回去換件衣服。
「就換,就換。」聞楓燃放下一個小屁孩,抓著走過來的穆瑜不鬆手,「我太高興了,你不知道,他們終於有個像樣的人教了。」他一口氣不停地說,「我不行,我教不好,他們跟著我沒出息,你帶帶他們,我給你開工資,我歇一會兒……」
話說著說著就沒了音,聞楓燃晃了晃,一聲不吭地倒下來,摔在穆瑜手臂間。
跟那群混混打架裂了根肋骨、轉天沒事人一樣輟了學,穿著濕透的衣服還在風裡硬抗。
十三歲的男孩子閉著眼睛,被一群驚慌失措的小豆丁拽來拽去都沒反應,手腳都軟軟垂下來。
言出必行,說歇就歇,脊背微弱地打著寒戰,吃力地張著嘴喘氣。
穆瑜覆上他的額頭,一試溫度,燒得燙手。
系統慌得和小黃人們一樣滿地亂跑:「啊啊啊啊宿主!!!」
「不要緊。」穆瑜單手護住他的右胸,掌心光芒微亮,從商城買來的康復卡已經生效,那片骨裂帶來的青紫正迅速褪去,「他太累了。」
第一次見聞楓燃,穆瑜就想起了隊里那隻紅毛小公雞——聞楓燃和項光遠乍看很像,但其實完全不一樣,不能用戳小紅雞的辦法來養炸著毛齜牙的大野狼。
倘若也生在同樣的家庭,甚至只是生在父母雙全的普通家庭里,聞楓燃或許也有機會像別的孩子那樣長大,盡情做他喜歡的事,長成個又驕傲又嘚瑟的張揚少年。
可聞楓燃偏偏生在楓樹林的落葉底下,困在孤兒院,長在這片電線密集處看不見天的小筒子樓。
一個自己都還沒長大的孩子,拖著三十幾個更小的孩子,渾身是傷筋疲力竭,榨乾能榨出的最後一點力氣。
他把自己早早當成大人,沒求過人沒低過頭,綳到極點護著自己的家,連驕傲都是傷痕纍纍的,連帶著強烈的自毀傾向。
聞楓燃和穆瑜說過幾次「別管我」,他在潛意識裡已經種下自棄的本能。就連掏錢雇穆瑜留下,那麼開心那麼高興,也是在託付孤兒院里其他的孩子。
沒有鞘又鋒利無匹的刀,固然危險,理當警惕。
但其實調轉過來,好好擦拭妥善照顧,就會發現上面原來早就傷痕遍布。
刃口銳極必傷,最易折損。
燒昏過去的聞楓燃還抓著穆瑜的袖子,那隻手上全是傷,指節虎口都有粗糙繭痕。
穆瑜單手將他抱起來,少年的胳膊脫力垂下去,滾燙的額頭被西服遮住,臉上是大片的淚。
「出門向右拐,跑三百塊磚是一家藥店。」穆瑜拿出聞楓燃給他的報酬,交給旁邊那個臉色蒼白的孩子,「買一盒退燒藥,手掌這麼大,盒子是藍白綠三種顏色。上藍下綠,中間白。」
除了上學,孤兒院的孩子平時從不跟外面打交道,一切都是聞楓燃出去辦。那孩子愣了下,隨即用力點頭,攥著錢就往外跑。
小傻子拽著穆瑜的褲腿,用力扯著他往聞楓燃的房間走。
穆瑜一邊走,邊給寸步不離跟著的一群小不點發任務:「需要用盆裝一些冷水,還需要一條毛巾,對的,要熬薑湯。」
「姜在菜市場有賣,菜市場在出門左拐那條街上,要走三個路口,第二個路口有紅綠燈。」
「不用都去,兩個人就夠了,燒熱水也是非常重要的工作。」
「對,哥哥的病必須要熱水,姜和熱水都很有用。」
「需要被子和乾淨的床單,被子不用太厚,你們幾個屋裡都有嗎?抱過來的路上小心一點,不要滑倒。」
……
系統逐漸恢復冷靜,抱著毛巾往冷水裡按,敬佩地跟著它的宿主。
要知道,任何一個未經訓練的成年人——不論有多強,也絕對無法徒手控制住三十幾個情緒失控、年齡在三歲到十歲不等的小孩子。
那就不是小孩子。
那是三十幾隻會哭、會跑、會尖叫,會自己把自己絆倒,說不定還會咬人的人形小野狼。
孤兒院的孩子從沒見過聞楓燃就這麼倒下去。
傷了的聞楓燃不回家,病了也不回。像他這麼大的孩子要麼被領養、要麼去給人家當學徒早離開孤兒院,只有他不開竅地死守著這個地方。
他是這個家裡的主心骨,主心骨不能有半點兒毛病,沒了他護著,會有壞人來欺負小屁孩。
這還是第一次,聞楓燃生出「小屁孩們以後有更好的人管」的想法。
他實在是太累了,累到全靠腦子裡那一根弦死撐著,甚至完全來不及細想、來不及歇下來緩口氣,就被陡然松下來的心神拽進脫力的昏厥。
嚇瘋了的孩子們亂成一團,好幾個都摔了跤,系統扶完這個扶那個,終於被一串互相絆倒的五六個小黃人壓在底下。
但穆瑜把聞楓燃安置妥當,只是不斷溫聲低頭分配新的任務,原本混亂的局面就也跟著逐漸穩定。
最小的兩個扯著嗓子哭的小豆包,也被穆瑜撈起來,一左一右塞進被窩裡,給燒昏過去的聞楓燃當了人形熱水袋。
「要感謝花滑隊。」穆瑜和系統討論,總結經驗,「一回生,二回熟。」
做教練之前,穆瑜也沒有接受過相關訓練。
演戲和做任務的確可以開拓見識,但穆瑜生性喜靜,接任務也大都以平淡溫和為主,不會主動去招惹程度過界的刺激局面。
他生平曾見過最混亂的場面,也只是去黑土星種樹時,不慎打擾了兩千隻正在決鬥的野豬。
#人類幼崽的戰鬥力勝野豬遠矣#
花滑運動員的啟蒙年齡很早,大多三四歲就開始正式訓練,五歲都已經算是晚的。
項目的特殊性使然,作為伯格黑德花滑隊少年組的教練,要面對的人類幼崽不光會跑、會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還會飛。
一個手插兜冷酷巡場的雪團,就能把原本不聽話偷懶玩鬧的小隊員原地嚇飛,穆瑜練就了一手徒手撈崽的本事,在這裡剛好用上。
上個世界能搞定二十個花滑小隊員,這個世界自然也能搞定三十個驚慌的小黃人。
系統相當信服:「宿主再進化一個世界,甚至可以統領四十個崽!!」
穆瑜正替聞楓燃用冷毛巾敷額頭,聞言放下疊好的毛巾,和系統討論:「下個世界為什麼會有四十個崽?」
系統:「……」
是啊。
他們是來打反派的,又不是來養崽。
「思,思維定式。」系統想起來,「對了,宿主……局裡說這次的意外,應該是負責關鍵詞定位的模塊出現了誤判。」
系統之前殺回去問時間線,得到回復后,還一直沒來得及彙報。
按理來說,他們應當被投放到「聞楓燃給庄衍發簡訊,約庄衍私下見面」的時間節點。
但意外就意外在,這個世界里,存在兩個這樣的時間節點。
一次是成年的聞楓燃準備對庄衍下手,一次則是十三歲的聞楓燃雇經紀人,兩次的關鍵詞完全一致。模塊誤判后,把他們投放到了更靠前的那個。
穆瑜點了點頭:「錯得很好。」
「是啊。」系統也忍不住高興,它更喜歡現在這個會高興會炸毛血紅大野狼,「局裡還說,這是他們的問題,要給我們賠錢。」
穆瑜:「……」
系統:「……」
系統:「我,我拒絕了。」
穆瑜從後台給它包了個辛苦紅包。
系統被紅包的數額刺激出一串感嘆號,含著熱淚在工作群一口氣炫耀一百條,變回個冰袋啪一聲貼在聞楓燃的額頭上。
有穆瑜從商城買來的康復卡,路上摔了好幾跤的小黃人舉著退燒藥、紅著眼圈一陣風一樣跑回來的時候,聞楓燃其實就已經退了燒。
燒一退,人自然也跟著清醒,睜開眼睛的聞楓燃愣了好幾秒鐘,才遲鈍地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
大野狼沒想到自己居然能活活燒昏過去,羞得整個人跟頭髮差不多紅,拿被子蒙腦袋:「啊啊啊我沒臉見人了……」
被窩裡兩個小豆丁抱著他,哭著哭著就累睡了,被動靜吵醒,一左一右揉著腫眼泡抬起臉。
聞楓燃:「……」
#血紅冷酷大野狼·卒#
卒歸卒,嚇壞了的一堆小屁孩還不是得哄。
聞楓燃假裝豪邁吃了葯,喝了三次熱水、五次加鹽的溫水、七碗被搖搖晃晃端來的薑湯。
把小屁孩拎到一塊兒點了名,發現少一個。
聞楓燃撐著爬起來,里裡外外找了三趟,終於找到了躲在床底下的小傻子,心力交瘁地把一隻蜷著不出聲的小土球撈出來洗乾淨。
聞楓燃蹲在水池邊上給小傻子洗頭髮,反反覆復保證了十次自己只是生病了、現在完全好了、絕對不會死,絕對比他這個只會啃大肉包的小傻子活得長。
回來看見房間里的穆瑜,聞楓燃甩著兩隻手上沒擦乾的水,還有點兒不自在:「那個……你,你也去休息吧。」
穆瑜把一盒紅色的口服液遞給他,告訴他這是保健藥品:「都送回去了嗎?」
聞楓燃看都沒看就接過來,咬著吸管,心不在焉大口大口喝:「嗯。」
保健葯原來是奶味兒的。
還挺甜。
「都睡了。」聞楓燃鬆了口氣,「一個都沒少。」
他也沒想到這些小屁孩居然這麼能幹,竟然能去藥店買葯、去菜市場買姜,去的時候沒迷路,還能帶著買對了的東西跑回來。
除了上學,聞楓燃平時都不准他們出孤兒院的大院門,需要的東西都是他帶著司機開車拉回來。
聞楓燃自己其實也知道,他總有點兒超出常規過了頭的擔心——要麼怕這些孩子過馬路出意外、不小心跑丟,要麼擔心有拍花子拐小孩兒的,把哪個抓走賣錢。
他有時候離家遠了,當天晚上回不去,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睡不著,腦子裡全是這些嚇人的事兒。
「去買菜的孩子都滿十歲了,個頭很高。」穆瑜摸摸他的額頭,「那個時間也過了晚高峰,路上車不多,我問過了,他們都會看紅綠燈。」
小狼崽的身體確實抗造,只是一張修復卡,體溫已經完全正常了,一腦門冰冰涼涼的汗。
聞楓燃忙活了一通,好不容易才安撫下這一群小屁孩,連小傻子也一塊兒轟回去睡覺。氣勢還沒撂下,就被額頭上的溫度暖得一僵:「啊?啊……哦。」
屋子裡清凈了,就剩下一盞檯燈,一個假經紀人。
聞楓燃蔫了半天,發現對方好像沒有立刻要走的意思,鬆了口氣,磨磨蹭蹭跟著假經紀人回到床邊,低著腦袋坐好:「哦。」
他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換過了,被子和床單也都是乾淨的。小屁孩們大概是打算拿被把他埋了,還是聞楓燃一個一個拎著耳朵嚇唬,才不情不願把每個屋的被子抱回去。
「謝謝……你。」聞楓燃不習慣說這種話,每個字都硬邦邦往外蹦,跟機器人似的,「麻煩,你了。」
穆瑜反倒溫聲學他說話,拿過掛在一旁的西服外套,示意他披上:「拿工資嘛。」
聞楓燃眼睛微弱地亮了一下,像是給自己找到了理由,身後看不見的尾巴忍不住甩了兩下。
他接過那件外套,稀罕地摸了摸,撫平皺褶才披在自己身上。
「對……我肯定給你多開點兒工資。」聞楓燃學著看過的架勢,特別沉穩地拍他肩膀,「你放心。」
穆瑜點了點頭:「好。」
他眼睛里有些笑意,聞楓燃看見了,卻不知怎麼,沒和之前一樣炸毛。
可能是因為畢竟還是發了次燒,多少還有那麼點虛。可能是今晚確實冷,可能是第一次能把病生得這麼舒服……聞楓燃中間其實醒過一次。
他習慣了,再難受也綳著根弦,要是咬著腮幫子靠疼清醒,其實能掙扎著爬起來。
可被他叼回來的這個大人不鬆手,還用那件外套蓋住他,在他背上輕輕拍了兩下。
血紅大野狼一人單挑十幾個小混混,木棍板磚輪流掄下來都砸不斷的骨氣,愣是都被那兩下輕飄飄地拍散了。
睡得好舒服啊。
他好像十年沒睡過這麼舒服的覺了。
聞楓燃抱著膝蓋,把臉埋進胳膊里臊得不抬頭,憋了半天才悶聲說:「我不是小孩。」
「我不是小孩了,我能養一家人,我是戶主。」聞楓燃用力咬腮幫子,「你別把我當小孩。」
「我想叫你聞先生。」穆瑜從容翻舊賬,「是你要我叫小老闆的。」
聞楓燃:「……」
可!惡!
還!真!是!
他憋了半天,挪了挪,小心翼翼戳穆瑜胳膊:「那還能改嗎?」
他當時是怎麼想的,為什麼要拒絕「聞先生」?
聞先生多帥啊!!
「能是能,但影響運氣。」穆瑜拿過一旁爐子上熱著的青菜瘦肉粥,攪了攪,遞給他,「開口叫的是什麼,後面最好就不要改。」
「一以貫之會更順利,如果開頭就改的話,後面也會有波折。」
穆瑜溫聲解釋:「小老闆很了解我們這一行,應該知道,我說的是不是假話。」
聞楓燃僵硬地接過來,僵硬地拿勺子舀粥,僵硬地嘎嘣一聲咬住了勺子。
……可惡啊!
他!不!知!道!
原來這一行還有這種規矩!
沒關係,不要緊,必須沉穩必須得裝成早就知道只是隨口一說的樣子……
聞楓燃從容地點了點頭,生硬微笑:「哦。」
穆瑜問:「要腐乳嗎?」
「要!」大野狼嘴裡快淡得升天了,火急火燎遞碗,「要大塊的!」
紅亮鮮艷的腐乳塊高台跳水,一二三蹦進粥碗里。
淡淡的玫瑰色散開,把米粥和綠菜葉也染成漂亮的楓葉紅。
聞楓燃連刨三口粥,舒坦地長出一口氣,幸福地咬著勺子,研究起了今天的粥為什麼這麼好吃。
系統在邊上旁聽,也信以為真:「宿主,原來娛樂圈裡還有這種說法嗎!」
「怎麼會。」穆瑜在意識里回答,「我說的是假話。」
系統:「……」
聞楓燃低頭唏哩呼嚕喝粥,他的確餓壞了,喝得太急,有一點不小心掉到了衣服領子上。
穆瑜打開一包紙巾,聞楓燃一手端碗一手拿勺子騰不開手,被穆瑜打了手勢示意,下意識就坐著讓對方幫忙擦。
房間里的東西雖然陳舊但很整潔,檯燈的光柔和,燈罩是個包著布的綠雪碧瓶子,邊緣剪出來了漂亮的花邊。
十三歲的小少年,乖乖坐在床上被擦衣服領子,舒舒服服晃悠著兩條腿,鼓著的腮幫子里還有一大口粥。
穆瑜單方面認為「小老闆」比「聞先生」更適合這個場景。
有他來兜住這個底,聞楓燃可以不必那麼著急地長大,不必獻祭似的逼著自己長高,削肉剔骨地長成一位聞先生,去替一個孤兒院的孩子遮風擋雨。
小紅楓可以先紮根,把根扎得足夠深足夠穩,去吸取足夠的養料和水分。
扎好根,然後再抽枝散葉,去擁抱太陽。
穆瑜問他:「還要不要喝保健葯?」
「要!」聞楓燃眼睛歘地一亮,「這個葯貴不貴,對身體好嗎?對身體哪好?在哪能買到?」
這裡的小賣部里不會賣超過一塊五的零食。所謂的「甜牛奶」是那種香精甜味素勾兌出來的,五毛一袋,喝在嘴裡既甜又有種古怪的回苦,已經是這些孩子最珍貴的飲料。
穆瑜又拿出一盒托s03世界ai代購的特產旺崽牛奶,插好吸管遞給他:「我家小朋友上幼兒園的地方,喝了可以變聰明。」
聞楓燃正大口大口喝牛奶,聞言動作一頓,晃了晃手裡還剩的小半盒,趁穆瑜不注意,悄悄往身後藏。
……喝了可以變聰明!
小傻子那個轉不過軸的腦袋,要是喝了這個……
「還有一箱,是幼兒園發的,免費提供。」
穆瑜問:「我拿過來,小老闆能給我加一百塊工資嗎?」
「能能能!」聞楓燃眼睛一亮,又扯著他確認,「你家小孩有沒有喝的?我們當大人的可不能和小孩搶。」
雪團的口味隨穆瑜,s03世界的特產旺崽牛奶對小傢伙來說有些太甜、奶味太濃了,只喝了一次就不感興趣,依舊沉迷於用奶糖泡水。
穆瑜點了點頭,和聞楓燃解釋清楚,又約好下次來就把那一箱保健品都帶過來。
聞楓燃樂顛顛地在記賬本上又給他加了一百五十塊工資,想了想乾脆劃掉,豪氣地改成兩百塊。
那小半盒能讓人變聰明的「保健品」,他還是沒捨得喝,小心翼翼捧著藏床頭櫃抽屜里了,準備明天哄小傻子喝下去。
冷酷的大野狼蹲在小床頭櫃旁邊,狗狗祟祟藏了半天,一抬頭就剛好看見去而復返的穆瑜:「……」
穆瑜溫聲打招呼:「小老闆。」
「……嗯。」聞楓燃有點心虛,生硬地一屁股坐在了床頭柜上,「小老闆腦子挺聰明,不用補了。」
他不敢抬頭,盯著穆瑜的肩膀,從肩膀盯到袖子,從袖子盯到手,然後盯到了穆瑜手裡自己的成績單:「……」
「你教他們就行,不用管我了,反正我也不讀書了。」
聞楓燃頂著張大紅臉,去搶成績單:「別管我,我沒救的。」
「有救。」穆瑜說。
「沒有沒有,我一看書就腦袋疼。」聞楓燃說完這句才意識到這跟「小老闆腦子挺聰明」有矛盾,結結巴巴補充,「我是說,我在別的地方挺聰明,比如賺錢。」
「嗯。」穆瑜把成績單看了一遍,折起來收好,「有救。」
聞楓燃愁得不行:「你有沒有聽懂我說話?我說了你不用管我,你管他們就行,我雇你是讓你教他們——」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沉默著站在了原地。
穆瑜的手放在他頭頂,揉了揉硬得扎手的小紅毛,掌心的溫度攏著他的發頂,然後落在後腦。
聽不懂話的大人攬著他的後腦,有很溫柔的力道加上來,一點一點等他允准,攬著他靠在盯了半天的肩膀上。
聞楓燃的手又開始抖,他下意識去攥胸口的衣料,大口大口喘氣,嗓子疼得破音:「放開。」
他的腦子和身體好像在做兩件事,他拚命呵斥自己,命令自己現在立刻掉頭就走,可就像是個戲台上孤零零的將軍,號令半天不見回應。
不見回應,因為有人輕輕摸他的頭髮,對他說「有救」。
「放開。」聞楓燃低聲重複,「放開,放開,放開,放開……」
「你有救。」穆瑜把手放下來,背在身後,「我是做老師的,我知道。」
「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會動手,你惹我我就會動手,他們說讓我退學,說我沒救了,我遲早要闖大禍。」
聞楓燃不敢讓那群小屁孩聽見,壓著嗓子幾乎不敢出聲地喊:「我早晚會闖禍,會闖那種以後要死掉的禍你懂嗎!」
聞楓燃耳旁全是嗡鳴,根本聽不清他說什麼:「你別浪費時間管我,你是好人,你去救救他們,我求你去救救他們,他們都乖,我弟弟……」
溫暖乾燥的手掌忽然隔絕了一切聲音。
包括他腦海里嘈雜的、好像停不下來,好像永遠也不會停下的極度焦慮的念頭。
他被藏在外套遮住的空間里,渾身發著抖。
他發現自己正抓著對方的袖子——不是攥領口,也不是揮拳頭,他抓著那件襯衫不放,像個自己最不想當的小屁孩。
那兩隻溫暖的手覆在他的耳朵上,然後好像就真的什麼都聽不見了,聽不見謾罵、聽不見鄙夷,聽不見或遠或近的指指點點。連同腦子裡的聲音也消失不見,安靜得能聽見心跳。
急促激烈的、快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的心跳。
「你對我幹什麼了?」聞楓燃嗓子發乾,「我聽說有人拐小孩——我聽說拍花子……」
穆瑜溫聲問:「小老闆是小孩?」
聞楓燃像是被揪了尾巴:「當然不是!」
可他現在就像個自己最不想當的、又軟弱又沒用的、什麼都保護不了的小屁孩,絕望地躲在不論怎麼都逃不出去的軟綿綿的奇怪籠子里。
齜牙炸毛的小狼崽自己抵在人家肩膀上,根本意識不到是他自己在往那個溫暖的懷裡戰慄著躲,是他自己死死抓著人家的袖子不放手。
抖得不成,半點力氣都使不上,還在惡狠狠地、全無力度地嚇唬不知怎麼就把自己抓住的討厭大人:「放開。」
「小心我扭斷你的手。」聞楓燃帶著哭腔吸著鼻子嚇唬他,「我告訴你,你再敢碰我,我真能扭斷你的手。」
穆瑜想了想,拿過冰涼哆嗦的小爪子,摸出一個熱水袋正反兩面焐熱暖,然後幫忙把暖和過來的手放在自己手腕上。
「咩啊!」血紅大野狼當場就被氣哭了,「你這人怎麼還真碰啊!!」
穆瑜輕聲笑出來,溫聲學他口音:「你是老闆,擰嘛。」
聞楓燃氣死了,原地火冒三丈地亂蹦著要給他點厲害看,在那件外套里抵死掙扎半天,別說擰人家的手脖子了,竟然連件衣服都沒掀開。
這個大人還在笑!
這個!被他!叼回來的!壞大人!
還!在!笑!
聞楓燃的額頭抵著對方的胸口,聽著這個好煩人的大人膽大包天的笑個沒完,氣得大口喘氣:「你這人怎麼這樣啊!」
穆瑜揉揉他的腦袋:「嗯。」
聞楓燃沒音了:「……」
……太離譜了。
太離譜了,他竟然無師自通地覺得,要是也有人管他,有人教他什麼是好什麼是壞、有人領著他去走那條白日夢裡的陽關道……那個人就會這樣。
那個人就會這樣,抱著他,耐心地看他胡鬧,忍不住很輕聲地笑。
可能是因為他有點不聰明地出了點小糗,可能是壞心眼地逗他,故意看他著急。
和他記憶里那些冷笑、看不起他的笑、看熱鬧的嘻嘻哈哈的笑完全不一樣,不帶任何意味、很柔和很輕的笑。
全完了……太糟糕了,他不該想這些的。
他不能這麼輕易就去想這種事,這口氣泄下來是續不上的,他會在那些拳賽里輸得一塌糊塗,這樣他就掙不回錢,他可以死在拳賽里,但孤兒院不能沒有錢,小傻子還沒學會背二十六個字母和九九乘法表……
「聞楓燃。」他雇回來的假經紀人輕聲開口,打斷他腦子裡的無數個聲音,
穆瑜說:「如果判斷標準是做人,那麼無所謂『救』還是『不救』,因為你是好孩子。」
穆瑜說:「如果標準是成績,或者未來的發展,那麼你有救。」
那個聲音沒叫小老闆,而是慢慢念他的名字,他從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能被念得這麼好聽:「聞楓燃,我說你有救。」
「騙子。」少年控制不住地發抖,「可你是騙子。」
聞楓燃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不想說這些,可每句話都脫口而出:「你是我雇來演戲的騙子,這些都是假話,你說的全是演的……」
穆瑜點了點頭:「那我們就來,演一場你有救的戲。」
聞楓燃怔住。
「我們來演一場戲,假裝你有救。」穆瑜說,「我演一個很討厭的大人,貪心不足蛇吞象,不光管別的孩子,也管你。」
聞楓燃沙啞囁喏:「沒人管我。」
「我管。」穆瑜幫他對台詞,「你這人怎麼這樣啊。」
聞楓燃才要開口就被他搶了話:「……」
「這場戲更蠢嘛。」聞楓燃狠狠擦眼睛,「蠢爆了,沒人會信的。」
「是啊。」穆瑜問,「演嗎?」
聞楓燃用比擦眼睛更狠的力道抓住眼前的袖子,低著頭喘粗氣,不說同意也不說不同意。
「你虧死了,你這人好傻,你要虧死了。」
大野狼凶死人地嚇唬他:「戲演砸了我就不給你發工資了,我要賴掉你所有的工資,你很可能要帶著你家小孩睡在大馬路上。」
穆瑜笑了笑,掀開那件外套,低頭用手掌碾去他臉上淋漓的眼淚。
「好糟糕。」他問,「小老闆,你這裡有地方住嗎?」
超凶大野狼:「……」
有嘛q^q
「那就不用擔心了,來演一次,我還演你的經紀人。」
穆瑜說:「我們假裝你有救,假裝你能自由生長,光芒萬丈。」
聞楓燃掌心攥出了血,他匆匆忙忙把血往衣服里擦了擦,面無表情:「說好了是演的啊,可就陪你演一次。」
穆瑜:「說好了。」
他伸出手,和少年發著抖的、冰冷的手拍在一處。
聞楓燃戰慄著重複他的話。
說好了。
自由生長,光芒萬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