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養炸毛超凶小童星
孤兒院的小黃人們迎來了最歡天喜地的一次集體輟學。
「轉學——知道了,轉學!」修車行老闆快被聞楓燃煩死了,捂著耳朵改口,「以前也沒見你這麼能啰嗦啊!」
事情還要從那離奇的一場架說起。
武館的一群打手,居然對付不了一個有腿傷的經紀人、兩個小毛孩子,挑事不成,反倒被打得屁滾尿流。
小地方的消息插翅膀,傳得比兩條腿跑得都快,倒垃圾的工夫就是一趟情報交流。
半天過去,隔壁鎮的耗子偷魚的時候都得嘮兩句,聽說xx武館了嗎,整個武館撲街,讓兩個後生仔打得爬不起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丟人丟太狠,這些天武館都掛了歇業的牌子,再沒見有什麼人出來蹦躂。
那往後過了一個星期,聞楓燃回來了。
臭小子穿了套他們沒見過的校服,棒球帽遮著一腦袋紅毛,校服拉鏈規規矩矩拉到領口,還戴了副眼鏡,從沒見過的稀罕乖樣。
聞楓燃又回了那個初中,帶了輛跟旅行社似的大巴車,要給孤兒院的孩子們辦轉學。
要不是被他從校門口啰嗦到初中部、從初中部啰嗦到小學部,再啰嗦到每個教室門口,看著聞楓燃連扛帶抱地對著一群小孩傻樂……修車行老闆就真要信這小子遇著機緣,一朝脫胎換骨了。
「以前沒這麼高興嘛。」聞楓燃在25號小黃人腦門上親了一大口,怎麼看怎麼高興,又把一份學籍仔仔細細撫平了塞書包里,「是哥不好,哥以後不打架了。」
25號小黃人今年上三年級,小名五毛,大名武帥帥,因為算命的說這小子命里缺帥。
聞楓燃抱著一摞學籍來喊人的時候,命里缺帥的小黃人正讓老師拎著罰站,說是課間跟同學推搡。
——孤兒院這些孩子總被定性成惹事、孤僻、暴力傾向,因為這些孩子罕少跟別人交流,一下課就自己抱團。
也因為養他們的哥哥剛因為打架被開除,風言風語在學校里傳得哪都是。
一群小屁孩平時聽話,只上課不惹事,老實得三棍子悶不出個屁來。聽見同學嘻嘻哈哈奚落著說「你哥打架被開除啦」、「你哥沒學上」、「你哥是古惑仔」,紅著眼睛上去就推人。
這會兒聞楓燃也被命里缺帥的小黃人死死抱著,紅著眼圈用力捂嘴巴,大聲反駁:「沒不好!我哥是英唔——」
聞楓燃眼疾手快地把小屁孩的嘴封住,沒讓25號小黃人喊出「我哥是英雄。」
英雄這個詞,還是小屁孩們跟他一見如故的雪團兄弟學的。
他雪團兄弟被假經紀人帶去孤兒院,一口氣交了三十二個朋友,教會了孤兒院的孩子們怎麼跟小傻子溝通,還給他們講了火柴人板磚大戰古惑仔。
那氣勢讓聞楓燃自嘆弗如,連他自己都聽得目瞪口呆,捧著發給自己的、用楓葉做的英雄勳章,忘了問雪哥是不是大名就叫穆雪團。
25號小黃人委屈成小哭包,吭吭唧唧窩在聞楓燃懷裡,用力瞪一群煩人的同學,試圖用眼神把這些人戳出窟窿。
聞楓燃只能把小屁孩團吧團吧圈起來揉,摸摸腦袋捏捏臉:「好啦,咱不在這待了。」
他現在一點都不想打架,看天藍看雲白,看命里缺帥的小黃人都眉清目秀:「生氣就不帥了,不帥庄老師就不喜歡了。」
聞楓燃捏著小黃人的臉:「快,提前練練,哥幫你看好不好看。」
25號小黃人趕緊把眼淚憋回去,齜牙咧嘴努力一樂。
聞楓燃拿準了這群小屁孩就怕「庄老師不喜歡」,美滋滋說著好看把人塞進隊伍里,讓大毛三毛領著,又從頭到尾點著名數了一遍。
「行了,少不了,下一個。」修車行老闆已經見怪不怪,嘆了口氣,在名單上打了個勾,「你真就敢全帶他們走啊,不怕是騙人的?」
「我這不試讀了一個星期嗎。」聞楓燃抹了把汗,「挺靠譜的,環境特別好,老師也特別好。」
他信得過假經紀人,命都願意交出去,沒什麼可怕的。
但不安也確實還是有那麼一點,畢竟新學校給的實在是太多了……畢竟這是關係到三十幾個孩子的大事。
聞楓燃和假經紀人商量好,帶著小傻子試讀一個星期,正好利用這個時間辦學籍的事,決定了就一口氣全轉學帶走。
說實話,聞楓燃才試讀了三天,就滿腦子都是把小黃人排成一長隊,手牽著手領去新學校上學的畫面了。
聞楓燃想了想,給修車行老闆舉了個特別實際的例子:「我弟弟,上了一個星期的學,那進步都飛快。」
修車行老闆想起那個小傻子,將信將疑:「……多大進步?」
聞楓燃那叫一個驕傲:「不咬人了。」
修車行老闆震驚:「!!」
血紅大野狼得意地一個揚脖:「厲害吧?」
「厲害厲害。」修車行老闆的胳膊上現在還一排牙印呢,「一口都不咬了?同學也不欺負他啊?」
聞楓燃心說小傻子目前上的是特殊班,情況甚至還是班級里比較好的,不被同學咬都很不錯了,哪來的同學欺負他。
不過這一點聞楓燃還真卧底調查過:「這麼說吧,那所學校的小孩,都挺有正事的。」
先前聞楓燃也有刻板印象——本身他對學校的印象就有點不好,又聽不少人說私立校風不正,不學好的、不上進的,拉幫結派欺負人的,也有點擔心。
但事關三十來個弟弟妹妹的前途,一點都馬虎不得。
聞楓燃特地跟假經紀人請了假,把頭髮染黑,裝成學生潛伏進初中課堂。又扒著窗戶戴著口罩,狗狗祟祟跟著小學部聽了幾天的課,還差點被校工當成奇怪的人抓去校長室。
其實真去琢磨,就會發現道理也不難明白——很多時候校風不好,追根溯源是能找著原因的。
像他們這種學校,小小年紀就等著混個初中學歷好出去打工,有的甚至連學歷都不在乎,當然難免亂七八糟烏煙瘴氣。
不少人口中那種「校風不正的私立學校」,無非就是上一種的有錢升級版,舒舒服服地拉幫結夥混日子,還是只為了要個文憑,逃不脫一個「混」字。
至於升學壓力大的學校,要是資源嚴重傾斜,逼得學生小小年紀去爭去搶,耍心機用手段,那也好不了。
……可要是一個學校,教學資源分配公平,不搞特殊待遇也不歧視,老師講道理不抽風,學生也都有自己的事兒要忙,都清楚明白地知道未來要幹嘛。
「要是這幾條都符合,它校風就差不了,對吧?」聞楓燃掰著手指頭說出來的話,讓不遠處的幾個老師都聽愣了,有點錯愕地看著這個早早被判了死刑的「問題學生」。
聞楓燃胡嚕著幾個小毛頭,一邊去下一個班級叫人,一邊跟修車行老闆念叨自己新學的道理:「哪都有糊不上牆的泥,肯定有,這個沒辦法……但我經紀人說了,幹嘛非要用泥糊牆啊,有水又有土,種樹不好嗎。」
修車行老闆都聽傻了:「你說這些都是那經紀人教你的?」
「是啊。」血紅大野狼一說起經紀人就嘚瑟,尾巴翹得老高,「我經紀人可厲害了,什麼都會。」
修車行老闆幽幽吐槽:「那你怎麼不讓他開車呢,沒a1駕照吧?」
「還真有。」聞楓燃一噎,抓了下頭髮,「那個,我經紀人限速了。」
修車行老闆聽過限號,差點以為自己聾了:「限啥??」
限速。
因為又飈了一次車,所以穆瑜把開車的速度降到了二十邁。
但從他們這兒到隔壁那個私立學校,中間有一段高速。要是非得繞過去,就要走另一條有上山下鄉氣勢的爛石子路,一不小心還可能扎隔壁村水田裡。
考慮到孤兒院里有一大半孩子都暈車,這麼走不太現實。
何況假經紀人這些天也太辛苦了……要跑這麼多孩子的學籍,聞楓燃打死也不相信對方口中說的「幾個電話就解決了」、「沒費多大力氣」。
這次過來,聞楓燃說什麼都不肯讓對方再陪自己折騰這一趟,不由分說地把人按在了圖書館一樓剛鋪好的床上休息。
這趟聞楓燃還打算帶點草藥回去,看能不能搗成草藥包,再帶點艾條,聽說那東西可以做艾灸。
學校里還有中醫社團,聞楓燃打算擠出點時間學,他挺擔心經紀人那個腿。
「你不知道嗎?開過快車以後,就要限速。」
經紀人說的都是對的,大野狼鏗鏘有力:「安全駕駛,人人有責,我以後也限速。」
修車行老闆:「……」
大野狼語重心長:「老闆,你以後——」
「別以後了,我現在給你限十邁吧?」修車行老闆和善地看著他,「給你腰上栓個繩,你弟弟妹妹們坐車上,你跟著跑回去。」
聞楓燃:「……」
修車行老闆今天已經聽了三百四十五句「我經紀人」,把畫了六十九個正字的名單往他懷裡一拍,背著手找下一個班級,叫二十六號小黃人去了。
……
半天後。
血紅大野狼牛逼轟轟地勝利歸來。
三十二個小黃人,全被收拾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帶到了新學校。
一個都沒少。
穆瑜還真在那張床上淺眠了四十五分鐘,他收到系統的提醒,到校務處的時候,聞楓燃還領著一群小黃人在辦手續。
一看到熟悉的影子,聞楓燃就一個箭步竄了過去。
號令小屁孩、揮斥方遒的大野狼一秒乖了,扶著穆瑜的胳膊,低著頭嘟嘟囔囔:「這才睡幾分鐘,不是說好了休息嘛。」
他特地沒敢發簡訊沒敢打電話,連帶著小屁孩們進學校,都怕吵著遠在學校另一頭的圖書館,挨著個的比劃了「噓」。
一群小黃人也特別緊張,手拉著手嘴巴閉嚴,擠成一小團,從老師手裡雙手接校服,說「謝謝」都是小小聲的。
負責迎新的女老師被一片小奶腔乖得心都化了。
穆瑜的身體倒也沒這麼不好,聞言啞然,笑了笑:「休息得很好。」
聞楓燃唯獨在這事上不太信他,向負責老師道了個歉,搬來把空椅子按著穆瑜坐下,才總算勉強放心。
這一個星期,除了陪小傻子上課、卧底各個班級實地考察,聞楓燃也硬著頭皮一人做事一人當,照著那本字典似的通告附錄完成了……整整兩頁。
要比哪個累,那無疑是白天修車晚上打黑拳抽空上工地干日結掙錢累多了。
聞楓燃這輩子第一次,過上不用睜眼睛就想今天要掙多少錢、聽見手機震就開始算還要買多少繃帶跟葯的日子,不知道有多知足。
但聞楓燃總覺得,日子過的好歸好,假經紀人怎麼看都比他還辛苦。
要幫他操心這一群小屁孩,要給他安排各種課程、看他的學習效果,要糾正他做得不到位的地方,還要調整他的上課進度。
有好幾次,聞楓燃都睡一覺醒了,披著大棉襖捂著手電筒去看小黃人們蹬沒蹬被子,還看見楓樹林里那間屋子亮著燈。
穆瑜輕拍他的背,溫聲提醒:「回神。」
聞楓燃打了個激靈,連忙回過神,想了一遍走神前聽見的問題。
……老師說小姑娘可以報舞蹈社,不非得去學武術和跑步,風吹日晒的太苦了。
舞蹈社也發校服,還發小鏡子和小扇子,要是跳民族舞,還有漂亮的小裙子。
聞楓燃被一群小黃人圍著,咬牙糾結了半天,還是狠了狠心:「先……先學武術吧。」
倒不是說小屁孩們都要學打架,打架畢竟不是什麼好事,血紅大野狼自己都下決心封刀收手了,還特地相當鄭重地弄了個盆洗手。
可孤兒院的小姑娘無依無靠,在外面萬一被壞人欺負了,也得能揮拳頭揍人啊。
聞楓燃以前不覺得自己能陪小屁孩們一輩子,最近逐漸開始有信心了,但也還是忍不住往遠了想。
殺穿一條街的大野狼蹲下來,用從假經紀人那兒學的樣子,跟幾個小丫頭溫聲慢語商量:「特別喜歡跳舞的話,就跟哥說,咱們過兩年學。」
出身孤兒院的孩子們其實都對武術這種實用性強的項目更感興趣。幾個小丫頭瞄著刀跟紅纓槍眼睛發亮,當著哥哥的面不好意思說,頂著羊角辮乖乖點頭。
……
總算安頓好了一群小黃人,大野狼還是沒放下當初的念頭,特別想帶著弟弟妹妹們去校長辦公室磕一個,被負責老師眼疾手快地勸住了。
老師帶著孤兒院的孩子們去了解學校、熟悉新班級,帶他們去圖書館一樓收拾暫住的地方。
聞楓燃沒跟去,讓大毛和驢蛋看好弟弟妹妹,自己蹲回了假經紀人面前。
穆瑜的膝蓋上多了個毛絨絨的腦袋。
鮮亮的紅楓色格外顯眼,從棒球帽的邊緣探出來。
才十三歲的孩子小大人似的操心了一圈,繞回來趴在他腿上,下巴墊著胳膊,蹲成一小團不說話。
穆瑜遞給他一罐紅色包裝保健品:「累了嗎?」
「哪到哪。」聞楓燃把保健品珍惜地揣懷裡,滿不在乎搖頭,「就是有點……想說謝謝。」
他這會兒已經把這個詞說得很熟練了,深吸一口氣,打點計時器似的噼里啪啦:「謝謝謝謝謝謝謝謝……」
穆瑜有點驚訝:「有么多可謝?」
「太多了,謝不完了。」聞楓燃嗆了一下,翻天覆地咳嗽半天,又小聲說,「你怎麼這麼,這麼——」
聞楓燃沒被人這麼對待過,又緊張又忐忑,又惦記著假經紀人不好好休息,嗓子里像是塞了個毛球:「這麼不顧自己……我的事也不是每件都那麼重要。」
「下次再這麼忙我就生氣了。」大野狼超級凶,「生氣要扣工資哦。」
假經紀人輕「啊」了一聲:「要扣多少?」
聞楓燃:「……」
這時候不該說「以後不這麼忙了」嗎!
大野狼憋得臉都紅了,捏著一百塊不動聲色地塞假經紀人外套口袋裡:「扣五十!」
這次必須支棱起來,不論假經紀人說什麼,他這個狠心資本家都不會!心軟!絕對——
「糟糕。」假經紀人輕嘆,「看來雪團這個月要少吃一百顆糖了。」
狠心資本家:「……」
狠心資本家憋了三秒,心軟:「那……那扣你五毛吧。」
穆瑜:「咳。」
聞楓燃炸毛:「不準笑!!!」
「不笑。」穆瑜配合,「謝謝小老闆。」
「這是看在我雪團兄弟的份上。」聞楓燃冷哼,「也不替你家小孩想想,你上班掙錢,可是要給他買糖的……」
穆瑜被血紅大野狼別彆扭扭蹭手心,笑了笑:「沒辦法。」
他溫聲學小狼崽說話:「沒辦法啊,我家又有了一個小孩。」
聞楓燃喉嚨都像是跟著一燙,後背痙攣了下,不會說話了。
穆瑜替穆雪團同學發言:「雪團說,他要做哥哥。」
「做嘛。」大野狼死死咬著自己的手腕,深呼氣深吸氣,「他腦門硬,他是我雪哥。」
穆瑜摸了摸小狼崽的紅毛。
他家現在有兩個小孩,要做的事情的確比過去多了一些。
但這種感覺很好,像是完全虛無的世界被逐漸填上色彩,開始變得生機勃勃。
有那麼一段不算短的時間,穆瑜似乎發生了某種故障,無法和世界建立任何連接,他嘗試過一些方法,但伸出手后落處空空,並無一物給予回應。
現在有了一棵小白楊和一株小紅楓,都長得很好,翠生生枝幹挺拔。
根扎進土壤,然後就像是息息相關,命脈相連。
這種感覺很像是活著。
穆瑜說:「我家小孩的事,都是很重要的。」
聞楓燃閉上眼睛,生硬打斷,強行假裝沒聽到:「有點暈車……我要趴一下。」
大野狼語氣超凶,其實耷拉著耳朵吭吭唧唧,不著痕迹按著經紀人右邊的膝蓋,發著愁盤算究竟是哪落了傷
穆瑜拿過本書翻看,翻過兩頁,被扯扯袖子。
聞楓燃悶聲悶氣:「我要趴一下。」
穆瑜有點好奇:「我聽到了。」
聞楓燃:「你要說,好。」
穆瑜:「好。」
聞楓燃這才心安理得地趴在他腿上,又補充:「不準轟我走。」
穆瑜啞然,幫他把棒球帽摘下來,揉揉那一腦袋汗濕的紅毛:「怎麼會?」
「以前所有人都會。」聞楓燃一動不動地蹲著,吸了吸鼻子,跟假經紀人告狀,「除了武館,我在哪都有人轟我走,說我是爛泥巴。」
武館倒是不轟他走,那是因為想把他打成泥,想看他送命。
聞楓燃十歲的時候就知道,有人拿錢給那個武館老闆,點名要那個不肯彎腰的男孩進籠子,想看他吐血看他求饒,打出事了給三萬。
好奇怪,小孩子好像天生就懂得分辨,知道什麼該學、什麼不該學。
沒人管的時候,像條野狗一樣被人打被人罵,也知道不能慫,要狠狠齜牙炸毛凶回去。
等有人管了,流浪的時候沒在乎過的那些事,就自個兒咕嘟著往外冒,無師自通地學會了什麼是委屈,想吭吭唧唧地告狀。
聞楓燃今天近距離觀摩了25號小黃人,學習了新的告狀姿勢,把腦袋埋進胳膊里,閉著眼睛讓假經紀人呼嚕毛:「我跟你說個秘密……就只告訴你。」
「不是說爛泥扶不上牆嘛……我當初,其實差點就去學跳舞。」聞楓燃憋了一會兒,才又低聲含混著說,「有個什麼團,說出道能掙大錢,我去報過名,然後被踢了。」
「你不是。」穆瑜從公文包里拿了個摺疊小馬扎,拼好遞給他,「小老闆,你做不到借牆起勢,是因為你原本就能靠自己長高。」
聞楓燃想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是「你不是爛泥」的回答,似懂非懂,決心先背下來回去再查:「哦。」
【回去思考(重點號)(重點號)(重點號):什麼叫借錢騎士。】
聞楓燃飛快在小破本上記下來,把馬扎塞到屁股底下,憋了一會兒,抬頭看假經紀人:「我說我學過跳舞,你不驚訝嗎?」
這件事聞楓燃可跟誰都沒說,自己一個人暗戳戳帶著報名費去,被罵得一文不值刷掉以後,就一個人灰溜溜回來了。
血紅大野狼必不能丟人,連送他去的修車行老闆都不知道這回事,還以為聞楓燃那段時間是和平時一樣去打野拳,走路姿勢古怪是因為對面下手太黑。
其實聞楓燃當時是被硬壓著下橫叉,不過對面下手確實黑,慘遭撕跨的那一刻他聽見咔嚓一聲,只覺得全世界都是黑的。
#差點以為撕的不是腿是淚腺#
#享年十一歲只剩風在悼念,變成太陽燒掉的黑白照片,skr#
穆瑜的確不驚訝:「你的外形條件很出色,近兩年有不少星探,為經紀公司挑選新人。」
穿書局提供的劇情只有重要事件、沒有具體細節,確實沒有相關記錄。但結合種種表現,其實並非全無端倪。
從孤兒院長大的孩子,倘若站在燈束下的唯一經歷就只是染血的拳台,光憑想象力腦補,又哪裡想象得出當大明星、雇經紀人來演戲。
況且,聞楓燃的好勝心其實很強,骨子裡相當不服輸,原則性極強,不該自己掙的錢從來都不肯碰。
所以辦黑拳賽的那些人才捨不得放手,因為這個野孩子不知道服軟不知道低頭,這最能激起看客的興趣——可偏偏在原世界線中,進了那個圈子以後,聞楓燃卻像是有了個麻木的開關,對「混日子」、「划水」的標籤毫無反應。
除開必須要掙錢、必須要掙很多很多錢,沒有時間停下……應當還有另一個原因。
原世界線的聞楓燃,應當是在頻繁遭遇了某些事後,最終徹底選擇了放任自流無所謂。
就是眼睛里只有錢,就是台步粗糙、只會演打戲、跳舞划水,就是連個綜藝都不會拍。無所謂,就是一灘泥扶不上牆。
能狠下心連不該要的三萬飆車獎金都不要的男孩子,打架連掀翻的攤子都要賠,最終卻不以為然地認下了「騙錢」這個名聲。
「宿主!」系統回總部跑了一大圈,拉著來過s13世界的幾個系統打牌,總算套到了有用的情報,「在原世界線里,聞楓燃加入的公司是峰景傳媒!」
穆瑜猜到大野狼又要藏保健品回去喂弟弟,重新拿了兩盒旺崽牛奶,插好吸管,和聞楓燃一人一盒乾杯:「峰景傳媒?」
系統喘過口氣:「對……這家公司很厲害,可以算是業內最強,但評價並不好。」
一起打牌的幾個系統都頗多吐槽,系統記了好幾頁,索性直接念了:「有個統帶的宿主,就是被他們那個訓練法打擊崩了,放棄了那個世界的任務——臨走還從商城買了一桶臭雞蛋。」
商城是有相關道具賣的,只不過價格高昂、用途單一,比如臭雞蛋的用途就是「百分百命中目標並持續72小時劇烈臭味,無法通過任何途徑清洗乾淨」。
這種道具的銷售額通常都相當慘淡,整個季度也就賣出去那麼一份,就是那個統帶的、任務是在這個世界作為練習生出道的宿主。
那桶臭雞蛋一點沒剩,全招呼在了那個號稱專門打造「明日之星」的造星師身上。
據說那是個影、視、歌三棲的專業造星師,叫沙陽洲,年逾七十依然矍鑠,業務很牛逼。
據說原本還是某殿堂級表演院校的導師,專耕傳媒學,培養出了不少歌王影帝。後來因為攤上官司、遭人抨擊退居二線,還不服老,受聘於某娛樂經紀公司,利用專業知識和對圈內風尚的了解,繼續替他們培養後備人才……
系統念到一半,隱約覺得不大對勁,遲疑著停下來。
系統:「宿,宿主。」
系統:「您的導師叫什麼?」
穆瑜:「沙陽洲。」
系統:「……」
「不是一個世界。」穆瑜倒是比系統冷靜,提醒它,「這裡沒有虛擬空間之類的設備,諾基亞都還沒有破產。」
系統:「……」感謝諾基亞,勇敢獻身,成為了珍貴的時間錨點。
穆瑜的原始世界並不是s13。他出身的那個世界,科技水平要比這裡先進很多,先進到穆瑜的那個導師能把穆瑜扔進虛擬空間,讓他親手砸碎五十次自己的膝蓋。
但就像s03世界也有超人、阿童木和廣播操《雛鷹起飛》,有的時候,不同世界會發生一些軌跡重疊交匯,會出現相似的人和事。
比如這個世界也有一個沙陽洲,是造星師——十一歲的聞楓燃被星探挑中,誰也沒告訴,偷跑去峰景傳媒參加選拔,就落在了他的手裡,被罵的一無是處踢出了公司。
而原世界線中,十三歲的聞楓燃再一次作為模特出道,橫衝直撞地殺進秀場,被譏諷「這輩子都別想出頭」的窮小子橫空出世,其實是狠狠打了這老頭的臉。
可惜的是,「莫欺少年窮」之類大快人心的故事沒能發生……因為少年是真的很窮。
窮瘋了,需要錢,需要很多很多錢。
遊刃有餘的前提是有退路,聞楓燃沒有退路,他背後甚至還有一個孤兒院。
所以他唯有去挑最穩妥、最沒有意外的那條路。
簽合同,去峰景傳媒。
重回峰景傳媒的聞楓燃又回到了那個世界,沒完沒了的嘲諷、貶低、打壓,所有人都看不起一個野路子上來的、除了一張臉和一身痞氣什麼都沒有的窮小子。
聞楓燃沒因為這個崩心態,也沒去扔那造星師臭雞蛋。
他甚至都沒心態可崩,也沒工夫去搭理這些亂七八糟的——在他身上壓得諸多擔子里,這一個實在已經無足輕重了。
只是這段經歷難以避免地影響了他的態度,聞楓燃開始厭惡這個圈子,厭惡聚光燈、厭惡上t台、厭惡大熒幕,可那又怎麼樣呢?他需要錢,只有留在這裡,才能繼續掙錢。
這也是穆瑜那時有所遲疑的原因。系統的情緒探測器在掃描原世界線時,並沒在聞楓燃身上掃描到任何成就感、滿足、激動、快樂之類的正面情緒。
聞楓燃的快樂僅僅來源於錢,因為有了錢能蓋大瓦房、能盤地暖和大通鋪,能存進他那個用鉛筆寫了遺產的存摺里,留給小屁孩們花。
這種快樂極為短暫,只有花出去、或是存進存摺那一刻,然後就繼續回到攝像機前,回到t台大屏幕,回到聚光燈的世界。
「宿主,聞楓燃並不是本來就討厭這一行!」
系統總算證明了這一點:「他是被徹底磨掉了所有喜歡,變得麻木了,無所謂了,所以才會不再有任何正向情緒……」
穆瑜接過系統收集的情報:「是啊。」
系統怔了下,慢慢停下話頭。
穆瑜給系統插了一盒旺崽牛奶:「我們的情況不同,他比我堅強的多——不過我會想辦法。」
既然找到了癥結所在,就會有解決的辦法。
更何況,兩個世界雖然並不相同,但同名人物在脾性手段上的相似度……讓他也有些可以著手的經驗。
系統不太贊同:「宿主當初也特別堅強!!!」
穆瑜啞然:「能幫我弄一份當時的培訓記錄嗎?」
「沒問題。」系統立刻答應,只要找到了公司,去搞情報就不難,「和聞楓燃一起接受培訓的練習生,除了被刷掉的,應該都已經出道了。」
穆瑜心裡大致有數——這畢竟是他的本行,重操舊業,沒什麼不順手的地方。
他要考慮的只是如何削減調整自己當初接受的訓練,給聞楓燃以足夠合適的引導。
……
和系統交流情報的同時,穆瑜也在聽聞楓燃給他講十一歲那次丟人丟到家的選拔培訓。
血紅大野狼是真把他當了自己人,這種寧死不跟人講的糗事也說了,臊眉耷眼地蹲著,耳朵尾巴都耷拉得不成。
「我當時……當時也是想得太好了,結果連拍子都跟不上。那個練,練功房是嗎?地板太滑了,我總是摔。」
聞楓燃漲紅著臉承認到一半,驟然警醒,抓住假經紀人的胳膊:「千萬別跟我弟弟妹妹說,他們可都以為我要當大明星了。」
假經紀人一點良心都沒有:「小老闆給封口費嗎?」
聞楓燃:「??」
「封口費。」假經紀人竟然還給他解釋,「用來收買我,讓我不說出去,不告訴小小老闆們的錢。」
聞楓燃都快蹦起來了,被一句一本正經的「小小老闆們」逗得破了功,捂著肋骨嘶嘶吸冷氣,一邊樂一邊痛苦面具:「誒呀別逗我笑!!」
上次那場架,聞楓燃打得痛快,又有穆瑜暗中出手,基本算是全身而退。
只是他打架習慣了不要命,一點都不知道防守和保護自己。對面都是專業打手,知道往他弱點上招呼,難免有點肋骨挫傷。
穆瑜本想用康復卡解決,但聞楓燃自己溜出去上了趟醫院、拍了個片子,還特別勤快地三天一複查,隨時監控傷勢恢復情況,免得耽誤了假經紀人安排的通告。
好消息是,血紅大野狼終於開始學會保護自己、知道在意身體了。
壞消息是,如果在這種情況下使用康復卡,大野狼可能會因為恢復力太逆天,被抓去做研究。
於是,第一次學會保護自己的聞楓燃,就這麼陰差陽錯地又多疼了一個星期:「沒有封口費,沒有!說什麼都不給!」
「啊。」假經紀人嘆了口氣,取出手機,「唉。」
聞楓燃眼看著他拿手機,眼看著他選擇視頻連線,秒慫飛撲過去:「別別……不就是封口費,你要多少?」
穆瑜看著精精神神撒歡的小狼崽,眼裡也帶了笑,算算時間不至於太離譜,把那張康復卡按在他肋間:「五毛?」
「太客氣了。」大野狼當即瀟洒一揮爪,「給你一塊。」
穆瑜接過聞楓燃搜遍渾身上下摸出來的一塊錢:「謝謝小老闆。」
聞楓燃得意一揚脖,又搬著小馬扎靠到他身邊,大聲宣稱要「賄賂經紀人」,趁機用剛扒中醫社團窗戶學來的手法給穆瑜按摩右腿:「對了。」
「我剛才有沒有說?」聞楓燃一邊仔細找穴位,一邊念叨,「我很討厭那個老頭,所以被刷掉也挺好,我看他就煩。」
血紅大野狼緊張的時候就會嘮叨,嘮叨的時候腦子裡空白,就會不記得自己都說了什麼。
就比如剛才那一段,聞楓燃其實已經說了三遍「我很討厭那個老頭」,七遍「看他就煩」。
這其實也是精神高度焦慮的表現之一。雖然核心癥結已經在逐步解決,但聞楓燃已經困在這種狀態里太久,癥狀要徹底消失,還需要相當長時間的調養。
穆瑜沒有提這件事,摸了摸小狼崽的紅毛:「沒有,為什麼不喜歡他?」
聞楓燃這次沒有立刻回答,悶著頭給他揉了一會兒腿,才又低聲說:「他干過壞事,我聽電視說的。」
孤兒院有個早就該被時光和諾基亞一起淘汰的破電視,大部分時間能聽不能看,小部分時間不能聽也不能看。
要是想看見畫,就得有人上房,去扶著房蓋上的大鍋蓋天線。
聞楓燃必定不可能讓小屁孩們上去,他天天去蹭人家報刊亭的電視報,把節目單按時間記下來,盤著腿坐在房蓋上威風凜凜地聽,院子里的小黃人圍著電視鴉雀無聲地專心看。
聞楓燃其實有點喜歡看電視,他喜歡電影,喜歡電視劇,還有點喜歡演戲,睡覺前老自己偷偷跟自己演。
……狡詐多端的假經紀人見縫插針地又訛了一塊錢封口費。
不給的話,就要告訴小小老闆們,血紅冷酷大野狼半夜自己跟自己演《神鵰俠侶》,又演楊過又演雕。
「誒呀!」聞楓燃氣得亂蹦,「你這人怎麼見錢眼開!不準再要封口費了!」
穆瑜把兩塊錢收好,夾在筆記本里:「唉。」
血紅冷酷大野狼聽見他嘆氣就一僵,磨著牙委屈巴巴又拿出一塊錢,當作「不告訴小小老闆們哥哥滿地亂蹦的封口費」。
「我在聽呢。」穆瑜適時打斷了聞楓燃攀升的負面情緒,才又溫聲問,「在電視上看到了什麼?」
他其實沒有推測出,聞楓燃為什麼會在說這段話的時候,出現異常的情緒波動。
這種波動的確具有負面特徵,少年垂著頭,眼瞳漆黑眼睫低垂,像是在因為什麼事格外憤怒和惱火,又像無能為力。
因為無能為力,所以更惱火,於是陷入循環。
焦慮狀態最容易在這種情形下複發。
「沒看……我聽見的。」聞楓燃說,「我當時在房蓋上嘛。」
他在房蓋上聽電影頻道的訪談,聽見個特別喜歡的聲音,忍不住想把那人當自己的偶像——窮瘋了的野小子不配追星,可有個偶像總行吧,就遠遠的,聽聽聲音。
弟弟喜歡看武俠電影,妹妹喜歡看動畫片,就只有電影頻道的那些看不懂的文藝片、訪談、採訪……聞楓燃放給自己聽。
然後在那個公司選拔練肢體協調性的時候,那個造星師恰巧給他們放電影片段,聞楓燃又聽見了那個聲音。
「我偶像叫穆瑾初。」
聞楓燃低聲說:「那老東西……教我們的時候,說他是穆瑾初的老師。」
那老東西還挺得意,把穆瑾初說得一無是處,又說是他讓那個不成器的學生出的國。
說這話的時候,聞楓燃差點沒忍住上去揍他,結果突然聽見插播,看見屏幕上跳出的新聞,是個墜機的緊急播報。
那個他最喜歡的聲音,也坐在那趟飛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