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養炸毛超凶小童星 「小老闆,我們去把……
聞楓燃走都不會路了。
在食堂,7號小黃人小心翼翼地提醒哥哥,是「路都不會走了」。
聞楓燃抓起一個大包子塞他嘴裡,看著7號小黃人一臉幸福地抱著包子狂啃,又拎著飯勺一人加了一碗紫菜蛋花湯。
超多蛋花,喝一口香到迷糊,讓人懷疑食堂是不是做紫菜炒雞蛋失敗,把水倒進去試圖掩蓋罪證。
聞楓燃還是想不明白:「怎麼可能啊?」
他用力拍了自己的臉好幾下,咬著筷子盯蛋花湯,試圖從裡面盯出一個看不出形狀的漆黑怪獸,獰笑著一口吞了他,一邊大喊「上當了吧這是場夢」。
這個走向就不奇怪——聞楓燃經常做這種夢。
有次他做夢夢見小屁孩們坐在窗明几淨的大瓦房裡,熱氣騰騰咣咣吃肉,嘴還沒咧起來呢,那口鍋就忽然變大,把他整個人扣進去。
夢裡的聞楓燃躺在鍋里被蒸熟煮爛,反倒不意外了,相當安詳地睡完後半夜,才發現自己夜裡好像是發了個燒。
這次沒發燒,腦門是涼的,小傻子團成一小團,照例坐在他旁邊。
手洗得乾乾淨淨,衣服也穿得乾乾淨淨,不知道的人乍一看,還以為是個好人家的聰明小孩。
就是做的事不太聰明,照例轉著圈咬包子,把包子餡摳出來給他吃。
這回聞楓燃跟他雪團兄弟學會了,連比劃帶火柴人,一點一點告訴小傻子:吃包子餡能長高。
小傻子不懂長高有什麼好,睜著眼睛看他。
聞楓燃又是一通比劃:長高了能幫哥打壞人,把壞人全打跑。
小傻子立刻啊嗚狂炫包子餡,剛炫了一口又猶豫著看哥,聞楓燃立刻跟他同步大口大口咬包子。
一群小黃人在大野狼的帶領下把早餐吃得風捲殘雲,香到好些人都忍不住去包子窗口排隊,做白案的廚子感動地拎著一屜小籠包衝出來,拽著這位紅毛同學給包子代言。
聞楓燃不太適應這種氣氛,有點恍惚地捧著小籠包合了個影,腦子裡還在轉假經紀人的話。
你的偶像是你的經紀人了。
你的偶像,是你的,經紀人了。
你、的、偶、像。
聞楓燃忍著難受跟心悸,咬著腮幫子把腦子裡的毛線團理順,重新把那些黃膠帶撕開,找出不比世界毀滅差多少的那天。
那天聞楓燃用一個爛西紅柿換了被峰景傳媒開除。那天聞楓燃特後悔沒打掉老王八第二口牙。那天聞楓燃看見那塊清晰度高得嚇人的屏幕,上面有一條他這輩子都想不通的突發新聞。
聞楓燃一把抓住小傻子的肩膀玩命晃:「不可能啊啊啊我偶像明明——」
小傻子被他晃得差點掉下椅子,也不生氣,還很高興地努力大口咬包子,等自己長高。
聞楓燃做夢都想看見小傻子這麼乖、這麼好好吃飯,因為孤兒院養孩子很簡單,能跑能跳能好好吃飯,就說明能活。
聞楓燃的動作忽然一頓。
……怎麼不能就是場夢呢。
萬一就是場夢呢。
他做了那麼多噩夢,不止一次懷疑自己會困在夢裡醒不過來,那怎麼就不存在一種可能……
是不是有那麼一種可能,這段回憶,也只不過是他太累了,做了場太過窒息和深刻的噩夢。
聞楓燃夢遊似的吃完了早飯、夢遊似的陪小傻子上完了課。
送小傻子去跟老師做康復訓練,聞楓燃上一秒還在笑容滿面揮手道別,下一秒等門關嚴,拔腿就往外沖。
聞楓燃跳上自行車一路衝出學校騎回了那片被電線捆住的筒子樓。
他連口氣也顧不上喘,直奔那個賣盜版碟的音像店。
音像店老闆精通娛樂圈上下五十年的密辛,拍著胸口保證穆瑾初退圈了,還趁機賣了聞楓燃一張五塊錢的八卦小報。
花布店的老闆娘特別喜歡看電視,店裡的明星海報比花布顏色都多,想了一會兒,跟他說穆瑾初應該是退圈了,這兩年都沒見人。
聞楓燃的車鏈都踩出了火星子,殺進修車行,扯著修車行老闆,一口氣把那個問題問了第三遍。
「你說——你說穆瑾初?哦,你之前老念叨那個明星吧?」
修車行老闆被他晃得頭暈,想了半天才想起來:「他不是退圈了嗎?隱退出國了,你當時還消沉了好幾天啊。」
聞楓燃大口喘氣,汗噼里啪啦往下掉:「退圈了?就是退圈了!?」
修車行老闆又不追星,拿出手機搜了搜:「對吧……兩年前退圈的,你看,這不還有新聞報道嗎。」
「應該是什麼……累了吧,說是隱退了,以後也不想接觸這一行了。」
修車行老闆跟他一塊兒蹲地上看:「要是再回來,大概也會以不同的身份,做些最平常的事,不會再有人認出他——你說不愧是文化人哈,說話都這麼繞。」
修車行老闆半開玩笑:「什麼叫不同的身份?照這麼說,誰都可能是穆瑾初?你可能是我可能是,賣魚佬他三叔家六爺爺的二外甥家小孫子也可能是?」
聞楓燃顧不上回話,抓著手機,把每篇新聞都點開從頭翻到尾。
「你沒事吧?」修車行老闆摸他腦門,「騎這麼遠的路回來就為了問這個?上網查一下不就行了嗎?現在都是信息時代了……」
修車行老闆沒說下去,因為聞楓燃抱著那個手機坐在地上,眼淚跟汗一起噼里啪啦地掉。
修車行老闆沒見過聞楓燃哭。
十幾歲的臭小子,骨頭比全鋼的車架都硬。有次打拳讓人打得半邊身子不能動,爬到修車店門口,摸黑看還以為是只死了的流浪狗。
修車行老闆嚇瘋了,把人拖回去裹傷喂水,半分鐘試一次還有沒有氣。
結果臭小子天亮就醒了,鼻青臉腫滿不在乎一咧嘴,跟他顯擺這回掙了五千塊,夠孤兒院里一半小屁孩的書本費。
修車行老闆拿了塊抹布,手忙腳亂給他抹臉:「幹什麼幹什麼?不就是退圈嗎?不至於吧,我告訴你你可不準在我店裡一頭撞死——」
聞楓燃被一塊擦機油的抹布抹得黢黑,又被眼淚沖開兩條道,一咧嘴一排大白牙:「退!圈!了!退圈退圈退圈了!!」
聞楓燃抱著手機仰頭躺下去,腦袋嗑到一輛車的車門,咣鐺一聲,賊響。
修車行老闆:孩子瘋了。
「起來!老子他媽剛修好的坑!」修車行老闆眼睜睜看著車門被人的腦袋撞出了個新的凹陷,心都在流血,「誰家小孩腦袋是鈦合金的——」
他說順嘴了,想起聞楓燃的忌諱,及時剎住改口:「不是,我是說,誰家十三歲大人腦袋是鈦合金的……」
「我不當大人了!」聞楓燃蹦起來,端端正正把手機塞回老闆兜里,雙手抱拳,「再見,老闆,我要回去當小孩了。」
修車行老闆現在是真擔心他瘋了,眼睛瞪得溜圓:「你到底受什麼刺激了!?」
聞楓燃拿起老闆洗車的水槍,交到老闆手裡,打開開關,自己蹦進水花里痛痛快快洗了個澡。
他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連衣服也一塊兒洗了,用力地抻懶腰,感覺渾身的骨頭拔節一樣清脆地響。
好長的噩夢啊。
大野狼嘩啦啦甩掉毛毛上的水,甩了甩尾巴,耳朵支棱起來。
從沒抱怨過的聞楓燃,這一回忍不住小聲嘀嘀咕咕抱怨。
怎麼做了這麼長的一場噩夢。
他差一點點就要醒不過來了。
/
系統抱著食堂的免費蛋花湯,眼睜睜看著它的宿主用掉了一張昂貴到天價的「曼德拉效應卡」。
曼德拉效應,指無法解釋的、大眾對某件事的記憶集體與歷史真相不符的現象。
典型例子是很多人都認為南非總統曼德拉在20世紀80年代過世,但其實曼德拉一直活到了2013年。還有很多人都覺得明明就是「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枝花」,可那句歌詞其實一直都是「五十六個星座」。
已經發生的事,無法真正更改和抹除。
穿書局的「曼德拉效應卡」,不能改變任何事,唯一能改變的是人的記憶——讓一個世界的人同時忘記一件發生過的事,或是記住一件從未發生的事。
負責開發這張卡的程序AI當時還想不通,在工作頻道吐槽,怎麼會有人花冤枉錢買這種東西。
這句吐槽其實很到位。這張價格高昂,且限制多到離譜的「改變當前世界所有人的記憶、能且只能改變一次、只能改變一件事」的技能卡,到現在為止的銷售額也剛剛來到「已售:2」。
系統都不知道,除了他們這一張,還有誰會特地買這種東西。
穆瑜靠在沙發里使用電腦,清脆的敲擊聲勻速不斷,像是雨敲在溫潤的木質表面。
他修改了那些新聞報道,曼德拉卡會自動補全邏輯發生衝突的部分,技能完全生效后,這個世界會集體遺忘一場死亡。
「宿主。」系統小聲說,「這個世界的穆瑾初……」
穆瑜敲下空格:「很圓滿。」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很靜也很輕,像是在看自己,也像透過窗外的雨霧在看過往:「睡在楓樹林里。」
墜毀的並不是民航客機,是一架單人駕駛的自轉旋翼機,極限運動中的一類,墜落的原因是大霧低雲和突發的颶風雷雨。
那場墜機的落點是一片彷彿在燃燒的楓樹林——飛機墜落後,「彷彿」兩個字被拿掉,燃燒的楓樹林映紅了半邊天空。
系統沒回答,過了一會兒才窸窸窣窣變成個平安符,給自己穿了個繩,掛在穆瑜的手腕上。
穆瑜啞然,把筆記本放在一旁:「也不用這麼緊張……我說過了。」
他並不是個會經常改變主意的人,既然決定了要通過最終考核、要陪著家裡的小孩一起長大,就不會再臨時變卦。
只不過。
只不過,穆瑜戳了戳手腕上的賽博版護身符,合理詢問:「我們的存款餘額為什麼還是沒有少?」
系統版賽博平安符:「……啊。」
穆瑜:「?」
系統:「……」
沒有少。
沒有少,是因為溢出了。
這個道理就像,你有一塊能顯示數字的低端液晶屏,它有八個數字格,所以理論上你能顯示的數字極限是「99,999,999」。
當超過了這個極限以後,不論再往上加多少,也都只能顯示這一個數字。
穆瑜對此持保留意見:「我們已經很儘力地花錢了。」
系統知道,他們為了花錢甚至買了一個學校,還有剛到這個世界、去作為假經紀人替聞楓燃撐場子的時候,穆瑜因為不習慣說謊,在路上耽擱了幾分鐘,順手買了一家經紀公司。
但系統也沒有辦法:「宿主,這個世界的貨幣匯率,和其他世界差太多了……滋啦。」
按照穿書局的分類,這是個純粹的現代都市世界,沒有科技躍遷,沒有超光速星艦,也沒有變形金剛。
這種世界的貨幣匯率通常都是1:1000起步——也就是1世界通用存款(經驗點)可以兌換至少價值1000的流通貨幣,就只比純粹的書中劇本世界貴一點。
再換句話說,他們在這裡儘力花的錢,在存款額上的反饋,就像是西遊記里的那個求雨的劇情。
雞啄米山、狗吃面山,小火苗苗燒金鎖。
有效,但基本看不出來有效,比起S03世界玩命往餘額里塞的分紅,這個世界的錢花得就跟打水漂一樣。
穆瑜站在商城角度考慮,提出第二個合理詢問:「我們買的是穿書局的卡,不應當用這個世界的匯率,應當直接從我的經驗點裡扣除。」
系統也這麼想,系統甚至都去問了:「可他們說,我們買來的卡是用給這個世界的人啊。」
穆瑜:「……」
系統:QAQ
#花錢失敗,again#
穆瑜輕嘆了口氣,他時常遇到這種情況,雖然遺憾,倒也不至於太過執念,只是撐著膝站起來。
秋天的雨在這裡會很頻繁,今天這場不算大也不算小,雨水打在窗外的樹上,順著葉片蹦蹦跳跳地往下滑。
食堂新買回來的一群雞仔跑丟了,電話打到校長室。
校長目前正以賽博平安符的形態掛在紅繩上,所以由穆瑜代為禮貌回復:沒有丟,在校長室的窗戶根底下。
血紅大野狼撒著歡地一路蹬自行車回來,恰好看見了這一群到處亂跑的小雞仔,正撐著修車行老闆硬塞過來的雨衣給一群毛絨絨的小黃雞擋雨,抬頭恰好看見穆瑜,就咧著嘴用力揮手。
穆瑜推開窗子,風卷著雨霧進來,空氣很快變得清新涼爽。
「商城有平安符賣嗎?」穆瑜忽然問系統。
系統愣了下:「有的,不過是純裝飾品,而且特別,貴。」
系統秒懂:「宿主,我去買它一百個。」
穆瑜笑了笑:「好。」
他從沒帶過護身的東西,也沒戴過平安符。從科學角度來說,這種物品並無實效,只是能寄託一些良好的祈願。
原來也會有一天,推開窗子吹風,看到雨漫天蓋地的下,會忽然想到一些毫無關聯的良好祈願。
「上來吧。」穆瑜敲敲窗框,他知道聞楓燃的耳朵很好用,小狼崽常年支棱著耳朵,能聽見最靠邊那個屋裡有小黃人做噩夢嚇哭。
穆瑜扶著窗框,在沾得人衣領潮濕的雨里,低頭溫聲學大野狼說話:「小老闆,我們去把他們殺穿。」
/
聞楓燃這種恍惚的亢奮,一直持續到了參加那檔叫《啟航·夢之帆》的節目開始錄製。
這種為了植入廣告生拽硬造出來的節目名,一度讓重回舊地的頂流影帝有些不適應,差一點出手把節目組買下來。
後來改主意收手,還是因為考慮到輿論——作為聞楓燃出道的起點,倘若日後被發現節目早就讓經紀人買了下來,多少有些奇怪。
雖然有能力讓這件事不為人所知,但以穆瑜的職業習慣,要保證一件事不被人知道,最妥帖的方法永遠都是讓它不發生。
所以,聞楓燃拎著行李箱,跟著他的經紀人、不,不只是經紀人,主要是偶像……跟著他的偶像來到一個陌生的光鮮亮麗的節目錄製場地的時候,腦子還是空的。
在對他說出那句話后,穆瑜就沒有再提過這件事,依然一絲不苟地做經紀人,依然叫他小老闆。
聞楓燃也硬是忍住了,堅決半個字都不問——誰都有不願意和別人說的、一想起來就難過的事。
假經紀人……不對,真,真經紀人。
經紀人不提,說明不想再觸及那些事,這種想法,聞楓燃其實完全能理解。
聞楓燃不止一次地想要脫離那個武館,想要脫離那片黑得透不進光的世界。他也想過無數次,改個名字換個身份,和過往徹底割裂。
他,血紅冷酷牛逼大野狼,必不可能讓自己叼回來的特別好的大人難過。
……但血紅冷酷牛逼大野狼是不是在自己偶像面前丟大人了啊啊啊Q口Q!!!
血紅大野狼愁得想去啃行李箱的拉杆。
因為時常發作的焦慮癥狀,聞楓燃的記憶力其實不太好。
但遇到穆瑜以後的事,他每一件都記得格外清楚,甚至能直接現場再現一次。
……他把一輛五菱宏光·戰損·改借給了他的偶像送小孩上幼兒園。
還在他的偶像面前自稱「非常懂圈子裡的事」。
還因為發燒昏倒在了偶像面前,醒來后齜牙炸毛和偶像吵架,最後在偶像身上哭成了一顆球。
還為了小黃人玩具跟狗打架,拎著板磚跟人打架,和雪團兄弟一起打架。
還因為幾塊錢的封口費滿地亂蹦……
他的偶像:「唉。」
血紅大野狼一個條件反射蹦起來立正:「我沒走神沒失眠我昨晚睡了七個小時四十三分六十九秒!」
「小老闆。」穆瑜幫他整理好衣領,「雖然晉級無關緊要,但我們必須通過首場PK,這樣才能拿到出場費。」
節目的賽制是首場PK,並由評委打分。只有留下的人,才能參與合宿和後續的教學、訓練、選拔,最終由評委和觀眾投票共同決定能否出道。
出不出道無所謂,主要是多留下一期,就能多拿到一萬塊錢。
穆瑜說:「我的工資就靠你了。」
聞楓燃陡然清醒,深呼深吸,攥緊拳重重點頭:「我知道。」
這件事聞楓燃聽穆瑜提過。
經紀人說他大概命里和錢有仇。
命里和錢有仇——這話大野狼懂。
大人們常說這話,意思就是留不住錢、手裡總是缺錢,錢不夠花。
「我知道。」聞楓燃冷靜下來,「交給我。」
經紀人說他很需要這份工作,需要小老闆發的這份工資。
所以這些天,聞楓燃昏天暗地地完成穆瑜定製的賽前特訓計劃,甚至自己暗地裡翻了個倍,回去都還在熬夜不睡覺偷著練。
穆瑜給他制定了很多特訓項目,聞楓燃每個都不會,每個都笨拙地從頭學,一點一點咬著牙練。身體形態,樂感,節奏感,基本功律動框架……他把穆瑜講的內容都錄下來,一遍一遍地反覆跟著看和學。
聞楓燃最不缺的是眼力,在穆瑜做示範的時候,聞楓燃能格外清晰地看出自己的差距。
實在過於懸殊的差距,讓他甚至一度懷疑自己去跟老闆學修車可能賺錢更快。
但聞楓燃硬是扛住了。
他實在太想扯著偶像一起去打碎那老王八的第二口牙。
半夜怕被發現,聞楓燃蒙在被子里,用賣了寶貝自行車換的破爛二手智能機,一遍一遍看穆瑜的示範視頻——他一邊看一邊不出聲地用力冷哼、使勁冷哼,老王八自己分不清好賴,把天下第一好的珍珠當魚眼睛。
剛和小傻子一起學了「魚目混珠」的聞楓燃,昨晚其實又熬夜偷著練了四個小時,還給自己樹立了個新目標。
……他要養他的偶像。
他必須、非常、特別牛逼。
他要養一個孤兒院的小屁孩,和他的偶像。
……
這一會兒的工夫,其他參與節目錄製的選手也開始陸續到場。
錄製場地開始變得熱鬧。大概是為了預熱合宿的氣氛,這次的初選拔並不是正經舞台,是在一幢別墅的大廳,提前做了布置,弄得很像是那麼回事。
頻繁有人進進出出,門幾乎是敞開的,有冷風從外面灌進來。
聞楓燃拎著個不比自己輕多少的大號行李箱,護在穆瑜身前,守住了一個角落裡的沙發。
他還飛快確定了熱水機的位置,找到乾淨的紙杯,給經紀人接了杯溫水。
「有十幾個人,看著都比我大。」聞楓燃用自己和行李箱做了個圍擋,蹲下來,用手給穆瑜捂著膝蓋,「我們……」
穆瑜道了謝,接過溫水暖手:「我們能從樓梯打到門口。」
聞楓燃剛就在腦子裡慣性地想這個,話被提前說了,才反應過來這不是拳賽現場:「……」
血紅大野狼臉上有點熱:「那,那肯定能。」
聞楓燃拽了兩下袖子,他低著頭,蹲在穆瑜身邊,好像這樣就能特別安心:「我是說,我們肯定不是最弱的。」
聞楓燃其實想過了,他覺得他水平確實不行——至少現在不行,他自己架著手機錄過幾段,和經紀人的示範一比幾乎就是渣渣。
但他也有自己的長處,他能打,也能摔,還能忍疼。
這也就意味著,他就算真被待定淘汰了,也能跟評委說,你們不是需要出道成團跳舞里有個最賣力的嗎?
當初聞楓燃能被峰景傳媒選上,帶去參加培訓,就是想讓他干這個的。
穆瑜捧著那杯水,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唉。」
聞楓燃:「……」
完了完了。
這個特別、特別、特別好,但是就稍微有那麼一丁丁點壞的大人又來了。
血紅冷酷大野狼平生最怕經紀人嘆氣,發現經紀人居然就是自己的偶像以後,頭疼的程度再度翻倍。
頭疼也沒用,大野狼就扛不住這個,每次必上當。
果然,他的偶像捧著水杯,自省:「看來我的教學能力不夠強。」
聞楓燃身不由己地一炸毛:「沒有!你別聽他們瞎說。」
他的經紀人:「即使有我在,也不能給我的小老闆提供足夠的自信。」
聞楓燃急著反駁:「沒有!!你看你這人,我都說了你天下第一牛逼你怎麼就不信——」
「我們儘力了,殺不穿他們也沒關係。」
他的經紀人兼偶像說:「雖然這個節目是按照初考核分數定房間和待遇,但我們的房間差一點也沒關係,什麼樣都能住。」
「去吧,小老闆。即使被分到漏雨的房間,我也會記得吃止痛片。」
穆瑜拍了拍大野狼的肩:「要是他們發饅頭,我就去買榨菜,加火腿腸切片給你做漢堡包。」
聞楓燃:「…………」
「你等著。」
大野狼聽得眼睛都紅了,攔不住的往起站:「我去殺穿他們。」
穆瑜咳了兩聲,壓住笑意喝了口熱水,揉了揉小狼崽炸起來的一腦袋紅毛毛,又拿出那個聞楓燃好說歹說非要給他的吊墜。
「是給你的。」聞楓燃就知道他是故意的,還是忍不住蹭蹭冒火,悶聲嘟囔,「狼牙,我護著你。」
穆瑜拿著那個牙尖尖戳他:「要有武器嘛。」
聞楓燃是緊張的——這個環境太像拳賽了,有看客、有對手,有人能隨口決定他的命運。
他恍惚間甚至還會幻視,那些反光板像是把他關起來的鐵籠子,燈光晃眼烤人,人影攢動,看不清的面孔幻成一張又一張看熱鬧的臉。
但被這樣一打岔,他腦子裡的念頭亂多了,忍不住還是被逗得樂了下,張開手攥住那個吊墜。
聞楓燃把頭抵在兼職經紀人的偶像肩膀上。
大野狼慢吞吞晃著尾巴,小聲問:「一會兒介紹,我能跟他們說你是我老師嗎?」
穆瑜點了點頭:「只要你不嫌我這個老師丟人,對全世界說也可以。」
系統不著痕迹地混入燈泡群,聽見這一句,成熟地遠遠掐表倒數:「一,二——」
沒數到三。
血紅大野狼吃硬不吃軟,最怕激將法。
緊張的時候不論哄上多少句都沒用,但凡事涉穆瑜,齜著牙往前竄得拽都拽不住。
聞楓燃殺氣騰騰地奔著錄製現場去了。
現場導播遞過去話筒:「你好——」
聞楓燃攥著話筒,回了句你好,不加掩飾的狠勁兒嚇得導播攝像集體一哆嗦。
彷彿這不是話筒是空啤酒瓶。
差點以為他們走錯了,這也不是錄製現場,是街頭鬥毆第一線。
導播有點生硬地打招呼,笑著緩和氣氛:「聞楓燃,你好。」
「你是這批選手裡年紀最小的。」導播看了看資料,「是什麼原因,讓你決定了要來參加這檔節目?」
這批參加節目伺機出道的「素人」,其實有多少各個公司塞進來的練習生、有多少是帶資進組準備藉機出道,節目組心裡都明鏡一樣。
這種節目裡面,真正的素人其實很少,大都是練了好些年也始終混不出頭,就快吃不了這碗青春飯。
所以,說是招收未成年素人,實則十六七歲的練習生居多,二十幾歲虛報年齡卡線來的的也有不少。
像聞楓燃這樣貨真價實的十三歲,雖然個頭不矮但還分明看得出稚氣的,相當罕見。
——只不過,不得不說。
不得不說,聞楓燃的條件的確非常好。
不是所有人都能壓住楓葉紅的發色,戴著狼牙吊墜的少年五官鋒利,一身利落的狠勁兒,就襯得格外亮眼。
因為常年在地下拳場打拳,不見陽光,聞楓燃的膚色是種血管泛紫的冷白。看得出的少言寡語,抬眼看鏡頭時,無端透出層層馴不住的野性乖戾。
「這種就不留了吧?」不遠處的評委放下評分表,低聲和另一人討論,「管不住的,萬一打起來,影響估計不好……」
……鏡頭前,聞楓燃默念五四三二一,收回盯著那個攝像師的視線。
聞楓燃說:「我要養家,聽說干這行很掙錢。」
導播愣了下,不遠處的評委也一愣。
「這麼坦誠的理由啊?」採訪了不少選手,導播也是第一次遇到答案不是「夢想」、「熱愛」的,愣了幾秒才硬把話題拉回來,「既然這樣,來之前有做相關的準備嗎?」
「做了。」聞楓燃說,「我老師給我上了一個星期的課。」
大野狼一臉冰冷地說完回答,就垂下眼,在心裡默念:快問老師在哪快問老師在哪快問老師有多好。
可惜導播完全不上道:「時間這麼短啊。」
反正也不會真有純素人來,節目組索性攤牌了,做宣傳時就說會給選手們布置任務,提前「預習功課」,也為後續的表現做鋪墊。
這種選秀出道的節目,觀眾會挑選自己看中的選手,投票打榜送選手出道走花路,事業粉的比重會很大。
在節目組允許的前提下,「預習功課」足夠認真,說明態度端正,會是個很討喜的點。
「只練習一個星期,播出去可能會被說態度不認真的。」導播關掉話筒,提醒他,「要不要重新錄一段?」
聞楓燃一個星期前剛把小屁孩們領去新學校,他沒有更多的時間上課訓練,也沒打算說謊:「沒不認真,我老師超好。」
大野狼在心裡飛快默念:快問老師有多好快問老師有多好。
可惜導播完全沒領會,無奈笑了笑:「是說你時間太短……算了。」
提醒一次已經是仁至義盡,導播像攝像示意,打開話筒繼續提問:「其他選手都練習了一個月甚至更久,和他們比起來,你覺得你的水平如何,有勝算嗎?」
「那他們應該都比我強。」聞楓燃拽了下袖子,咬了咬牙,「我水平很差。」
他堂堂血紅大野狼頂天立地,實話實說,從不裝大尾巴狼:「……我是我老師最差的一個學生。」
聞楓燃和雪團兄弟聊過,知道了經紀人在花滑俱樂部還有一群學生,也看過了穆瑜手機里的視頻。
他雪團兄弟都拿了三塊金牌了,其他人也都特別厲害,在冰場上像是能飛。
聞楓燃看得出自己和所有人的差距。
他半夜抱著那個手機,看經紀人做的示範、看雪團兄弟和雪團兄弟的其他同學的表現,都快急哭了,只能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玩命加練。
大野狼用力咬牙:快!問!老!師!多!好!
導播沒想到他會這麼坦誠,又被聊得不會接了,下意識想安慰:「其實——」
一頭紅髮的冷厲選手用拎酒瓶子的方式拎話筒,面無表情抬頭看他。
「……」導播一個激靈,不敢再插話,下意識把最後一個問題又問了一遍,「有勝算嗎?」
聞楓燃:「……」
毀滅吧。
這個世界沒有人配知道他老師多好。
大野狼冷聲說:「沒有,但我要贏。」
這句話說得野心勃勃,紅頭髮的少年長得就野,眉壓眼輪廓深邃,一雙眼睛黑多白少,瞳仁漆黑,鋒利得彷彿捅出去就能傷人。
配上語氣里的狠厲冷冽,頗具宣戰意味。
不遠處的幾個練習生都把視線投過來,有人訝異有人嘲諷,有人不屑一顧,像是聽到了什麼格外離譜的笑話。
邊角機位及時將這一幕掃入鏡頭,導播也知道這是最適合剪預告片的橋段,有意引導:「這麼有信心嗎?」
聞楓燃垂著眼睛,手指慢慢撫狼牙吊墜,一言不發抬眸,回掃那幾道各懷心思的眼神。
不是信心不信心的事。
他有個屁的信心。
主要是偶像不能跟著他遭罪。
沒有、人、敢、讓他老師、住漏雨、的房子。
沒有、人、敢、讓他老師、吃饅頭。
沒、有、人。
血紅大野狼一個超凶炸成球,齜牙聳背,惡狠狠盯著一切可能和老師搶好房子住、搶大龍蝦吃的對手。
不知道這位冷冽早熟的選手想到了什麼,只知道自己喉嚨一緊、不太敢繼續採訪的導播:「……」
「野心不小,說不定是個苗子。」
評委乙跟評委甲探討:「要不留下看一期?教一教試試,這麼想贏,應該不會主動惹事。」
邊上一個綜藝常客的禿頭評委不陰不陽:「要能教出來,早教出來了。」
評委乙詫異:「這個也當過練習生嗎?」
他原以為這是個純素人的普通選手,只不過跟著培訓班學了一個星期,看身體條件不錯,體態也挺好,長相氣質都挺難得。
他們這些評委接下來也要組建戰隊PK,評委乙本來還有點心動,沒想到竟然也是挑剩下的:「哪家的練習生啊?」
「峰景傳媒。」評委甲也收到了相關的視頻,點開看了看,「說是兩年前的練習生,在他們那待過。」
評委乙嘆了口氣:「峰景……那確實。」
這些傳媒公司簽練習生,以峰景傳媒為首,大都是細網撈蝦米,但凡有點出頭希望的一概簽下來,至於能不能有發展日後再說。
要是連那幾家都教不出來……那基本上就沒什麼希望,不必再多費功夫了。
「節奏稀爛,動作跟不上,樂感也不行……怪不得峰景都不要。」評委甲搖了搖頭,「不是吃這碗飯的料,別說兩年了,再給我二十年也教不出。」
評委乙也頗遺憾,搖了搖頭嘆口氣,在表格上直接把十一號選手劃掉,算是提前淘汰。
禿頭評委丙掀掀眼皮,一轉態度,探過來搭話:「來看這兩個,2號跟9號,都不錯。」
禿頭評委和沙陽洲關係頗近,對方這次塞進來兩個練習生,沒道理不幫忙。
至於那個紅毛小子……竟然還敢回這個圈子,還敢狂妄地大言不慚,那就是自己往死胡同里撞了。
禿頭評委有些忌憚地往旁邊掃了一眼,又轉向另外三人,暫時放下針對那紅毛野小子的計劃,聊起了2號和9號選手的表現。
一共四個評委,其中三個都是稍過氣的選秀常駐導師,只有一個是成名已久的歌王,算是被節目組請來鎮場的。
那歌王性情孤僻傲得離譜,背後又頗有資本,來這一趟,就拿走了節目組三分之二的出場費,算是個相當昂貴的吉祥物。
相當昂貴的吉祥物靠在導師專用的皮質轉椅里,連一個眼神也欠奉,顯然沒有要和他們交流的意思。
另外三名評委也早已習慣,自顧自討論正事。他們低頭商量的工夫,另一頭大廳中央,已經開始為接下來的PK環節綵排。
——非直播類型的節目就是這點好處,連PK都能綵排,事後也能剪輯找補。
換句話說,只要水平差距沒懸殊到完全離譜的程度,都能救。
……
導播的神情有點發懵,他放下剛整理好的文字採訪稿,抬頭看著現場綵排。
站在大廳的練習生們神情也有點發懵。
……都能救。
只要水平差距不離譜。
不……完全離譜。
第一環節樂理知識,一小段歡快的曲調還沒放完,那個只上了一個星期課的紅毛野小子就拍了搶答器:「前八后十六。」
再放:「一拍三連音。」
再放:「不對稱節奏。」再放:「平行減七弦。」
一群練習生錯愕地往這邊瞅。
聞楓燃自己也錯愕,他明明是老師最差的一個學生,小傻子搶答這幾個題都比他快:「看我幹嘛?!」
幸虧血紅大野狼不是東北狼,否則這句話必然被視作更加明晃晃的挑釁——當然,第二個環節拿筷子敲碗精準掐住的切分音和隨時變換的節奏型,已經夠挑釁的了。
但聞楓燃看來,他這個項目練得也非常差。
雪團兄弟能一邊聽三段音樂一邊面無表情同時敲三個碗,老師邊翻書邊聽他們兩個敲,還能完全準確地找到他所有敲亂的節奏。
還有第三個聽音識曲的環節,聞楓燃一直都跟著老師學,一直都以為要想牛逼至少得做到和老師一樣,聽見前三個音就能分辨出是肖邦的哪個小調。
等PK環節從文斗進度到武鬥,不知道為什麼要用翻桌子、折返跑、仰面過杆來測試身體協調性的大野狼,和其他練習生同樣茫然地用修車時鑽車底的技巧,輕輕鬆鬆過了個幾乎與地面只有幾十公分的橫杆。
因為聽說要引體向上,所以乾脆雙手扳住二樓的樓板,一個用力把自己直接從別墅的一樓大廳對摺拎上二樓走廊,趴在欄杆上往下看的血紅牛逼大野狼同樣困惑不解。
連蹦起來都做不到轉體三周半再舉個手、掰腿都不能把腿掰到腦袋頂上,不能做燕式巡場不能做3A不能把自己轉成麵包圈。
這些人到底是來幹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