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養炸毛超凶小童星
至死都是少年的重金屬精英商業人士,拎著那個剛撈過來的電吉他,由於一些突髮狀況,沒能成功爆掉老東西的禿頭。
因為商遠的經紀人撲了過去。
經紀人一看就身經百戰,先抱腿后搶吉他,然後熟練地殺向禿頭評委,從口袋裡往外掏補償款:「您退出吧。」
禿頭評委呼哧喘氣,眼睛都瞪圓了:「我憑什麼?!」
經紀人也好說話:「那讓我們遠哥爆您的頭。」
禿頭評委:「……」
被奪走武器的重金屬歌王也不滿意,過來按住經紀人,聲音冷得透冰碴:「為什麼要給這種貨色賠錢?」
經紀人三十齣頭早生華髮,一手抱電吉他一手捏錢包,認命地嘆氣。
「商……商先生。」禿頭評委知道經紀人為什麼要賠錢,他重新找回些底氣,聲音儘力撐住了不發虛,「我們都是評委,您恐怕沒有資格替節目組跟我解約。」
禿頭評委在輿論上很有些興風作浪的本事,他說話很有些煽動性,又裹挾大量情緒,許多事經他口說出來,聽的人稍不動腦就容易被帶偏立場。
商遠半隱退著可以不在乎,可商遠那個工作室簽了不少新人,終歸還是有軟肋,有軟肋就難免受鉗制。
禿頭評委像是被人續了口命,覺得商遠不至於真用電吉他削他,扶著桌子勉強支棱:「我承認我剛剛說的話不妥,實在是當初——」
惜命的本能讓禿頭評委喉嚨里咯棱一聲,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商遠失去了電吉他,所以看著禿頭評委的眼神,也不像要用電吉他砸扁他的腦袋。
……像是直接想徒手把他的腦袋擰掉。
「把攝像機打開。」商遠說,「讓他說。」
節目組風雨飄搖,現場導演快瘋了,勉強擠出笑:「咱們錄製結束了……」
商遠拿出手機:「那我開直播。」
現場導演:「……」
三個機位的攝像機立刻全部打開,燈光、補光板就位。
現場導演氧氣瓶都沒放下就勒著導播上崗,差點把話筒塞禿頭評委嘴裡:「說。」
本來是職業習慣要說「您說」的,但那個「您」字在剛被重金屬商業精英掃了一眼以後,就讓導播用盡畢生職業素養,硬生生給咽了回去。
禿頭評委僵在白亮的燈光和散熱器正嗡嗡響的攝像機下。
「說啊。」商遠說,「那個……那位,影帝。」
商遠看著他:「你不是很能說嗎?你們不是把他批得一無是處嗎?吸著他的血養號,你那個號熱度不是挺高的嗎?」
禿頭評委張了張嘴,滿頭大汗,囁喏著低聲:「我,我——」
商遠把跟自己來長見識跑腿,當助理藝人拍攝的幾個練習生招呼過來:「看見了嗎?老鼠見不得光。」
陰溝里的碩鼠,眼小嘴尖性喜竊食,貪婪地掏空一整個糧倉,然後挪挪身子咂咂嘴:這破房子窮得很,裡面沒半點好東西。
你把他放到燈光下,他哆嗦得不成樣子,腿跟骨頭一起軟,再不敢大放厥詞,只想鑽回那條陰溝里。
其實根本都不用特地解釋,這些人為什麼就是要沒完沒了追著詆毀穆瑾初。
因為太好用了。
怎麼才能找到這麼好用的一個靶子呢?身份高、作品多,知名度極廣,只要帶他名字就一定有流量。
只要你能捏到他一個把柄,哪怕復讀機一樣來來回回說,也能變成一個相當好用的標籤。
比如這位當眾點評穆影帝分明過譽、其實根本演技平平,靠「犀利辛辣、眼光獨到」躥紅,進而炮轟一批節目組,吸引了一眾最愛挑剔找茬唱反調的擁躉的,郝禿頭郝評委。
再比如沙陽洲——是個人都知道,這是影帝穆瑾初的啟蒙老師,手把手教出來一個影帝。當時穆瑾初在他那兒簡直一無是處,什麼都不會,那叫一個差勁,嗐,幸虧人沙老師沒放棄,才把現如今的大影帝罵開了竅。
所以十一歲的聞楓燃根本不知道,那個問題當初在練習室里被問出來,就是準備好的。
他們的資料都在報名的時候就填了,要進娛樂圈的練習生嘛,不可能不填喜歡的明星、將來想要主攻的方向。
沙陽洲就等著他說自己的偶像是穆瑾初。
然後沙陽洲就能進入最享受的環節:冷嘲熱諷,當著這些還是孩子、什麼都不懂的練習生的面,把穆瑾初罵得一文不值。
內里其實是某種相當卑劣扭曲的得意吹噓——影帝?剛入行不也一樣要在我這裡老老實實地上課。在我這做練習生的時候,簡直廢物點心一個,讓老子罵得什麼都不是。
這種人只能在聚光燈照不見的地方蹦躂,曲解事實胡說八道,就連直接導致穆瑾初退圈的那個事件……被澄清了的、根本就是遭人污衊替人受過的「醉駕」,也能被他們硬歪成是軟骨頭。
軟骨頭。
商遠拎起那個站都站不住的禿頭評委:「那個誰,跟我一個偶像的,反正聽著。」
他沒回頭,可誰都知道他在說聞楓燃。
錄pk環節的時候,有個項目是沿樓梯上下的限時折返跑,說自己在娛樂圈裡喜歡的偶像,多說一個「偶像+代表作」的組合,就能少跑一趟。
按規則每次必須連偶像也得換,才能抵折返跑的台階數。就只有聞楓燃,固執地從頭到尾都只換代表作,偶像只有不變的一個人。
體力再強悍到變態,也總有用完的時候,節目規則設計得有點漏洞,沒定折返跑上限,不換偶像就不能停。
瘦得骨頭梆硬的少年大口喘氣,嘴比骨頭還硬,話都說不順了,也只認一個人。
「那是我偶像,你們去看他電影。」聞楓燃啞著嗓子咳嗽,「特別牛逼,天下第一牛逼,沒人比他好……」
商遠說:「別聽這堆垃圾的鬼話,沒人比他好。」
商遠和他家決裂,是因為兩年前,他舉報了一個家裡關係挺近的親戚——好像是什麼二表哥三表舅,反正直接把他媽氣進了急診室。
那親戚是干不太乾淨的生意的,所謂的不太乾淨就是那些遊走在灰色領域的事——比如偽造一些錄音和聊天記錄,比如在能動手腳的一些證據上幫忙動手腳。
這生意見不得光卻油水頗豐,尤其那些大人物,為了妥善封口,有時候給出的報酬堪稱天價。
商遠自己家是搞招投標公司的,他弄不清這裡的彎彎繞,也懶得管亂七八糟利益牽扯糾紛,但總歸知道需要大量資金往來不斷。
十年前的少年滿腔憤怒煩躁來源於「這些錢彷彿不是什麼好東西」。十年後的重金屬商業精英依然憤怒,因為他發現家裡的這些錢,原來的確不是什麼好東西。
這些錢里,有數目相當可觀的一筆,來源於「偽造證據,假稱車禍時是穆瑾初在駕駛,替林家人脫罪」。
替林家的什麼人脫罪並不重要,當時那輛車誰開都行,就是不能讓林家人開。
因為那輛車當時的時速高達200km/h,發生車禍的時間是當年的環塔(國際)拉力賽前三天,賽會總負責人是時任國內汽車運動協會副主席的林飛捷。
林家人在這個當口飆車出事,一定會被牽扯出對林飛捷的質疑,進而牽扯當年那場慘烈意外,進而打亂一切已經蓄勢待發準備跟進的媒體報道。
對總負責人專業性的質疑,對賽會是否能保證比賽安全性的質疑,將直接不可避免地打亂比賽進程。
作為國內最為重要、知名度最高的越野拉力比賽,環塔商業價值高到難以想象——舉個最簡單的例子。
最簡單的例子,賽道兩旁印著廣告的緩衝牆,每一面的廣告招商價都抵十套房。
那些幾乎擠滿了賽車的商業塗裝、塞滿了選手賽車服的贊助商標誌,每個商標的價值,巴掌大的一小塊,都超過寸土寸金地界的一棟樓。
這就像一輛已經轟鳴著牽扯無數、不可能停下重開的龐然戰車,在其中的一個齒輪上,卡住了一個小石頭。
碾碎它。
所有人都在催促,快一點,別管那麼多了,碾碎它。
不論用什麼辦法。
當時昏天黑地的緊急混亂里,這件事就被這麼雷厲風行強行壓過,至於後來真相大白、輿論嘩然……反正環塔都已經跑完了。
許多事就是這樣滑稽且荒唐。
反正都跑完了,那麼你要講道理可以講,你要的真相也可以給你,一個沒人在乎的水落石出而已。
這也是為什麼商遠捅出的事看似很大、大到彷彿足以引發橫跨幾個圈子的地震,但後果也只不過是他「自願」隱退,甚至還能開個工作室繼續養練習生。
林家當時的應對還被幾個離譜的公眾號昧著良心,閉眼硬誇「不推卸責任」、「有擔當」。
因為林飛捷在得知真相后,親手將那個闖禍的林家子弟扭送報警,又親自把尚在拘留接受調查的穆瑾初接回去,當著一眾記者發表了澄清和致歉聲明。
還把在環塔賽事舉辦期間,整個林氏集團的全部相關經濟收益,都捐獻給了當地防風固沙,種胡楊林。
商遠當時看著新聞都驚了,他自己也在宣布退圈的記者會現場,被經紀人死死捂著才沒讓話筒錄到飆髒話:「……你他媽給穆瑾初啊。」
不是說種胡楊林不對。
胡楊沒問題,胡楊非常好。
但這個事的受害者不是穆瑾初嗎?
禿頭評委拿林家的錢、給林家當御用文人,當時洋洋洒洒論戰上千條,這會兒條件反射,居然還磕磕巴巴往外冒:「是他自己,不,不爭取……」
「哦。」商遠打了個響指,示意三個嗡嗡響的攝像機都往這拍,舉著話筒,「那請郝老師您給我再放個屁,他為什麼不爭取呢?」
……禿頭評委汗都把衣服浸透了。
所謂春秋筆法,受害者有罪論,就是無限放大受害者身上那個沒做到完美的點,然後上升到極端嚴肅影響極端惡劣的層面。
比如《作為影響廣泛的公眾人物,知法犯法替人頂罪,是否會造成極端惡劣的錯誤示範》
《是老好人還是懦弱?是養育之恩無以為報,還是軟骨頭毫無擔當?論完全不值得提倡的價值觀》
完全隻字不提穆瑾初在那場車禍里受創嚴重、搶救室里幾度病危,昏昏沉沉清醒的時間都不多,甚至沒有任何接收外界消息的渠道。
也完全隻字不提、一個屁都不放,林家這些年是怎麼養穆瑾初的。
養育之恩。
「那個紅毛小子。」商遠頭也不回,「看見了嗎,就這些人。」
他抬腿把禿頭評委踹在椅子上:「他們說姓林的夠好了,換誰都做不到。」
商遠告訴聞楓燃:「他們,想把你偶像凌遲了,片成肉片涮著吃,骨頭埋土裡,變成花肥,然後讓你偶像飄出來沖著花園鞠躬說謝謝。」
為什麼?因為一段錄音。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流傳的,但反正就那麼傳開了,是車內的頻道錄音。
說話的人是林飛捷,還有穆瑜的父親穆寒春。
那時候穆瑾初還叫穆瑜。穆瑾初是後來被林家領養以後起的名字,因為林家老太太覺得穆瑜像「木魚」,聽著不活潑,像是煙氣繚繞里的青燈古佛。
當時他們在勘路,就是在比賽前跑一遍賽道,完成這個賽段的規劃設計。
勘路的地點在崑崙天路,許多人會去那裡蕩滌心靈,那個地方的景色也配得上這個詞——純藍色的天,純白色的雪山,和只有褐色的悠遠深澗。
那天的天氣非常好,沒有風沒有雪,甚至沒有雲,穆寒春有點靦腆地提出想跑個帥的。
「跑個帥的」,就是指玩點稍微有危險性,但極具觀賞性和視覺效果的炫酷花活。
「兒子快過生日了,勘路趕不回去,想給他錄一段。」
「兒子鬧著想看,說想知道爸爸媽媽的工作有多酷。」穆寒春說,「我老婆錄,她就在後面呢。」
林飛捷擔心會有危險,但穆寒春和他商量了好幾次,又保證一定不會有任何問題。
最終林飛捷還是同意了,並且由於有隨程攝像的紀錄片拍攝組,為表對俱樂部內教練的信任,沒有下車。
然後出了那個誰都沒料到的意外。車的問題,胎壓過高,穆寒春檢查時沒發現。
人生總是很離譜,惡劣天氣開過、惡劣路況開過,風平浪靜的一次試車的意外奪走了穆寒春夫妻的性命。林飛捷也在這次事故中大面積燒傷,治療期艱難漫長,整整兩年傷勢反覆,痛苦不堪。
媒體只拍到了穆寒春救人,而林飛捷為了穆寒春的聲譽,將錯就錯認下,並未作出澄清。
……總之,那段錄音和流傳極廣的小道八卦,核心論點論據如下:
事故原因完全歸咎於穆寒春。
作為俱樂部教練和賽車駕駛員,穆寒春沒有仔細檢查車輛狀況,過於自信,貿然使用了原本也完全不必在那段路使用的高難度危險技巧。
林飛捷替穆寒春承擔了所有的社會譴責。
作為俱樂部老闆和穆寒春的私人好友,林飛捷仁至義盡。
那次燒傷嚴重影響了林飛捷的生活質量,這種傷病的痛苦會持續終生。
穆寒春是為了給兒子生日錄像。
為什麼要錄像呢?因為兒子鬧著想看。
綜上所述,穆寒春的兒子,就算累死了也要從土裡爬出來給林飛捷鞠個躬,就為父母給對方帶來的終生病痛,和對方不計前嫌把他接回去養大的養育之恩。
「你知道你偶像挨過多少罵嗎?」商遠說,「極限運動,賽車那個圈子,穆寒春本來是神。」
這事能怪穆寒春足足三歲高齡的兒子嗎?根本就八竿子也怪不上。該遷怒嗎?但凡是有獨立思考能力的、理智的成年人,都知道不該。
有用嗎?沒有用。
這個世界最不缺的就是欠被電吉他開瓢的腦子。
穆瑾初演那部賽車題材的電影的時候,被人罵上了天。罵他瘋了連親爹親媽都消費,當然也罵電影差勁不知所云、飆車片段簡直拙劣,有好事者羅列出100個bug,證明拍攝時此人根本沒碰過車,分明就是在再安全不過的攝影棚。
笑死,穆寒春,wrc車王,紐博格林穿雲箭,無數次在生死一線間碾壓外籍車手,國內站上頂級賽車運動頒獎台第一人。
兒子拍個賽車的電影,連方向盤都不敢摸,靠攝影棚綠幕後期合成。
這種鋪天蓋地的謾罵很容易洗腦,包括商遠自己,他自己在十年前那個傻叉中二恨不得穿越回去掐死自己的階段,也以為穆瑾初是在消費逝者。
他甚至都沒去看過那部電影,就在電影節頒獎的時候,跑去拎著穆瑾初火冒三丈放狠話。
商遠那時候也才十來歲,愣頭青,仗著家境好橫衝直撞,臉塗的跟鬼一樣,肩膀上還文個地獄的大翅膀。
被他扯著領子的影帝晃了晃才站穩,有點茫然地聽著他噼里啪啦激情輸出,看錶情是根本沒聽清,連視線都是散的。
商遠沒見過那麼累的人。
沒人能累成這樣,也沒人天賦能好成這樣。
除非是哪個世界的遊魂,被抓進什麼密室里死去活來操練一百次,把那個刻入骨髓的累,再跟相當可惡的傲人天賦一起,陰差陽錯塞進眼前這個軀殼裡。
當時年少輕狂,商遠追的星也挺叛逆挺不羈,號稱實力派靠本事狂,挺招中二小孩喜歡。
跟工作室有聯絡的粉頭在粉絲群里陰陽「某m姓男星被保送得過分明顯了」,下面聊天框都空白了好一會兒,終於有人回:啊,對。
——就屬於,哪怕追星追到眼睛和腦子一起捐了,窮盡畢生辭彙,也只能憋出個「啊對」。
但凡僅剩一點理智跟不好意思、還沒完全上頭的,都接不上這個茬,硬踩人家那位都知道是誰的m姓男星。
商遠當初就屬於完全上頭的類型,拒絕觀看穆瑾初的任何電影,無腦堅信這人使詐耍賴下黑手,熟練背誦所有黑粉言論。
然後被他堵住的倒霉影帝終於稍微回神,理解了眼前這個有些奇怪的年輕人,是在說自己電影演得不好:「是啊。」
少年成名的重金屬主唱拎著電吉他,盯著這個倒霉催的影帝,語氣賊橫:「你演那些破玩意誰愛看?勸你快點滾蛋,趕緊讓位置,別在這——」
少年重金屬主唱的狠話一卡:「你說什麼?」
倒霉影帝笑了笑:「是啊。」
對話間,有幾個小報記者鬼鬼祟祟溜進來,恰好狹路相逢。
他們的目標是商遠不是穆瑾初。
倒不是不想採訪穆瑾初,主要還是因為後者咖位實在太高,記者也是有級別的。
這種咖位的影帝,要面對的話筒至少帶一級台標,連地方台都不一定能混得進去,更不要說排不上名的八卦小報。
但也難得來上一次,剛成名緋聞不少的樂隊主唱,多少還是敢圍一圍。
敢偷溜進來的小報記者,問題一向格外刁鑽,句句都暗示商遠的家庭背景,往那個最不該踩的炸點上玩命蹦迪。
你是富二代嗎你玩這個家裡支持嗎你為什麼不和家裡聯繫你家是真的有灰色背景嗎。
商遠很快就被問得極端煩躁,為了不失去這次上台的機會,才強忍著沒發火:「有完沒完?我都說了沒什麼可說的了!滾——」
一個「滾」字沒出口,他就看著那個倒霉影帝撐著膝蓋起身,記者貓聞著魚味一樣立刻撲過去,他這兒終於清凈了。
穆瑾初……穆瑜,因為最近傳得沸沸揚揚的都是賽車圈那些事,有不少人知道了他本來叫穆瑜。
穆瑜靠著牆,視線微垂下來,清癯瘦削的肩膀挺直端正得像是有什麼規定,微曲的手肘抵著牆,支撐身體不至滑倒。
倒霉的某m姓影帝攔住了那些煩死人還轟不散的小報記者。
倒霉的偶像常來這種地方,撐著牆的那隻手垂下來,在他的電吉他上慢慢畫了個方向箭頭,指向能躲記者的路:「方便幫我倒杯水嗎?」
——《記·昔日重金屬叛逆主唱·今朝商業開瓢精英·爬牆史》
……
總之,商遠就是這麼爬牆的。
當場爬牆,自己罵自己叛徒,但管不住手還是去搜了那個電影。
然後蹲在廁所里看著幾個片段哭成狗。
至於後來商遠追的那個前偶像跟「狂熱粉絲盲目行為」明確切割,搞得他惹了一身麻煩被追著罵了好幾個月,說實話,他都沒怎麼顧得上往心裡去。
他那時候忙著補穆瑜的電影跟電視劇,好幾個月都沒出來營業。
重金屬少年主唱回了家,臉也洗了、文身也洗了,別彆扭扭買了一身襯衫長褲,捧著大桶爆米花蹲在別墅的觀影室里。
這人是勞模嗎為什麼拍了這麼多,他盯得眼睛都花了、睡了好幾覺,看了一個月都沒看完。
還有這人怎麼腿沒好就進組,為什麼不讓人去探望,為什麼不收他的賠禮。
進組也就算了,為什麼不招司機不招生活助理。
為什麼不招助理不招助理不招助理。
怨念快把房蓋掀了的前·重金屬主唱,又把那部賽車的電影看了一遍,再次哭成狗,並在網上狂噴說是綠幕特效的黑子。
【找茬評論:算了,又來一個毒唯。】
【商遠:老子就毒唯了怎麼著。#穆影帝實至名歸#】
【找茬評論:你說是真開車就真開車,你開過超跑嗎?那是保時捷918spyder,起拍價110萬美元,配備雙電機……】
【商遠:。】
配圖是一張寫著「老子就毒唯了怎麼著」的紙和車庫裡的保時捷918spyder,旁邊還停著科尼塞克和法拉利。
【想起沒打tag的商遠:#穆影帝實至名歸#】
【找茬評論們:……】
賽車那部電影里,必須要內置拍攝那種鏡頭不算,穆瑜是真的全實景無替身親自開的車,商遠比任何人都能肯定。
那部電影也是一貫奔著拿獎去那種公路文藝片的調調:相聚,分散,遠行,別離,抬手摘雲低頭看水,賽車轟鳴著飛馳,輪下是蜿蜒的六盤山路,通往看不到的遠方。
商遠重新去查了資料。
他終於知道為什麼那麼多人受刺激、反應那麼大了,因為穆瑜演的那個角色原型,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
是穆寒春。
痛苦嗎?不知道。
沒人知道演自己的父親、演為了送給自己一份生日禮物而死的父親,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穆寒春在賽道上意氣風發,摘下頭盔和妻子相擁。
穆寒春在醫院瀰漫著消毒水氣息的走廊里,夫妻兩個滿心歡喜滿心期待,疼愛地撫摸那個藏起來的小生命。
穆寒春和飆車的速度完全不符地、有點靦腆地溫聲笑,說想送兒子一個禮物。
穆寒春的車消失在一片火海里。
峰景傳媒,但凡有一個人還他媽算是個人,都根本不該讓穆瑜來演這部電影。
好像總有一些看客,沒有接受「某件事就是沒有人能夠負責」的能力。
他們就是不認可一件事痛苦、慘烈、遺憾,又的確無能為力。他們是看客,事情和他們無關,但他們必須要抓出個可以被當作靶子的罪魁禍首。
……而故事裡只剩下一個乖乖等待著爸爸媽媽回家,乖乖等著自己三歲生日禮物的男孩。
於是,就像所有希望故事更跌宕的看客所期待的那樣,網路上毫無預兆地出現了一段錄音。
這份錄音成了「穆寒春的兒子」的原罪。它被傳出來的時間非常早,早到那時候穆寒春的兒子也只有六七歲。
還只是上小學的年紀,被不懂事的同學嘻嘻哈哈喊「喪門星」的穆瑾初就已經必須獨自面對,這份流傳過廣的錄音帶來的全部影響和後果。
而事情的另一個彷彿隱形了的主人公,竟然離奇的失去了全部操控輿論的能力。
壓不下時而飄上來的熱搜,攔不住去放學路上堵穆瑾初的記者,阻止不了任何人對穆寒春的惡意批評和揣測……
「商先生!」
禿頭評委心中陡然一寒,他終於意識到商遠要求錄像的用意,急著打斷:「抱歉,你這話已經帶有了明顯的指向性,我認為——」
「你沒指向性。」商遠踩住他的轉椅,「你沒不要臉,沒求著峰景傳媒送你來混節目,沒內涵人堂堂正正十三歲小孩。」
禿頭評委被他噎得臉色慘白:「……」
「商老闆。」峰景傳媒跟來的負責人上來圓場,「時間晚了,先讓節目組安排大家休息吧。」
負責人神色客氣,說出來的話已經隱含威脅:「人多嘴雜,萬一鬧大了,對你影響也不好……」
「我就是來鬧大的啊,我要錘那個錄音被修改過,你們趕緊給我買流量,黑紅都行。」
商遠來參加節目就是為了這個,不以為然聳肩:「我是我偶像毒唯。」
峰景負責人幾乎氣結,死死咬著牙,抬頭看向現場導演:「貴節目組就這麼看著嗎?!」
現場導演心說鬧大了流量多了對我們有什麼壞處:「啊,對。」
導播被推過去給選手們分房間住,現場導演對控場這種事幾乎已經徹底自暴自棄,正吸著氧氣打消消樂。
聽見對方質疑,甚至沒心沒肺打哈哈:「貴公司送來的練習生把不該說的往外說,貴公司送來的導師當眾下我們的臉,我們不也就是看著了嗎……」
「就算鬧大了,對任何人也沒有任何好處!」峰景的負責人被頂撞得越發惱火,聲音壓得也不如之前低,「當時那輛車就是由穆寒春駕駛的,這一點完全經得起任何調查!」
商遠追星追得人盡皆知,這兩年他是自己不唱了,改寫詞寫歌到處送,給他偶像寫了少說能有十幾首。
峰景傳媒想封殺還封殺不動——別說這兩年公司威懾力下滑了,就算最火那會兒也封殺不動。
怎麼封殺?每次一有新歌發出來,立刻能看見一批人鬧哄哄帶tag轉發#穆影帝實至名歸#。
每一個都是憑實力熬出頭的流量大戶,粉絲堅實黏性極高,有不少自己就開工作室,都用不著看資方臉色。
有關當初那段錄音的事,峰景早就懷疑商遠手裡抓到什麼證據了。這次看他動向不對勁,特地派知道內情的人來盯,果然沒好事:「你執意要查清楚,是認為這是什麼好事嗎?!」
商遠幾乎想看看這人腦子裡裝的什麼:「這和好事壞事有關嗎?」
「真相是什麼,查出來,水落石出。」商遠說,「天理這玩意,還和好壞有關嗎?」
峰景的負責人幾乎是嗤笑:「商老闆。」
商遠不怕練習生跟選手聽見,恨不得多點人一起吃瓜、一起吃他安利,典型的毒唯思路入腦,已經沒救了。
但節目組好歹還沒瘋到那個程度,雖然看起來非常放任自流,還是連轟帶趕地把一群豎著耳朵的選手推上樓,分好組塞進了房間。
被淘汰的選手送出別墅各回各家,反正評委看起來也沒什麼能力打分了,節目組直接自行淘汰了表現差到「居然真像個素人」的選手……無疑,這個分類里不包括聞楓燃。
人已經清場得差不多,負責人索性也不再避諱,直接把話攤開了說:「你是想證明,穆影帝這些年都是個笑話,是嗎?」
商遠的臉色驟沉:「你再說一次。」
「不是嗎?你想證明錄音是假的,穆寒春不該為當初的那場意外負責……對吧?」
負責人問:「那穆瑾初這麼多年都在幹什麼呢?」
商遠沒想過這個,他呼吸不受控制地粗重了下,喉嚨動了動。
負責人笑了笑:「一個笑話,對嗎?」
他是林氏雇來的談判專家,知道怎麼尋找軟肋和激怒對話者、逼對方在暴怒中自亂陣腳:「這些年來,穆影帝都活在外界的指摘和議論里——」
「很多人都說,他父母的死是因為他不懂事。」
「說他明知道父母從事高危工作,卻還是鬧著要禮物,才會導致所有壞事的發生。」
「說他的養父之所以受傷,全是他父親盲目自信導致的結果,這種失誤對穆寒春而言,本來完全不該發生。」
「說他這輩子都要還債、都要贖罪,欠林家的他永遠都還不完。」
「不論他自己是怎麼想的,這些聲音都持續存在。而他以犧牲身體為代價的、高強度的工作,也證明他並非不受影響。」
負責人說:「他現在終於解脫了,得以隱退過平靜的生活。然後你強行把他扯回這個環境里,逼他揭開傷疤,告訴他這些年都是笑話,是他自己不信任他的父親——」
商遠動了手。
準確的說是動了腳,他重重踹了一腳禿頭評委那個椅子,轉椅驚天動地地撞上那個負責人再連著兩個人一起撞牆,轟的一聲。
經紀人幾乎是嚇得呆住了,隨即回過神,撲上來想攔,幾下都沒能攔住。
禿頭評委整個人都縮得不敢動,像個剝了皮的鵪鶉蛋,臉上一片青一片白。
負責人只管拿錢辦事,心知火候已經差不多,只要再激得商遠當眾打個人,情況就能惡劣到難以收拾。
當年的重金屬樂隊主唱脫了那身皮,用西裝革履的精英范藏著,其實內里還跟當年一樣,骨子裡依然有壓不住的暴力因子。
商遠瘋起來沒人攔得住,唯一能攔得住他的人,也不可能出現在這種地方。
「是他自己不信任他的父親。」負責人慢慢地說,「他是穆寒春的兒子,兒子該是最相信父親的人,可他卻接受了父親會違規操作賽車的可能性……你覺得他能承受這個嗎?」
商遠的眼底已經隱隱充血,甚至只是張了下嘴,都沒反駁「你他媽瘋了吧那是個才三歲的小孩」。
是人都知道這完全就是歪理,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但那又怎麼樣呢?
「穆影帝隱退的時候,身體和精神狀況已經都很差了。」
「你這麼刺激他。」負責人說,「不怕他出意外嗎?」
商遠死死盯著他,嗓音陰冷:「你、他、媽、找、死。」
負責人未必是在找死,但至少也是在找揍——這些話的確會在網上出現,這個事實會讓這些話變得更欠揍,更讓人憋屈和惱火,更容易失去理智。
比如商遠,比如遠處那個不如索性一起處理了的紅毛小子……這種時候講道理的**已經極限趨近於無了,只剩下最簡單的念頭。
負責人算了算這次林氏給的價碼,不打算真把自己陪進去,扯過禿頭評委當人肉盾牌。
沒等他暗中打開錄製設備,就聽見身後有人出聲:「商遠。」
已經被拎起來的轉椅幾乎是讓這一句話生生剎住。
商遠大口喘著氣,胸口激烈起伏,整個人卻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有些僵硬地遲緩抬頭。
「你……你怎麼,怎麼沒走?」商遠慌得差點把轉椅藏褲兜里,生硬地壓低聲音,「我們——我們談些事,談的不太愉快,跟你沒關係……」
那個紅毛小子的經紀人緩聲說:「穆先生知道這些事。」
商遠幾乎被這句話定住了。
他的喉嚨動了動:「……什麼?」
「看起來並沒出什麼意外,身體健康,狀況良好。」
那個經紀人笑了下,神情很溫和:「穆先生是個有獨立思考能力的、理智的成年人。」
不知道為什麼,但看見這人做出熟悉的動作,就這麼垂下頭笑的時候,商遠差點一嗓子哭出來。
跟什麼亂七八糟的都沒關係……就是純粹的、毒唯粉絲的、劫後餘生的那種恍惚。
即使對方不承認自己是穆瑜,不承認自己是穆瑾初,只願意當一個叫「庄衍」的經紀人。
商遠盯著這個經紀人懷裡看起來已經掙扎了好幾輪的紅毛小子。
小子比他還瘋,這會兒都沒緩過來,手裡不知道抄了個什麼……哦,是一個轉椅被掰折了的桿。
商遠不甘示弱地掰了掰那個轉椅,發現完全掰不動。
……可惡啊。
對方打了個手勢,稍作示意,給他往停車場畫箭頭。
商遠手忙腳亂把正在玩命掰轉椅桿的手收回來藏好:「哦哦。」
在圈內多年,潛台詞還是看得懂的,比如這個示意,結合場景的大概含義就是「做個好示範不要教我的藝人在公共場合打架順便把這玩意拎走」。
商遠走了幾步才折回來,把負責人和禿頭評委提著領子往外拖。
禿頭評委早嚇得不能動,負責人還沒弄清出了什麼變故,試圖掙扎,被他一腳踹沒聲了。
這種畫面應當有年齡分級,穆瑜沒來得及阻攔重金屬商業精英出手,但至少及時抬手,擋住了血紅冷酷大野狼的眼睛。
大野狼:「……」
重金屬:「……」
系統趁亂一口氣叨了那個負責人十八下,殺回來:「宿主!」
穆瑜被一群人和統憂心忡忡盯著,看著系統努力藏起來的情緒探測儀,幾乎有些啞然:「真的沒事,我很早就知道了。」
兩個世界小部分存在差異,大部分完全平行,最典型的表現就是天賦——在虛擬空間里的無數次體驗和打磨,才會有那些呈現在大熒幕上的完美表現。
而這個世界無法體現出打磨的部分,於是這種級別的演繹和表現,自然也被認定為是近乎神跡的天賦。
說玄乎點:那些天賦驚掉下巴、進境一日千里,讓人懷疑是老天爺喂飯吃的人,說不定不是老天爺的功勞。
說不定是另一個平行世界的自己在苦哈哈玩命自己做飯自己吃。
除此之外……還有小部分不是那麼影響主線的差異。
就比如,在決定退圈的當天,穆瑜其實就得知了當初的真相。
錄音不是偽造的,但被修改過,是用另一段錄音疊加了出車禍時的音頻。
事實上,穆寒春完美地完成了送給兒子的禮物,那段精彩無比的視頻被他的愛人完整錄下,只可惜一起毀於那場車禍。
而車禍的原因,是一輛媒體車在錄製時為了搶鏡頭角度,擅自超車,導致穆寒春不得不在全無防備的情況下緊急避讓。
至於林飛捷為什麼要偽造錄音……原因很多。
比如為了解釋為什麼兩年沒有去接穆寒春的兒子,比如那家媒體其實也是林氏注資,比如為了營造一個良好的企業形象……總之,偽造錄音有百利,唯一的那個「害」是有損穆瑜少年時的身心健康成長。
誠然,即使是穆瑜自己在那一刻,回頭自省時也不得不承認。
他之所以無條件接受林家對他的安排、之所以不知疲倦宛如機器般地向前走,的確有那段錄音的影響。
但事情已經發生了,穆瑜也並不是會拿著三座影帝金杯,回頭去質疑自己「被利用被欺騙」的人。
即使他的確生活在那種環境里。
的確有人喊五歲的穆瑜「喪門星」、有人寄給七歲的穆瑜賽車殘骸,祝他早日和父母團聚。
十歲的穆瑜依然不被允許在鏡頭面前坦然活著——那天林家錄家庭綜藝,恰逢穆寒春的忌日,在那些人的概念里,穆瑜或許該在崑崙天路上磕長頭或者一跪不起。
十五歲那年,林飛捷放下未經他簽字就已生效的退學通知單,穆瑜想要提出一些自己的想法,抬頭時眼裡是林飛捷手臂上的大片燒傷疤痕。
每一次穆瑜試圖說出自己很累,作為回答的都是那場事故,都是那些猙獰的暗紅色傷疤。
……即使的確這些事都在不斷地發生,但穆瑜依然覺得,他總不能再否認自己。
一切都在被否認,他的人生在被持續地否認,老師否認、養父否認,無數個聲音在否定他。
總不能連他都否認自己。
小狼崽氣得還在不停發抖,有好幾次,聞楓燃其實差一點就衝上去了——但老師攔住他的力道實在溫和而堅定。
穆瑜攔著他,很認真、很溫柔地強調,自己並沒有真的因為這些事而受傷,自己受傷是因為一些別的原因,比如太累了。
比如太累了,但沒關係,小老闆不用管我。
如果你衝上去,我也可以直接坐在地上。
氣到腦子一片空白、耳朵里只剩尖銳耳鳴的、完全不敢動只敢牢牢撐著老師生怕老師誒呀摔倒的血紅狂暴大狼人:「……」
穆瑜笑出來,低頭揉炸開的小紅毛毛:「好了,怎麼這麼氣。」
瞬間縮水的血紅小狼崽悶不吭聲地抱住他,低著頭吭吭唧唧,試圖把老師趕緊叼回房間去休息,不留在這個漏風的破大廳。
穆瑜答應回去,但沒有找到手杖,把手搭在他肩上:「幫我一下?」
聞楓燃搖了搖頭,直接蹲下,把穆瑜背起來,沿著台階往上走。
少年瘦得肩骨鋒利,這會兒掂量著勁小心翼翼背著他,生怕硌到顛到,彷彿一不小心老師就碎了。
……
漏風的破大廳門外,商遠一手拎著一個人形物體,還在往裡面看。
經紀人確認了兩個人的生命體征,看著一言不發、沉默冷冽不怒自威的老闆,還有點膽寒,哆哆嗦嗦:「遠哥……」
商遠後悔到說不出話:「我當初怎麼沒想到能背他?」
經紀人:「……」
經紀人:「啊?」
商遠煩躁地用力抓了把頭髮。
商遠問:「我現在重新出道,去當練習生還來得及嗎?」
經紀人:「啊???」
商遠盯著手裡的幾根頭髮絲。
他想把這玩意染成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