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試鏡
裴環拿到的節選劇本極為簡潔,對應著60秒鐘的電影時間。
劇本描繪的是一個赤著腳,滿身污跡的女孩在寒風中,跌跌撞撞地邊走邊哭,她囁嚅著不住顫抖的嘴唇:「人魚,人魚啊……」
裴環的腦中自動出現了這幅畫面,她甚至能想到女孩黯淡的眼底與被冷風凍紅的鼻尖。寒風獵獵地吹,卻吹不起因為打結和油污而格外厚重的髮辮,唯有額前兩側的髮絲在空氣中無助地發顫。
她拿筆細細的記錄下來了這情緒的漸變:「先是難過,再是不願相信,然後是呆愣,最後是絕望。沒錯,就是這樣。」
想得很好,只是演不出來。「難過,我要難過,想想難過的事情……,想想astar被攻擊的事情,想想綠洲。糟了,開始生氣了!」
裴環趕緊搖搖頭,把腦子裡的想法都甩出去。
她雙眼愣愣地直視著前方,努力想要通過不眨眼睛來憋出眼淚來,她瞪了許久,直到眼睛酸澀,裴環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眼角泛起了生理性的水光。
「不是很痛苦,很絕望的樣子,反而還有點困。」她用手指沾了沾自己的眼淚,又開始自不量力地擔心隊友:「只有我有眼淚,那殺夏她們怎麼辦,乾哭嗎?」
*
既然演技不夠,那就努力來湊。
為了更好的貼近角色,雖然劇組沒有明確的服裝要求,參加試鏡的演員們依然根據自己的理解,搭配好了衣服。
主打一個衣衫襤褸的破爛流浪風。
對於這個風格,astar擅長得很。
她們拿出最便宜的衣服,三下五除二地剪得破破爛爛,還故意把帶著毛刺的邊緣揉得到處都是線頭。
裴環笑嘻嘻地挨個把會理,莓可,殺夏和桑泠的髮型揉的像個鳥窩。
莓可從劇組免費發放的簽字筆中擠出墨汁來,在手掌中勻了勻,往大家的臉上抹去。
桑泠皺眉:「會不會有些用力太猛了?」
裴環也不太明白,她翻開劇本,指著物外貌描寫的段落,認真地念:「她裸露的雙足在雪地里被凍得滿是皸裂,那細小的如同玫瑰花紋路一般的傷口洇出絲絲的血來。她卻感受不到痛,她只在想,當時人魚走在路上會是什麼感覺?」
「應該還好吧。」裴環思考著:「沒有劇本里寫的那麼狼狽。」
桑泠看著裴環,有些想笑。
裴環對自己可真是毫不手軟。她的臉被抹得像個漆黑到不會反光的鍋底,頭髮像是被龍捲風吹殘過,又像是從籃球場的一端滾到了另一端。
一雙寶石藍的眼睛又大又亮,在墨水的映襯下,幾乎要眼冒星星了,亮得如同鍋底豁了兩個缺口,從裡邊透出光來。
少女偶像敲門變成落魄乞丐,也就是十分鐘之內的事。
桑泠看著戰損風的夥伴們,有些不敢想象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了。
裴環興沖沖地說:「快到試鏡的時間了,我們該走了。」
會理垂死掙扎,「還是戴個口罩和鴨舌帽吧,要是手裡再端個碗,也太像去要飯的了。」她還不忘給自己多套一個盾,補充道:「沒有說去要飯不好的意思,雖然更贊成靠自己勞動,但是這是個人選擇,當然我也沒有說要飯好的意思……」
殺夏坦誠地說:「會理,防禦性也太高了。」
莓可感嘆:「套盾套的那麼熟練。你最近沒少在網上衝浪吧?是不是還有很多杠精追著你杠?」
會理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頭。她最近的確經常在網上對線。還專門開小號去營銷號底下評論,努力想要澄清莫須有的黑料。
結果顯而易見,就是被人追著罵。
還經常被嘲笑:【你這麼努力,你家正主知道嗎?你家之主要是有你一半努力,現在也不至於被群嘲德不配位!】
會理:……那還是知道的。
她沒有裴環這麼樂觀向上,沒有莓可那般氣得快,忘的也快,更沒有殺夏那樣毫不在意,坦誠直率。她也不像桑泠見慣了風雨,所以總是一副風輕雲淡的姿態。
會理自認為只是個普通人,她還是一個心思更為敏感內秀的普通人。
這讓她自尋了許多沒必要的煩惱。會理看著隊友們躍躍欲試,毫無陰霾的面容,重新振作了起來:她最近在大家的帶動下也樂觀了不少,這是好的改變。
*
astar來到試鏡現場時,這個臨時用倉庫搭建的影棚已經排滿了候選者。
空曠光滑的水泥地面,高而聳立的大廳吊頂,白色的燈是描繪出某種冰冷的色調。道具箱開開合合地堆在後方。導演坐在紅色的塑料板凳上,用劇本捲成大喇叭對在嘴邊,指揮:「時間要到了,場務帶試鏡者過來排隊!都拿著號碼牌,我叫誰誰過來!」
席陵從後台走了出來,他也不嫌棄凳子過矮,坐得憋屈。裹著衣服,屈著腿,熟門熟路坐了下來。
導演見怪不怪,他不忘叮囑道:「席陵,你瞪大眼睛,好好選一選,看看誰的演技好,更適合這個角色!」
裴環好奇地探頭。會理悄悄地拉她的手,湊近:「我認識這個導演,他拍過很多很有名的文藝片。」
文藝片嗎?
裴環默默仰天,這又是一個和她不搭邊的詞。
今天的試鏡者大概有200餘人,她們在場務的帶領下,排成了不太直的五隊。astar排在前面,湊在一起,按著順序領到了號碼牌。
裴環一看到試鏡的人就徹底放下心來,雖然說大部分還是把自己打扮得十分美麗,哪怕狼狽都透出著心碎的美。但是也有不少人另闢蹊徑,服裝的慘烈程度,妝容的震撼性比astar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頓時覺得她們astar還是太過溫和,不夠有衝擊力。
莓可竟然覺得有些時尚,她思索著說不定可以搞一個破爛風的秀場。
這些試鏡的人大部分都是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和網路世界幾乎快要標準化的臉部模型不同,每個人都長得有一定辨識度。其中也夾雜著一些熟悉的面孔。裴環似乎在某些電視劇電影與海報中見過她們的身影。
就在她光明正大的地觀察四周的同時,也有人在偷偷看她們。
有人混在人群中小聲說:「雖然打扮得都快讓人認不出來了,但五個人不多不少,應該就是astar。」
「她們來這裡幹什麼?」
「還能做什麼?肯定是來試戲的呀,是服了。為什麼偶像不能好好做自己的本職工作,總是想搶演員市場呢?」
「沒事,我們應該慶幸才對。這下競爭對手平白地就少了四個人。」
顯然,這個說話人是個標準的人類派,至少她不覺得仿生人在演技方面有競爭力。
裴環覺得她十分有失偏頗,她鼓起臉,不高興地盯著她看,直看得那人頂不住率先轉移了視線。
裴環這才輕哼一聲,轉過頭來。
場務先叫了1到10號進去等候。助理拉上了黑色的簾幕,裴環看不清裡面,只能看到幕布上隱隱約約倒映出的人影,以及導演的談話聲。
「開始吧。」
一號表演者站在了幕布中央,她呆愣了一下,似乎在手足無措的思考著什麼。
很快,那道身影開始茫然地轉圈,轉完圈又往左走了兩步,似乎是嫌火力不夠,她又往右走了兩。
走完了這對稱的兩步后。接著,她就蹲了下來,捂著臉,彷彿被不可承受的重物狠狠地壓彎了脊樑,悲怮地說出了台詞:「人魚!人魚啊!!嗚嗚嗚……」
悲泣的聲音格外有穿透力,以至於場外的人有些不厚道地嗤笑了起來。裴環想了想自己的演技,竟有一種兔死狐悲之感。
導演實事求是地評價:「像是在菜市場買完菜后,發現孩子丟了的場景。」
席陵一時沒有說話,裴環猜他可能還保持著那張臭臉,但沒想到的是,他給出了堪稱溫和的評價:「你應該學會怎麼去收斂感情,或者怎麼動用五官的細節,而不是讓他亂飛。推薦一部相關電影《崖河》,主角的表演很細膩,可以學習。」
莓可挑眉:「哇哦,席陵在片場是這種性格的嗎?我有點對他路轉粉了,他在我這裡可以得一分。」
裴環問:「那是什麼分?」
莓可只神秘地笑,不說話。
很快,她就笑不出來。因為1到10號結束了。該她們11號到15號的astar五人出場了。
殺夏知道她根本沒戲,便率先站了出來:「會理,我們換一下號碼牌,我先上,你在後面觀察觀察。」
她用自己15號的牌子換了會理的11號。
會理一愣,有些無措地接過了牌子。
裴環相當好奇殺夏的表演,她從沒見殺夏哭過,確切說,是做出悲傷的表情。事實上,殺夏連怎麼笑都不太擅長。
平時也是一副面無表情又理直氣壯的自信樣子。
殺夏走到了導演面前,她走路帶風,很有氣勢,幾乎要把導演唬住了,席陵看得認真。
「開始你的表演吧!」
殺夏沉穩地點頭,在眾人期待的視線中,她面無表情地原地踏步了幾步,面無表情地痛哭流涕,面無表情地說出了悲傷的台詞:「人魚,人魚啊。」
好字正腔圓的台詞,導演被震懾住了,他摸著滿是青色鬍渣的下巴,評價道:「像是因為沒錢而被迫前去參加試鏡的落魄武者,還挺有故事性的。」
他毫不留情地喊:「所以下一個!」
下一個是莓可,她努力地走了兩步,又努力地戴上痛苦面具,再努力地擠出兩句乾巴巴的台詞:「人魚,人魚啊。」
「像是一個天天演爛片,恰爛錢的偶像劇女主。」導演無語了:「要不是看你們這毫不留情的打扮,我還以為你們不在意這場試鏡呢,怎麼一個兩個演技那麼差!」
莓可迅速站起身,吐了吐舌,做出了鬼臉:「我是綠葉,我是綠葉!」
接下來是13號裴環,她會是那朵紅花嗎?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走到了台前,在導演示意的目光中,開始表演。
席陵微坐直了身體,眼眸眯起。
他有些好奇裴環的演技。
裴環在心中給自己加油打氣,挺過這60秒,她就又可以重新做人了。且她已經仔細琢磨過了這情感的漸進,肯定沒有問題!
裴環低著頭,難過地走了兩步,然後彷徨地看了看周圍,她目光看向遠處,像是凝滯在了什麼東西之上,良久一行眼淚從她的眼角滑了下來,裴環收回了瘋狂掐自己大腿的手,開口:「人魚,人魚啊。」
在場的人都被震撼到了。
好、好膚淺而流於表面的演技!
明明是洞察人心,不開口也能體會他人心靈的魔法少女,為何單單演技如此拙劣?!
這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席陵看著裴環那顆因為流過臉頰而變得烏黑如墨水一般的淚珠,不由地開口:「我相信你的笑容不是裝出來的了,你沒這個能力。」
裴環努力為自己開托:「我已經仔細揣摩過了!」
席陵挑眉:「那就這個結果?」
裴環理直氣壯地頂著烏七八黑的臉點頭:「沒錯,我也是綠葉!」
席陵失笑,導演無奈:「在外貌上就不符合,當然,你也沒有演技來改變外貌帶來的印象。雖然塗得烏七八黑,但你像是出生富貴,當乞丐來體驗生活的大小姐,或者是在記憶中早死的白月光,因為連頭髮絲都在發著光。」
裴環對他的評價比對自己的演技滿意多了,她點頭,高興地讚美道:「導演,我早就想說了,你是相當會比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