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山關山
大唐朝,集水鎮。
坊間傳聞集水地底下卧了尊龍王爺,不過誰也沒親眼見過,只是鎮外的那龍王廟香火確實要比旁邊的須陀寺要旺上不少。
龍王廟不大,香火氤氳間可以看到兩個少年正在廟內。
錦衣少年腰間掛著枚福壽如意玉佩,麻袍少年則是別著一塊黝黑的磨刀石。
錦衣者叫吳關山,得祖輩餘蔭,在鎮上謀了個不入流的官職,負責維護鎮內治安。
麻袍者為陳青山,父母夭亡,在鎮中靠著磨劍為生,若是閑時,也做些挑水的活,掙上幾枚銅板。
「青山,這能行嗎?我的身家性命可都在你身上了。」吳關山取出一枚染血的珠子交給陳青山。
這珠子老舊,不似此朝之物。
陳青山接過,沒好氣道:「我怎麼知道,書上教的,說這廟中匯聚著集水鄉民的念力,有我們看不到金光,妖物見此,如見滾滾烈焰,避之不及。誰叫你沒事往將軍冢跑?」
聞言,吳關山面容有些尷尬,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這不是最近手裡缺錢了嗎?你可不知道,聞香巷那邊來了幾位清倌人,身段妙曼著呢。」
「所以你就去將軍冢當賊?」陳青山無奈,他知吳關山喜歡聽曲兒,卻萬萬想不到這傢伙為了聽曲兒,居然敢跑到將軍冢去。
所謂將軍冢,乃是集水鎮外一處山谷,前朝有位將軍和他的兵馬不知何故埋屍在那,谷內怨氣衝天,還有陰兵借道的傳說。
「我正午去的,卻沒有想到會碰到士兵起屍,還被他看到了。」吳關山打了個冷顫。
民間素有走屍的傳聞,屍體聞生人之氣而動,睜開了眼,見到生人,便是不死不休,而且這次吳關山惹到的,還是幾百年前的古屍,很兇的那種。
「這珠子就是你從將軍冢內扒的?」陳青山透過陽光,打量著手中染血的珠子,若琥珀燃火,覺得有些邪異。
一點金光自珠子上出現,落入陳青山識海內,讓他頓覺有些恍惚,待陳青山反應過來,只當是錯覺。
卻見吳關山攤開手,點點頭,垂頭喪氣,倖幸苦苦一趟,就弄了個不知名的珠子出來,還惹上了殺身之禍。
「我得找個機會,把將軍冢的那群鬼給揚了!」此時吳關山血性上來,說著賭氣的話。身後掏出兩柄老舊鋼刀,「咣當」一聲丟到了地上。
「等渡過這關再說吧。」陳青山嗤笑。
從腰間取出一個皮質小袋子,伸進去兩指弄了些油脂抹到了鋼刀之上。
陳青山提著鋼刀俯下身子,不急不緩的磨刀聲在龍王廟內傳了出來。
比起刀,陳青山更喜歡劍。
陳青山幼時,有一老道找上門來,說要傳他劍修之道,贈給他一枚劍丸,便飄然而去。
老道讓陳青山去觀劍,觀不同的劍,觀劍萬把,劍丸自開,陳青山便有了自己的劍,也就入了劍修的門。
於是陳青山便在集水鎮磨起了劍,不知何原因,經其手的兵器,總是會比原來鋒利一些,後來便有了些口碑,常有人慕名而來。
這亂世,不缺會用劍的人,哪怕是在這小小的集水鎮。
時間如水般流淌而過,殘陽如火,這黃昏似乎與往常有些不同,蒼穹化為了畫卷,在雲與霞地推動下慢慢鋪展開來,若天下最大的華蓋。
華蓋之下,龍王廟前陳青山與吳關山在磨刀霍霍,須陀寺里的小和尚輕念佛號,聽盲眼老僧說著三皈依,集水鎮內,書院的白凈少年拜別夫子,抱著書捲走過四方街。
入夜,陳青山與吳關山一左一右,持刀立於門的兩側。
「來了!」吳關山只覺背後一涼,探頭便瞧見廟外一個屍人身影搖晃而來,此屍身披朽甲,驚飛了寒枝上的棲雀。
翅膀撲騰之聲在寂靜之中炸起,夜,似乎更冷了。
古屍來到廟門外站定,清冷的月光下可以看到其破爛甲胄之下嶙峋骸骨。
陳青山屏住呼吸,說實話,他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只存在於說書人話本當中的邪物。
也不知鋼刀能不能斬落這古屍的腦袋,陳青山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磨得雪亮的鋼刀。
走神的功夫,古屍朝前邁步就上了台階。
咚!
咚!
咚!
物體撞擊門戶的聲音響起,卻是那尊古屍在拍門,其動作與生人無異,只是有些緩慢。
陳青山隔著門縫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其空洞的眼眶,腐朽之氣直入鼻腔。
「這龍王廟,怕是擋不住他!」陳青山首先意識到。
果然,木門開始劇烈抖動起來,是那古屍發力了。
「糟糕!」陳青山和吳關山對視一眼,二人趕緊用身體頂住木門。
嘶吼之聲響起,一股巨大的力量自木門上傳來,二人瞬間飛了出去,門戶大開。
外面的霧氣自地上散開,侵入龍王廟內,古屍眸中慢慢亮起了嗜血的紅光。
「你娘嘞!」吳關山自地上彈起,一刀砍到了古屍的脖子之上,金鐵之聲響起,火花飛濺。
古屍伸手一揮,五指若匕首,自吳關山身上劃過,五道血痕自吳關山身上出現。
接著古屍伸直了兩臂,若兩根細長的鐵釺,刺破吳關山兩肩上的血肉,一架一甩,吳關山直挺挺地撞向了端坐的龍王爺。
整間小廟的隨之搖晃起來。
破碎神龕之下,吳關山蜷成了蝦米,嘶嘶之聲自其身上傳出,那是劇烈呼吸撕扯聲帶的關係。
可以看到,大捧血水自吳關山身下慢慢淌了出來。
僅僅一個照面,吳關山就已重傷,失去了反抗之力。
「你大爺的,吳關山,你招惹這樣一個凶貨幹嘛,死人的東西這麼好拿?!」
陳青山嘴上雖然罵著,但立即持刀便迎了上去,要替吳關山擋上一擋,他看得出,這古屍是要對吳關山下死手。
只是這古屍銅皮鐵骨,陳青山手中的鋼刀對其絲毫沒有作用,反而有將其激怒的趨勢。
每一次交手都讓陳青山體內的氣血一陣翻湧,絲絲甜意湧上了陳青山喉頭,身上也多了些大大小小的傷口,烏青之色自陳青山身上散開,這是屍毒的緣故。
交手間,陳青山退無可退,抵到了身後龍王爺的殘軀之上。
龍王爺的頭顱滴溜溜地滾落,褪去金箔,露出了其中的泥土草屑,染了血,顯得有些凄涼。
「滾!」陳青山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用盡全身氣力斬出一刀,右臂染血,手中鋼刀因猛烈撞擊折斷,終於將古屍斬落到了一旁,屋外月光大放,為二人照亮了一條逃生的路。
不知道哪來的氣力,陳青山趕緊扶起吳關山就要逃出龍王廟。
只是剛到堂口,耳畔便有風聲傳來,腐朽之氣入鼻,陳青山知道,那古屍已經來到了自己身後。
陳青山能夠感受到背上的鋒銳之氣,是那古屍的指甲。
「吳關山,認識你,我算是倒了八輩子霉!」
陳青山將吳關山往廟外一推,吳關山只覺眼前一亮,便落到了大片的月光里。回首望去,只見陳青山雙手扶住門框,用自己的背死死地抵住那咆哮著的朽甲古屍。
陳青山嘴巴張合著,吐出「快跑」二字,其身後古屍五指如刀,對著陳青山的脖頸就要切下。
「不,不要!」他吳關山一向不羈,這輩子就沒做過什麼後悔的事,但此刻見陳青山要為自己而亡,他終於感到了害怕。
陳青山感受到脖子上的涼意,心一橫,就要引爆自己腹中的劍丸,與這古屍來個同歸於盡。
在他看來,死他一個,總要比吳關山也要搭上性命要來得好,只能怪交友不慎,到了閻王爺那,非要好好參他吳關山一本不可。
「妖孽,膽敢作孽!」
卻見一白色身影如雷霆一般,浮光掠影間出現在陳青山身前,一拂袖替古屍摸了頂,古屍便瞬間躺到在地上,再無聲息。
「阿彌陀佛。」一句佛號響起,是旁邊須陀寺的盲眼老僧人。
陳青山頓時鬆了口氣,丹田內的劍花慢慢重新合攏為了花骨朵,劍丸重新恢復轉動。
「要不是師傅今晚聽到外面的聲響,出來看看,陳小子,你可要交代在這了!」一個年紀與陳青山年紀要小上一些的小和尚從老和尚身後探出頭來,其唇紅齒白,笑言道。
是三藏小和尚,與陳青山在集水鎮見過,去年廟會上陳青山幫其磨過一口戒刀。
死去的娘親信佛,所以陳青山便免費幫他磨了刀,二人也就認識了。
「塵歸塵,土歸土,阿彌陀佛。」集水龍王廟外,一束火光燃起,隨著盲眼老僧誦完超度的經文,朽甲古屍化為一陣青煙。
「謝謝大師相救。」
陳青山朝著盲眼老和尚真誠一拜,老僧人一個撫頂,便讓古屍消去了業障,可見其佛法高深。
盲眼老僧一笑,手中摩挲著的,卻是那枚吳關山從冢中拿出的珠子,說了句沒頭腦的話:「今日我救了你們,他日或許還要你們相救。」
老僧看著天邊垂雲,月影之下有抹不去的黑,只覺要起風了。
一嘆之後,將珠子交給了陳青山,而非吳關山。
「若和尚我沒有看錯的話,這珠子已經認你為主了。」
老僧的話讓陳青山莫名想起了白天那抹珠子內的宛若晨曦的光芒,自己似乎確實與這珠子多了些羈絆。
老僧含笑,無波的面龐讓人想起崖上的巉岩。雖是盲眼,但他感受得比任何人要清晰,他在這個名為陳青山的少年身上看到了一顆橫亘於昆崙山的烈陽,然後是一柄割斷亂世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