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烈風如是說
氣氛很壓抑。
所有人都沉默著趕路,一言不發。
縱然他們早在出發前便下定了決心,但真正臨上陣時,還是感到了一陣叫人瘋狂的窒息。
因為,有些東西的恐怖是任誰都能輕易感受到的。
比方說,當他們目睹那艘遮天蔽日的巨大戰艦從天而降時。
呼吸變得比以往艱難數倍,心臟從未如此躁動過,肌肉在細微地痙攣,血液在狂暴地沸騰,暴躁衝動的情緒從心底升起,開始漸漸染紅眼眶……
他們,正在奔赴死亡!
突然,最前面的烈風停了下來。
隊伍跟著停下。
烈風轉過身,看向身後的炎狼,平靜地說道:「你現在走,還來得及。你是新人,沒必要跟著來。」
在他們之中,炎狼確實是最新的那個。
他大概是在牧北到達孤兒院前一個月左右加入的孤兒院,即便到現在,滿打滿算也就四個月,並非孤兒院的老人。
在烈風看來,他沒有冒險的理由。
畢竟這一次,他們真的很可能全部死在那兒。
炎狼沉默。
這三個月來,他一直很沉默。
烈風搖搖頭,道:「你還沒有找到聰,不是嗎?回去吧,炎狼。」
與人類社會不同,進化者的世界是原始的、殘酷的、血腥的,他們每天都面臨著生死存亡的危機。
因而,死亡在烈風眼裡並不可怕,抱憾而亡才可怕。
她希望炎狼能活下去,在將來的某一天找到聰,而不是在今天死去,死在永遠無法再釋懷的執念中,死在滿腔的遺憾和不甘中。
可炎狼卻拒絕了烈風的提議:「若是我不去,這次就可能會弄丟第二個聰,第三個聰……」
他拿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心臟,認真地看向眾人,道:「我,應該能幫上忙。不,我肯定能幫上忙,我……必須得幫上忙才行。」
烈風看著他,最終轉過頭,沒有再說什麼,算是默認了。
這時,忽然有人說道:「話說,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的話,當初就該把那些傢伙都宰了才對。」
「你說誰?」
「就三個月前圍攻我們的傢伙,主力被人滅了后剩下的那些。」
「哦~你說他們啊,當時放過了他們,有些可惜。」
聽到眾人的聊天,烈風將臉一板,訓斥道:「恆的決定是對的!」
「嗨~隊長你咋這麼古板呢?我也沒說恆做錯了啊……」提起這話題的人有些委屈地說道,「當時那幾個首領和他們的手下突然全被人宰了,雖然不是咱們乾的,但所有人都認為是咱們乾的,樹大招風嘛,我懂,當時是該低調點。可隊長你看,現在世道即將大變,這時候回過頭去看的話,咱們當時低不低調也沒啥區別啊……」
「不,你不懂。不是低不低調的問題。」烈風瞥了他一眼,解釋道,「趕盡殺絕不該是我們的作風,你以為我們是故事裡的魔頭嗎?被圍攻一事帶給我們的最大教訓是,不要試圖與世界孤立!想要發展,想要長存,我們需要的是更多的朋友,而不是一昧震懾別人!」
有人開口贊同道:「以前,恆一直帶著我們埋頭髮展,很少跟外界交流。當時大概很多人都認為我們特別傲慢吧?被圍攻后,恆很快就意識到了問題出在哪。終究,我們就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孤立於世界是沒有未來的。」
「對。」烈風點點頭,「小感說得沒錯。」
說到這,她忽然恨恨地說道:「體育館那事也不知道是哪個混蛋乾的!他以為我們解決不了那些傢伙?!只不過是因為像他那樣的手段太殘酷、太血腥,所以沒有用而已!殺光他們固然解恨,也能暫時震懾住其他勢力,但然後呢?誰願意跟一個屠夫做朋友?那樣強硬酷烈的手段,對孤兒院的形象和未來是沒有好處的!」
「該死的!沒腦子的莽夫!」烈風忍不住罵道。
小感嘆息道:「一口黑鍋就這樣扣在我們頭上,哪怕只是為了讓我們的形象顯得溫和一些,也不能對剩下的人趕盡殺絕。否則,別人只會怕我們,而不會佩服我們,敬重我們。」
事實證明,好心未必能辦好事。
正如烈風和小感所言,孤兒院被圍攻一事暴露出的真正問題是——它被孤立了。
因為它是異類,也因為它一直只顧埋頭髮展,甚少與人交流。
遭到圍攻后,恆很快就發現了問題所在,意識到孤兒院想要真正得到發展,想要長久地存在下去,就不能孤立於這個世界。
他們需要朋友。
需要交情深的朋友,也需要交情淺的朋友。
需要志同道合的朋友,也需要雖然不贊同他們的理念,但能相互合作的朋友。
而想要做到這點,首先一件事就是,孤兒院的形象需要溫和友善、平易近人。
沒有人會想跟酷烈嗜殺的屠夫做朋友。
因為是這個時代的異類,孤兒院的問題其實遠比想象中複雜,就連其內部,聲音都不統一,很多人潛意識裡還是相信叢林法則那一套。
成員的想法、外人的看法、敵對者、中立者、激進者、保守者、懷疑者……狀況宛若一團亂麻,需要一點一點理順,才能將事情真正解決。
這個過程一定會耗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因為思想的轉變永遠是最難的。
而不管三七二十一,將來犯者全部宰了,絕對是下下之策。
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出問題的人?
可若問題出在人心上呢?
暴力可以摧毀肉體,卻無法使人心屈服。
說得通俗點,你哪怕殺了我,我不服你,還是不服你,就算嘴上服了,心裡也是不服的。
如果說雞哥的行動還屬於適當展露肌肉,那麼,小猴子的行動就相當於是把整副棋盤都掀了。
他以為將那些跟孤兒院作對的人全部殺死,就解決了問題,但其實什麼都沒解決,反而粗暴地攪亂了恆的計劃,增添了許多麻煩。
小猴子很聰明,但正如牧北所想的那樣,他的聰明體現在那股子機靈勁上,多少有點「小聰明」的感覺。
斬妖除魔,替天行道……
正洋洋得意,自以為幫孤兒院解決了問題的他還嫩得很,需要走的路還很長很長……
因為人心很複雜,世道很複雜。
孫大聖手裡的那根金箍棒解決不了所有問題。
「若是讓我知道是誰,哪天碰到,我一劍劈了他!」烈風恨恨道。
這時,炎狼忽然嘆息了一聲:「好難啊……」
他想到了恩將仇報的小白(孤兒院收養的那頭幼虎,幼兒失蹤事件的罪魁禍首),想到了那些惡意中傷的流言,想到了那些推波助瀾者,想到了那些冷眼旁觀者,想到了那些寧願聽信流言的孩子,想到了無辜遭受牽連的聰,想到了孤兒院內部的諸多聲音,想到了外面正發生劇變的世界……
想到了很多很多。
「什麼好難?」有人問道。
炎狼沉默了下,道:「做人好難,做事好難,腳下的路好難,未來的路也好難……」
聞言,烈風平靜地說道:「理解得越多就越痛苦,知道得越多就越撕裂,但是我相信,我們一同建起的這個地方有著同痛苦相對稱的清澈,與絕望相均衡的堅韌……」
說著,她忽然笑了笑,道:「書上看來的。」
烈風是個嚴肅而古板的人,在場的多數人從未見她笑過,因而她這一笑,眾人驚訝之餘,竟覺得氛圍一下子輕鬆了不少。
這時,烈風忽然抬起頭看向遠方。
一個黑點在她的視野中迅速放大,最終化作那冰冷,肅殺,讓人不禁望而生畏的鋼鐵之軀。
「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