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皮

「負……負二百五十六層？這怎麼可能？」望著終於停止變化的樓層數字，老保安目瞪口呆。不過，不同於年輕保安的呆若木雞，老道的經驗還是讓他下意識地想到，可能是電梯出了故障的原因。

——當然，沒有驚慌失措的原因也可能是他沒有看到那個手舞足蹈的怪人在電梯里消失的瞬間。

「……應該是出故障了，我去打電話報修！」老保安當機立斷，招呼終於回過神來的同伴看好監控室，自己便準備出去找維修人員。

「……等等，」然而，年輕的保安叫住了他，「但是，剛剛坐電梯的那個人……他，他消失了……」

「估計是看電梯故障，爬出去了吧。」老保安想了想，應該是那個人趁自己的同伴因為故障而失神的時候從電梯的頂部爬了出去，造成了「消失」的假象。

「傻*，電梯失靈了不老老實實等救援，擅自往外爬，一百條命也不夠你用的！」老保安在心裡罵了一聲，略微寬慰了一下同伴后便走出了監控室。然而，年輕保安似乎並沒有被他的解釋所說服，仍然有些失神地喃喃自語道：

「……但，但是我看到他，在……在電梯里融化了……」

……

「走樓梯回去吧……唉？」出了電梯門的李啟明徑直走向旁邊的逃生扶梯，電梯並沒有像他想象的那樣忽然下降，到達地下，而是安安穩穩地在他收回目光后就停了下來。感覺到被耍的李啟明現在只想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家裡安心複習。

然而，眼前的景象卻讓李啟明大吃一驚、表情獃滯地頓在了原地：

本應該是二樓的通道內，此刻卻並沒有向下蜿蜒的樓梯。取而代之的，是層層疊疊從李啟明頭頂盤旋而過的迴轉通道，直通向了上方視線所不能觸及之處。而除了身後依稀從走廊投來的燈光之外，這高聳入雲的螺旋階梯兩層甚至沒有哪怕一個應急的燈飾。

「這是……」李啟明倒吸一口涼氣，他清晰的記得，剛剛自己還看到電梯是向上運行的，然而，此刻的景象分明在告訴他，自己已經到了深不可測的地底。

除此之外，借著身後的燈光，李啟明發現鹽灣區辦事處大樓那樸素的灰色大理石台階在這裡變得花哨無比，每一級都被塗上了不同的顏色。赤、橙、黃、綠、青、藍、紫……李啟明一級一級地數著眼前細微可見的這一層樓梯，發現這一段樓梯剛剛好是七級，並被塗成了七種不同的顏色。

僻靜的地底，李啟明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臟在狂跳——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他還是沒辦法習慣這些突如其來的、反常識的事情。然而，在經過了一番努力，即將恢復平靜的時候，一聲猝不及防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嚇得他幾乎跳了起來：

「你在看什麼？」

李啟明幾乎被這聲質問嚇得心臟驟停，在這種絕對安靜的地方，忽然來自於身後的聲音可不會讓人感到愉快——無論那聲音有多麼動聽。

李啟明心驚膽戰地回過頭，這才看到了那道聲音主人的面目：一個大概二十歲出頭，和他年齡相仿的女性。此刻，她正微微地皺著自己好看的眉毛，一臉懷疑地盯著自己。

其實細細打量下來，這個不知名女性的樣貌並不能算是人群中頂尖的那一批，即使在李啟明認識的有限的女性里也是如此。然而，隱藏在她嫻靜氣質下的隱約動感和那白裡透紅、嫩滑無暇的皮膚卻讓李啟明大感震驚，從剛才的震驚迅速地轉化為了另一種震驚。

他從沒見過這麼完美的皮膚——詩人們往往用豆腐、白玉來形容美人的皮膚，以表示其色澤明亮、質感滑嫩。然而，在李啟明看來，眼前女子的皮膚本身就應該作為形容詞，寫進每個詩人的詞典里，供他們在形容珍珠、寶玉時引經據典地調用。

然而，李啟明深知，眼前的皮膚遠遠超出了「白」、「光滑」等形容詞無力的修辭範疇，在那幾近於完美的物質表象之下，無盡的生命活力以朝霞般的緋色如雲般的蕩漾著。

什麼叫做藝術品？這就是活著的藝術品。

「你在看什麼？」

看著眼前獃滯望著自己的李啟明，女子目光中的懷疑迅速加深，同時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雖然含義已然不同。而李啟明直到對方開口才從失神里反應了過來，連忙解釋道：

「啊啊，我……呃，我是實習生，今天第一天來上班。」

「實習生？這裡怎麼會有實習生？」女子似乎完全不能理解李啟明的說法，伸手就向自己的腰間掏去。直到這時，一直傻獃獃盯著對方臉頰的李啟明才發現，對方竟然穿著一身青衣玄褲布鞋的古著，與對面T恤加牛仔的自己顯得格格不入。

不過，李啟明在心中深深地感慨，和眼前的人站在一起，格格不入的卻是他——即使兩個人現在所處位置的身後就是極富現代文明色彩的電梯，李啟明也絲毫沒覺得穿著現代服飾的自己身處主場。在這個無名女子的面前，他只感覺自己穿越到了古代，而古代的先民們早就已經掌握了電梯的製造方法與維護技術。

這個女人的氣質天然地吻合五千年前至今的每一段歷史，無論在何時，她都註定是聚光燈下的人，是時代風尚的縮影——她在哪裡，哪裡就是她的時代。

「別別別！」眼看對方就要從腰間抽出什麼，李啟明連忙回過神來出聲阻止，他深知在這樣一個遠遠稱不上正常的地方，絕對不能發生任何衝突。「我真的是實習生啊！是錢三先生說這裡人手不足，讓我過來幫忙的。」

「……錢三？」聽到李啟明口中的名字，女子先是疑惑地重複了一遍，似乎好一會才反應了過來，「……哦，是『手』招你進來的嗎？可是……」

女子上下打量起了眼前的李啟明，眉頭皺的更深了。而李啟明迫於對方那無形的壓力，一時也完全不敢動彈，只能乖乖地像尊雕塑一樣站在樓梯間的入口處。

「是我讓他來的。」好一陣尷尬的沉默后，李啟明終於等來他盼望已久的腳步聲和嗓音，「『皮』，讓他過來吧。」

「錢三啊錢三，你可算是來了。」李啟明在心中吶喊，幾乎要淚流滿面。眼前女子的出眾氣質絲毫不能掩蓋住那懷疑目光下的強烈敵意和龐大壓力，再這樣被盯上個兩分鐘，他估計就要屁股一軟坐在地上，當眾順便排出點什麼了。

面前的女子讓開半個身位，李啟明連忙如同逃命一般從她的身邊竄了過去，一股異香撲面而來，李啟明卻無暇欣賞，直奔向另一頭緩緩走來的紅衣男人。

「我可從沒聽說過這裡還會招所謂的實習生。」被稱為「皮」的女子疑惑地看向錢三，「你不應該向我解釋一下嗎？」

「應該嗎？我似乎沒有這個義務。」面對女子的疑問，錢三不為所動，仍舊面無表情，「事情辦完了就請回吧——鰲峰那邊，一個人應該忙不過來吧。」和鹽灣區一樣，鰲峰區是大袞市的三個區劃之一。

「如果你把沒有任何收穫作為『事情辦完』的一種解釋的話，算是吧。」女子寸步不讓，「什麼時候能找回『足』？」

「不需要找回來了。」錢三看向身旁的李啟明，從他的目光里，李啟明預感到了一些不得了的東西。

「他會成為新的『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