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饅頭和女鬼
幾日後,夢蘭出了遠門,美其名曰為禪修。
此刻,我正悠閑地在院子里曬著太陽,懶懶地靠在椅背上。
溫暖的春風吹得人心痒痒,曬著曬著,就有一下沒一下地打起了瞌睡。
阿智獨自在東屋邊喝茶邊看書,時不時地還感慨一番。
哈哈哈哈,說到底,沒人管的日子實在爽歪歪。
這幾天我算是摸透了咱這位姑姑的性子。
什麼樣的佛法、什麼樣的佛理她都接觸過,但都是順水打一瓢兒的性質——淺嘗輒止。
每個周日早晨,師兄們來共修,拜的師父是禪宗的某位大師名喚「了悟」,這位了悟師父恰巧也是夢蘭的師父。
沒錯,就是「也」,因為她拜了很多很多很多師父。
故此師兄們聽聞佛法的時候,她得了空也聽上那麼一茬。
回回進去,她都端著個白飄飄的大瓷杯,聽著聽著,就在蒲團上打起了瞌睡。
有好幾次,我去添水,看著她前仆後繼地打瞌睡,腦袋瓜一次接著一次點地,我可真替她手上的瓷杯捏一把冷汗。
可不知怎麼的,瓷杯仍舊被她緊緊攥著不松落。
也許,說不定,她可能練過跆拳道,手握拳頭不鬆懈。
更神奇的是,到了錄影帶快播完的前幾秒,她都會自動醒轉過來,然後假裝繼續聽課。
其他師兄因為太專註,根本沒有發現坐在最後一排角落處的某某一直在摸魚。
下了課,她又習慣性地雙手從腦門開始往後捋一捋頭髮,笑容滿面地對著眾人。
「聽聞師父開示,真是法喜充滿!法喜充滿!慧兒,快燒水!快泡茶!我要和師兄們好好聊聊!」
正所謂人無完人,可要命的是她自己不修法,卻總喜歡指點我和阿智,經常一堆大道理往我們頭上扣,搞得我和阿智有時急得直上火。
如今她一走,我倆正落得耳根清凈。
等到太陽西下的時候,想起茶點好像快用完了,我和阿智打了聲招呼,騎著自行車去採購了。
這輛自行車是夢蘭的,剛回小院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它。
奶油綠的顏色很是新潮好看,騎在街上回頭率很高、很拉風。
馬路間槐樹繁秀成蔭,錯落的枝葉在夕陽的映襯下,開始了一場光影交錯的遊戲。
陽光透過樹縫,在地面落下斑斑駁駁的碎點,猶如無數泛著銀光的小魚。
突然,不遠處的一棵槐樹底下出現一個人影!
不不不!與其說人影不如說鬼影,因為那個人根本就沒有五官可言,臉上僅僅只有一個輪廓!
我條件反射地用力眨了眨眼,那個人影卻又消失不見了!
不怕不怕,肯定是陽光太刺眼,把我閃暈了。
我開始自己安慰自己。
回到茶舍,天幕剛剛拉黑,阿智和我簡單吃了晚飯,沒有客人光顧,他仍舊獨自看書。
我收拾完餐具準備去扔垃圾,可是前腳剛踏出門口,就見那個鬼影又出現了。
身子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涼氣。
我、我、我、我、暈、暈、暈、暈!
我暈不過去!
只見這個女鬼披著一頭黑髮,身上穿著件白色的連衣裙,簡直和鬼片里的一模一樣!
她見到我,不緊不慢地從懷裡掏出半塊饅頭遞過來,像是要送給我的意思。
「啊——」
我忍不住一聲驚叫,嚇得趕緊跑回屋內。
「阿智!阿智!」
我喊阿智,像喊魂似的。
阿智見我神色慘白,不禁開口道:「怎麼啦?」
「鬼,外面有鬼!」
「哪裡?哪裡有鬼?」
他四下張望,又跨到了院子里查看。
「沒有啊,你怎麼啦?看花眼了吧?」
「在巷子里。」我哆嗦地答道。
我害怕獨自一人呆著,也跟著走回了院子。
不走還可以,一走嚇一跳,那女鬼已經站在院門口了,可阿智卻是一點都沒察覺到的樣子。
她見我出來,又開始往懷裡掏東西,我嚇得一下子又躥進北屋。
不知是不是佛像的原因,她不再進來了,只是待在門口,手裡仍捧著半個饅頭,朝著我這邊看過來。
阿智跟進來:「你沒事吧?」
「你…你看不到嗎?」
「什麼也沒有啊。」他一頭霧水。
我掏出手機,趕緊向姑姑求救,她認識很多法師,一定會有人幫得上忙的。
「喂,姑姑嗎?」
「哎,慧兒,我不在小院還好嗎?有沒有把客人們都招呼好?阿智最近怎麼樣?」
她爽朗一笑,問題一個接著一個拋。
我趕緊打斷她:「姑,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可千萬別害怕。咱們院子里剛進來一個女鬼,她待著不肯走,該怎麼辦啊?」
「什麼?咱們三不是每天都精進修行做早課的嗎?怎麼會招鬼?」她的聲調立馬提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女鬼感召到了我們小院的人特別慈悲,也有可能是在向我們求助。」
「對對對,我就說嘛!肯定是她接受到了什麼訊號之類。天線寶寶滴滴答,知道咱院子里有人渡她。你別害怕,我打個電話給文冰,讓他幫忙超度走。」
「嗯。」
她做事一向雷厲風行,語音剛落她就掛了電話,不一會兒又打過來說文冰馬上就到了。
「不是吧…」阿智懷疑地看向我,「她也願意陪你這樣玩?」
大概一個半小時的樣子,文冰姍姍來遲。
他對屋子裡的我們道:「別怕,這東西不傷人。」
他開始布陣了,我也大著膽子和阿智一起跟出去。
只見他先在院子里點了一炷香,雙手結印,又念了一段往生咒,那個女鬼慢慢地化開來、化開來,終於消失了。
我明明見不到她的眼睛,卻有一滴清涼的露珠,像是眼淚,滴到了我的手上。
恍惚間,我眼前出現了一幕幕畫面,像是過電影似的。
那個女鬼生前名叫雪柳,模樣清秀、家境富裕、父疼母愛,可卻偏偏愛上了個窮小子。
因父母反對,女子竟和家人斷絕關係,搬出去和窮小子住在了一起。
兩人住一間簡陋的瓦房,裡面一張不大的木床,其餘傢具幾乎沒有。
那男人卻不去工作賺錢,兩人天天靠吃饅頭度日。
日子久了,女人的肚子大了起來,人卻越加枯瘦,最後竟挺著肚子死了過去。
而那個愛她的男人,卻隨便找了處空地,乘著夜色把她默默埋了……
畫面到這裡戛然而止。
我內心一陣驚懼,許久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耳邊幽幽飄來文冰的聲音:「還好這鬼身上沒有恨意,沒有戾氣,不然很難超度的。」
「哦。」我輕輕地回了一聲。
「為什麼你們都看得見我卻看不見?」阿智問道。
文冰淺然一笑:「修行到了一定境界自然看得見。」
「可明慧並沒有什麼修行啊。」阿智反駁道。
「那也有可能她慧根深種,特別適合修法呢!」
咦?慧根深種?他這是在誇我嗎?
瞬間我又高興起來,心中泛起一股淡淡的甜意。
「這個女鬼好可憐,竟然是為情而死。」我不禁感慨道。
「所以我們才要修行。」文冰淡淡道,「六根清凈,出離紅塵,否則永遠無法脫離輪迴苦海。」
說完,他就告辭離開了。
望著他的背影,我有些失神。
阿智在旁邊嘆道:「雖然我什麼也看不見,不過他剛才施法的樣子還真是有點帥啊。」
而我的心,早就跟著那個背影,飄到了九霄雲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