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無心之人
李清都悠悠轉醒，發現自己赤身裸體浸泡在溶氧的高壓氧艙中，這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透過藍色溶液，外面是布滿呼吸機和除顫儀等等醫療設備的重症加強護理病房。
當他抽離艙內溶液，打開艙門，高壓氧艙的的警報旋即響起。
「恭喜康復！」
視網膜上彈出這樣一條彈窗，公民管家湛盧第一時間在綜合他身上各項數據指標后得出這樣的結論。
但李清都卻覺得自己的身體大有不同，他左手撐在地上，右手感受著自己的心跳——
時間分秒過去，但身體卻平靜的可怕，心臟沒有絲毫的起伏！
他瞳孔微縮，大致有了猜測。
這時，重症加強護理病房的門被輕輕打開，走進來三名醫師以及兩位西裝革履的男子。
最末尾那位西裝男子輕輕關上房門，這金黃色頭髮的男人他認識。
「你們摘了我的心臟？」
李清都還未等他們說話，面露凶光，提前發難，目光死死盯住那金黃色頭髮男子。
那男子微微一笑。
三名醫師倒是面露為難神色，在李清都默認之後，扶著他坐到病床上，迅速為他做了全身系統性的檢查便快步離開了病房。
「伊戈爾，做事不要太過分。」
李清都依舊凝視著西裝革履的秘書長，肆無忌憚地操控著自己的身體，他完全不能接受。
秘書長伊戈爾同樣拉來一把椅子，面色溫潤，噙著一抹恰到好處的笑，儼然一副翩翩貴公子。
而另一位西裝男子站在他的身旁，目視前方，也不說話。
「你原本那顆心臟在柳葉刀的剜刺下早就破損不堪。」
貴公子徐徐說道。
「本來想替你更換成新一代的電磁ECMO，或者用你的幹細胞重新人工培育一顆充滿活力的血肉心臟。」
李清都輕輕冷笑，「但是你們用蛋白質分子機器人替換了原本該有的血液泵。」
「很抱歉，但這是最合理的方案了。」
伊戈爾笑容消退，認真道起了歉。
「且不說這種技術你們從未有過臨床數據，成功了我更可以成為你們的擋箭牌，好活！」
「但是你必須活著，無論是即將從天外到來的災難，亦或是組織內部矛盾的平衡，你都需要活著。電磁的義體隨時有被高能微波炸彈摧毀的可能，沒有心臟，你就沒有弱點。」
外部即將到來的危難，內部共同體鷹派和鴿派、Flive救贖主義和重建主義都需要他來平衡。
「不如把我的意識上傳至雲端，把我變成人工智慧更沒有弱點。」
他輕輕冷哼，言語態度極為不善，共同體內部需要他活著，而且是以人類的身份活著。
伊戈爾有些尷尬，只好選擇緘口不言。
許久，面色稍微緩和下來的李清都輕聲問道：「祂們走到哪裡了？」
伊戈爾明白他的意思，他站起身來，走到窗邊，點擊窗戶的開關按鈕，透明的玻璃徐徐降下，室內迎來陣陣微風。
「半人馬座阿爾法星系。」
李清都微微一怔，太陽系的外周穿過柯伊伯帶和奧爾特星雲就是阿爾法星系了，他從未料到時間如此緊急。
「太空軍第一、第二以及第七集團軍已經率部前往奧爾特星雲阻截拿破崙文明。」
「拿破崙文明？」
「是的，在第一次他們向我們釋放信號時，
只說了五個字——皇帝回來了。」
李清都想起金星上的規律武器造成的時間亂流，他輕輕搖了搖頭，奧爾特星雲駐軍根本無法攔住祂們。
「你的破譯難度最大，但是沒有關係，我們還有時間。」
伊戈爾知道壓在他身上的擔子有多重，即使他經歷過千年的光陰，但真正活過的留下痕迹的也不過三十餘年。
「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六年，從阿爾法星繫到奧爾特星雲並摧毀駐軍需要五年，攻佔地球……只要一年。」
病房內鴉雀無聲，風徐徐吹拂進來，扇動著李清都的衣擺，他們都知道未來的命運。
「太空軍駐軍知道自己的命運嗎？」
……
沉默良久，伊戈爾還是輕嘆口氣，然後說著：「知道，他們和我們和你一樣，都是退無可退。」
如果千年的追尋是場幻夢，該開始還是結束？
最後，伊戈爾見談話已該到達尾聲，他主動向李清都道了別，他和另一位西裝男子一前一後走出。
李清都目送著他們離開，在即將踏出房間的一刻，伊戈爾駐足扭過頭來。
「我們都會死去，先是谷郁南，再是奧爾特星雲上的英雄，然後是我和張青雲……還有那位，最後是你……」
如果追求是苦，該堅強還是執迷不悟？
他們都沒了退路，-但不重要，生命不光要去看看太陽，還要對抗熵增。
無序、混亂、死亡、毀滅不是英雄交響曲的主旋律，生命應該怒放，而且永遠頑強。
……
偌大的醫院中，人來人往，井然有序，湖中公園上的李清都感受著比室內更加狂烈的風。
伊甸園上空穹頂天氣系統模擬出自然界中烏雲朵朵，陣雨將至，荷上青蛙三兩，地上遊人一個。
他想試試透過伊甸園＊穹頂看看宇宙，但看到的只有天上模擬出來的雲朵和天空。
戴森環離太陽如此之近，但依然吝嗇地不願意多分出一點陽光。
他苦笑了笑，還是打算再去看看沒見過的新奇世界。
＊[注]
公元2521年，共同體為應對地球生態系統惡變，擬打造第二生態圈，宣布「伊甸園」太陽環計劃立項。
公元2522年，集全球資源建造的超大型太陽環伊甸園正式接納移民，可接納近十億人。
公元2771年，太陽活動逐漸穩定，地球生態環境開始改善。
公元2891年，地球生態環境開始適宜人類居住，人類開始走出精心維持的生態圈。
公元2892年，共同體調查顯示，地球及伊甸園總人口已不足七億人。
同年，伊甸園人口資源及生態生產資源開始向地球傾斜。
公元2900年，在本世紀之初，留守伊甸園的人口總數已不足一千萬人。
——以上內容摘自《共同體新百科全書——公元3047年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