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燈下人影

開學的第一天，對於07屆新生們來說說，都有些新奇，有些疲憊，有些不可思議。

熄燈之後，宿舍的生活老師腳步聲很輕盈，不時透過宿舍門中上部的窗戶看看屋內的情況，吳程的床位位於屋內的西北方下鋪，按照宿捨生活老師的規定，挨著的床鋪，兩個人必須是腳對腳，防止學生們晚上不好好休息，初中生再大，他終歸是孩子，侃起大山來，整個宿舍恐怕無法安寧。

宿捨生活老師路過，偶爾的乾咳兩聲，讓這聲控燈發出暗暗的黃光。吳程看著走廊里燈光穿過宿捨生活老師的身子，影子透過宿舍門窗戶那樣匆匆落在屋內灰暗暗的地面上，只有一兩秒的人影掠過，只有瞬間的黃光是可以被捕捉的。多少年後，吳程自己再遇到當年的那些初中一個宿舍的同學，也沒能說清楚自己為什麼那個入學第一夜，數清了這一夜燈亮起35次，人影經過宿舍門窗戶，10點前是大概是58次，（因為每晚10點，班主任劉燕燕等當晚的值班老師就離開學生宿舍，離校下班），10點那時候人影來來回回，而且不止一個人影，但是10點之後就少得多，吳程徹底陷入了燈光人影的世界中。

可能這樁心事來自一個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叫做陳十三與李冰冰。吳程有幸在陳十三離開育德中學的時候，得到了陳十三的留信，專門寫給自己，還說，不要給任何人看。

記憶的鮮明程度是和受衝擊的強度成正比的。這點，吳程要有絕對的發言權。於是，這個故事，因為是吳程一個人知道始末，才會印象無比深刻，多少年後，吳程仍舊念念不忘，對這兩人發自肺腑地感動。

陳十三在操場的一句「退學！」讓育德中學所有人感到震驚，特別是大庭廣眾之下，讓安思毅校長下不來台。因為關於這個陳十三，東南第一，是安思毅校長親自到陳十三家去做工作，可以說是從幾個中學手中搶過來的。雖說育德中學是陽城知名學校，可是安校長是新官上任，如果多幾個狀元學生來充門面，算是三把火的那個火線引子，自己能站得住腳跟，對教育局也有交待，這個如意算盤打得叮噹響。

下午的晚飯鈴聲還差幾分鐘的時候，汪春龍帶著幾分懊惱的神情，敲開了十班的教室後門，肖逍倒了霉了，本來偷偷看著阿衰漫畫書看得正開心，兩個人四目相對，肖逍慌張的樣子，汪春龍是什麼人！這種情況自打汪春龍來育德中學以後，屢見不鮮，不能發泄的怨言，一下子有了突破口，「你，好傢夥！」，一把從肖逍的課桌里搜出了漫畫書，肖逍見現了原形，一時間，想打哈哈，「汪主任，我本來是好好學習來著，課間吳程非把這漫畫書塞給我，我可一眼都沒看。」吳程聽到肖逍的話，真是瞬間想找個地縫鑽進地府十八層都行，怎麼就認識肖逍這麼個大魔王了呢！

「哦？」汪春龍用手指一捻，「還是最新版的阿衰！」，吳程一直回著頭，他看到汪春龍的臉上沒有一點好臉色，「你們誰是吳程！」

然後，沒人說話，吳程已經嚇傻了，簡簡單單的六個字，卻說的一個比一個重於泰山，吳程左思右慮，毫無生計。

幾乎全班所有人都扭過頭來，觀察著汪春龍的一舉一動，只見他犀利的目光一掃而過，當看到吳程的時候，右邊臉往上抽動了一下，又往回看去。吳程只是簡單地與他眼神碰撞了一下，就知道這汪主任絕對百分百是個狠角色，「右邊數，第二排第三桌，也就是陳十三的同桌，你就是吳程吧！」

吳程知道，此時不承認也不行了。

「你也別站起來了，你跟這個人罰抄《弟子規》10遍，明天中午12點前交到德育處。」汪春龍拍了拍肖逍肩膀，肖逍感覺到一股無形之力瞬間讓肖逍這體育見長的嚎叫了聲。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汪春龍此行的目的，「陳十三，跟我去校長辦公室一趟！快點！」，嘴上把剛剛的那貓玩耗子的志得意滿的神情收斂起來，只是剎那間的變化，陳十三乖乖跟著汪春龍離開了十班，是的，他永遠地離開了十班，只是他走的時候，有個很微小的動作。

下課鈴聲響起了，肖逍並沒有像所有人一樣，餓虎樣奔向食堂，反而是走到吳程身邊，肖逍對於吳程，天然性地人物克制，吳程以為肖逍是來道歉的，想不到，開口是這樣一句話，「把你《弟子規》給我！」

「哦。」吳程能怎麼辦，「嗯，嗯，嗯，你的《弟子規》呢。」

「老子拉屎的時候，沒紙，就使了。」肖逍還挺苦惱，「也是奇怪了，一個免費刊物，那紙還真他娘的，有點硬。」

「那，那我咋辦，10遍，我照著哪抄？」吳程很是無奈。

「那是你的事！」肖逍一把搶過吳程的《弟子規》，正準備走人的時候，可能是良心發現，「你同桌，那個原子彈陳十三大概率是不回來了，你用他的啊。」

肖逍走後，吳程慢悠悠地從陳十三的課桌拿出來，「你總算走了。」吳程心裡自嘆一句。

「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育德了，你中午看到的那個女生，叫做李冰冰，比咱們大一屆。沒錯，我們來自同一個地方……」吳程很認真看完這封信，看完后心裡久久不能平靜。

陳十三和李冰冰的故事遠比信中寫得更動容。

東南鄉是陽城自建城以來多少年的貧困鄉鎮，由於地勢崎嶇，沒有活水源，土壤貧瘠，年輕一代大多出外打工，村裡是留守兒童還有空巢老人，陳十三就是生在這樣的背景下，可遠比一般人還要苦，因為他除了一個叫做「希伯」的大叔，沒有別的親人，甚至這個希伯他都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的親戚，因為希伯不會說話，只會微笑著指手畫腳，「阿巴，阿巴。」

希伯這個名字，還是因為他們住的破木屋裡某個柱子上深深刻著這兩個字，陳十三懂事後問鄰居奶奶知道的。但是除了希伯這個名字，其他的事，鄰居奶奶也不清楚了。

陳十三的來歷，更是個謎，。

只是不知道哪一天，希伯慌張地不停敲擊鄰居們的房門，鄰居間這個嬰兒的襁褓里有個小紙條，寫著孩子的名字。就這樣，陳十三吃著百家飯長大。

陳十三漸漸地越來越大，到了上學年紀，村裡學校根據希伯家的情況，以一個貧困生的特例來讓減輕希伯的負擔，希伯平時只能撿撿破爛，好在陳十三懂事，白天上課，晚上幫希伯整理廢品。唯一有點不順的是陳十三的成績，用各科老師的話來說，就是沒有學習與理解能力，腦子也不太靈光，整個人傻愣愣的，不知道成天琢磨什麼事。

這種事，一直持續到四年紀，學校為了照顧希伯，把學校的廢品賣給了希伯，陳十三看到后，來幫忙，就這樣，陳十三遇到了這輩子里最重要的人——李冰冰。

正如吳程第一次見到李冰冰的時候一樣，陳十三也是感覺特別驚艷，在自己心裡久久不能忘懷，後來偶然聽到關於李冰冰的事，原來她比自己要大一屆，她自幼學習美術，品學兼優，家境優渥，本是隨著家裡在外地上學，這幾年家裡老人身體不好，回老家方便照顧。

「我覺得你能行，別放棄自己！」李冰冰很溫暖的一句話，像是陳十三出生以來、看到過的最美的陽光。

李冰冰對陳十三沒有嫌棄，反而給了他一本本自己用過的字典、課外輔導資料，陳十三也是蠻拚命，一路逆襲，從倒數第幾名成了班級的前幾名。陳十三背後的一切努力只有希伯知道，家裡的蠟燭少得比以前快很多。

陳十三就是因為李冰冰的一句鼓勵，才能來到育德中學，根本不是因為安校長的免除學費。更是因為李冰冰在育德，所以他才要來。

可現在呢？

陳十三在安校長的辦公室里待了很久，安校長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費盡了唇舌，可是都動搖不了陳十三的退學。

因為，李冰冰要回離老家最近的靜和中學了，家裡老人的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

什麼東南第一，什麼小學狀元，就是一切費用全免，這些在李冰冰三個字面前，那它就是一文不值的東西，陳十三頭也不回，帶著包裹行囊踏上回鄉的路。

現在是晚上10點，陳十三快要走到村口了，他停下來，想了想。可能覺得吳程是否翻看自己的《弟子規》，發現了留給吳程的關於自己和李冰冰的所有事的信。

這個故事本來應該爛在陳十三這個神秘而又神經的謎一樣的人的肚子里。可是，如果非要將這事告訴全天下唯一一個人的話，那這個人，陳十三選擇了吳程。

因為他覺得吳程傻兮兮的樣子，跟自己很像，好人不都是一副菩薩心腸的傻人嗎。

村口的路燈忽明忽暗，10點的晚風有點涼，吹動了兩個人的衣衫，那兩個人的影子輕輕晃動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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