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厲景淵還挺淡定的，大概是因為這隻阿飄長得並不恐怖。

沒有爛臉，沒有吐舌頭，也沒有蓬頭垢面，就是跟正常人一樣，乾淨整齊。

對方湊這麼近看著他，好像也不是為了專門嚇唬他，更像是一種端詳，好奇。

有什麼好好奇的呢？

還不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

「……」厲景淵的心理素質比一般人強些，此刻沒有被嚇瘋就算了，他還借著對方湊近的舉動，也仔細打量了一遍眼前這張臉。

年紀不大，看起來還是個高中生，模樣很精緻，眉目如畫，一雙無害的杏仁眼很符合年紀，單純而清澈，沒有絲毫雜質，更沒有靈異生物的詭異陰森，打破了厲景淵對鬼魂的刻板印象。

真正見過鬼的人只是少數，人類對鬼的了解還是太少了。

不知自己何德何能擁有見鬼天賦的厲景淵，淡淡收回打量的視線，繼續若無其事地低頭處理工作。

順便希望這隻好奇的阿飄，看夠了就像上次一樣自行離開。

沈雪臣並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這個人看在眼裡，他肆無忌憚地觀察對方，時而微微張開嘴巴，時而皺著鼻子，得出的唯一結論就是，這個人長得比別人出色，相貌十分英俊，氣場也很強大。

連魂體都承認厲景淵相貌出色，那他的確很出色。

魂體跟人很不一樣，他們對人類的相貌已經不敏感了，更喜歡用磁場和頻率來區分每個人。

關掉這方面的感官，光靠相貌辨認，沈雪臣還是可以一眼認出厲景淵。

也許是這個人跟自己磁場契合，沈雪臣只能這麼想了，那不重要，他找到了這個人才是重點。

開心地笑起來，沈雪臣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次體驗那種暖洋洋的感覺，伸出手指觸碰對方之前，又害怕自己會失望，於是他的手指停在距離對方的肩膀兩公分處，遲遲沒有落下。

厲景淵簽名的鋼筆筆尖一頓，見對方沒有舉動后，筆尖繼續劃過去，一個不受影響的簽名順利簽完。

這一刻，他有種自己是一盤菜肴，而對方是一個舉著刀叉的食客，正在計劃如何吃他的錯覺。

場面之詭異，難以言喻。

倒是不害怕，只是感到好笑，有什麼好猶豫的，初次見面可是毫不客氣地直接上背，如今反倒裝模作樣起來。

厲景淵不知道阿飄為了找他，這些天一共失望了多少次。

沈雪臣只是不想這一次也敗興而歸。

有形無實的指尖落在厲景淵的肩膀上，從面積很小的接觸，慢慢增添至數根手指，按實，一種暖洋洋的感覺，隨即像光一樣籠罩著沈雪臣的手，再通過手纏繞上他的手臂，直至溫暖遍布全身，舒服得眉目如畫的少年，情不自禁地眯起眼睛。

享受了片刻溫暖，本性還是善良的少年，睜開杏眼觀察男人的反應，他想看看對方有沒有難受，有沒有感覺冷。

厲景淵沒有，一切如常。

那隻手壓實他的肩膀也好，擔憂的臉龐靠近他也好，他一律視若無睹，畢竟也確實沒有什麼感覺。

他不難受嗎？

沈雪臣觀察過馱著阿飄過日子的活人，大多面如黃臘，眼神渾濁，狀態一天不如一天，行動起來也很緩慢，似乎身上背著千斤重。

隨著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背就被阿飄壓彎了，生命也到盡頭，油盡燈枯了。

沈雪臣不希望自己挑中的男人死掉，所以享受了片刻他就收回手，片刻后感到冷了，他再次飄到男人的另一邊，再碰碰人家。

半個小時下來，厲景淵面無表情地旁觀這隻阿飄圍著自己轉，360°花式吸自己的陽氣，是吸陽氣沒錯吧，每次碰他就會露出『滿足舒適』的表情，像只貪嘴的小蜜蜂。

暫時厲景淵還沒有什麼不適，不過他知道這樣不妥，自己終究還是要找個懂行的問問怎麼解決。

思忖間，秘書小柳敲門進來：「厲總，您的午餐到了。」

厲景淵：「嗯，放桌上。」

小柳：「需要給您泡杯茶嗎？」

「不用，」厲景淵用餘光觀察阿飄，發現對方對小柳的到來毫無反應，就只是纏著自己：「你可以下班了。」

「好的厲總。」小柳放下厲景淵的午餐，轉身出去。

厲景淵餓了，暫時將阿飄少年屏蔽，起身到休息區吃午飯；他的辦公室很大，除了辦公區，會客區，還有一個休息區，以及休息的房間，裡面有床和浴室，偶爾他會在這裡午睡。

餐邊櫃旁邊的掃地機器人自動啟動，嗡嗡的聲音不算大，但機器人的忽然行動，把跟過來的沈雪臣嚇得一驚一乍。

沈雪臣本能地飄到牆角處，盯著地上的機器人，怎麼看都有些緊張不安。

厲景淵也看著機器人，不過他的餘光實際在觀察的是受驚躲牆角的阿飄少年，略感意外，這麼膽小的嗎？

一個掃地機器人就嚇到了。

不過現在是用餐時間，的確也不適合掃地。

「YIKO,停止清掃。」厲景淵命令道。

接收到命令的掃地機器人立刻回到充電樁中，他不著痕迹看了眼牆角的東西，明顯看到對方鬆了口氣。

沈雪臣並非膽小，只是沒有接觸過掃地機器人而已，像路上的車子他就不怕。

解除了危險，他看到厲景淵正在進食，也情不自禁地嗅了嗅鼻子。

活人都需要吃東西，其實他也很餓，不過人類的食物根本解決不了了他的飢餓，最多也只能聞個味道。

真正的死魂已經不會對人類的食物感興趣，他們真正需要的是人類供奉的香火，要麼就是蠶食同類，與其說吃飯，用補充能量來形容更恰當。

沈雪臣的飢餓感由來，無非是缺乏能量，魂力一天天消散。

他是生魂，保留著部分當人的本能，看見人類的食物依然會感興趣，於是他湊了過去，趴在桌子上，眼巴巴地看著厲景淵吃。

桌上有著三菜一湯，看起來色香味俱全，是從附近的酒樓訂的，連做菜的廚師都是厲景淵親自指定，也不是他的舌頭有多麼挑剔，信任問題罷了。

厲景淵專心用餐，吃著吃著，他發現一張臉龐湊了過來，是那東西，弄得他差點嗆到。

被人打擾用餐，當然會很不爽，身居高位的厲景淵也沒有被人一直盯著用餐的習慣。

但是還能怎麼辦，是人還能講道理，對方甚至都不是人，厲景淵也只能繼續裝作毫無所覺，默默吃自己的飯。

不知怎麼的，這東西看自己吃飯的模樣，令厲景淵想起初見那天，少年眼巴巴站在自動販賣機面前的畫面。

他忍不住想，阿飄可以吃人類的食物？

不能，只是能聞個味道過乾癮而已，無法飽腹。

可沈雪臣不在乎，飯菜的香氣勾~引得他直咽口水，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嚮往在心裡，最後他終究是沒忍住，湊上去嗅了一口厲景淵夾在筷子中的食物。

是一股鮮香的味道，他嘗到了，不頂餓，但他滿足地舔了舔嘴唇。

厲景淵僵住，也是沒想到這隻阿飄如此大膽，直接從他嘴裡搶吃的，他微哂，聽說被鬼嘗過的食物都沒有味道，不知真假，他很有實驗精神地將食物送進嘴裡，味道是有的，只是沒有之前那麼鮮美。

看在對方餓肚子的份上，厲景淵沒有與之計較，但也不打算繼續吃鬼嘗過的食物，於是下一筷子，他不再慢條斯理，而是迅速將食物送進嘴裡。

沈雪臣本身就臉皮薄，眼睛都還沒反應過來，對方就吃掉了，弄得他瞪圓眼睛，不滿地看著厲景淵。

生氣的阿飄少年臉頰鼓鼓的，明明佔便宜的是他，厲景淵卻有種自己在欺負對方的錯覺。

「……」他也很無奈，桌上三菜一湯，這東西為什麼偏偏要吃他筷子里的。

厲景淵用這種速度吃完午餐，飯菜還剩下一些，他看見自己擱筷子后，那東西立刻探身，低頭去嗅他吃剩的飯菜，像只小狗一樣，嗅完還舔舔嘴巴。

原來是在等他吃完？

厲景淵挺意外的，承認這隻阿飄有點禮貌，不是他原來想象中的那麼賴皮。

看夠了，厲景淵動手把餐盒都收起來，裝進塑料袋裡，這是他的習慣，有時間自己收拾就會順手收拾。

然後去泡壺茶，慢慢喝。

這是一個悠閑的午後，如果沙發邊上沒有坐著一隻喜歡時不時碰碰自己的阿飄，會更悠閑。

厲景淵喜靜，一個人一壺茶也可以待很久，這就是他的充電方式。

公司午休有兩個小時左右，只有偶爾身體疲乏時，厲景淵才會去休息室躺下午睡，更多時間就在這張沙發上，喝完茶靠著眯一會兒。

他鬆開領帶，肩膀枕在柔軟的沙發上，閉目養神。

至於那隻莫名其妙出現在身邊的阿飄，似乎沒有對厲景淵造成太大的影響，至少沒有打亂他平常的節奏。

阿飄的生活也很單調，平時除了躲避威脅就是發獃。

看見厲景淵在睡覺，沈雪臣也飄上沙發上，腦袋不客氣地枕著對方的大腿，身體蜷縮在沙發上。

這是沈雪臣體驗過最舒服的休息，身體暖呼呼的，如同真正睡覺一樣舒服。

沈雪臣一陣困惑，真正睡覺，自己怎麼會有這種感受，好像曾經……曾經什麼，他想不起來了，只覺得現在很舒服，不捨得離開帶給自己舒服的男人。

沈雪臣心想，我就靠一會兒，很快就起來。

可是枕著厲景淵的腿，他好像真的能睡著，過了足足二十分鐘也沒起來，反倒是厲景淵已經休息完畢，睜開眼睛一看，那東西枕在自己腿上，蜷縮著身子正睡得香。

阿飄也會睡覺？

這半天下來，厲景淵的疑問積累了一肚子，在不驚動少年的情況下，他拿起自己的手機，問唐明：「去請符了嗎？」

唐明下班后在家裡休息，打算下午陪老婆孩子去採購生活用品，晚上再吃個飯，收到厲景淵的消息，他回：「列表裡有位很厲害的高人，我立刻問問。」

厲景淵吩咐：「算了，你直接推給我，不過你不要說是我，就說是朋友。」

「明白。」唐明疑惑歸疑惑，還是照做。

可能厲總最近遇到了靈異事件什麼的吧？

或者突然對玄學比較感興趣，也不奇怪，唐明知道的很多大人物都是比較信玄學的，年紀越大就越信，感覺這都是遲早的事。

列表的高人也是聽大佬們說很靈，唐明才去加的，他雖然不是大佬，但也是厲景淵的心腹，聽說他朋友想求卦，高人還挺給他面子。

「現在正好有時間，你推吧。」

唐明：「謝謝道長。」

厲景淵點開唐明推送過來的名片，添加了這位叫做雲隱的高人，不多時，對面通過申請。

不知唐明是怎麼介紹的他，這位高人還挺熱情。

雲隱：「老闆好，不知老闆想算什麼？」

厲景淵：「不算掛，問點事。」

雲隱：「好的，問事2800-10000，您看著給。」

厲景淵發了個10000，直接問：「道長，你對阿飄熟悉嗎？」

雲隱：「老闆，你遇飄了？什麼類型？」

既然是高人，除了占卜算卦，降妖抓鬼自然也是會的。

厲景淵考慮到，唐明應該不會泄露自己的身份，就如實告知：「一隻乾乾淨淨的，不嚇人也不凶，只是會吸我的陽氣，對我吃的食物也感興趣。」

雲隱：「這形容，是膽小鬼嗎？」

厲景淵：「可能是，他會害怕掃地機器人，害怕狗。」

雲隱：「老闆被纏上了？」

厲景淵：「對，現在躺在我腿上睡覺。」

雲隱：「啊……？」

這麼親密，他問：「老闆，是你認識的嗎？」

厲景淵：「不認識。」

那不科學，儘管阿飄的存在本身就不科學，世間萬事萬物，卻還是有跡可循的。

雲隱覺得，這位老闆肯定漏了一些信息沒說。

不過他也不敢隨便問，斟酌了片刻，打聽：「那你是想除掉他，還是趕走就好，我這邊都可以幫忙。」

厲景淵思索幾秒，回復：「讓他別跟著我就行。」

雲隱：「那簡單，我這裡給你請道符，戴上就沒事了。」

厲景淵：「好的，多少錢？」

雲隱：「兩萬。」

厲景淵付了雙倍的錢，吩咐對方：「給唐明也請一張，弄好了直接給他就行了。」

雲隱：「慈悲。」

採取了措施，厲景淵就徹底將這件事放下了，也不再關注阿飄少年的動靜，他直接從沙發上站起來，低頭看看，少年依然蜷縮在沙發上睡覺，柔軟的黑髮蓋住半張臉，顯得那麼無害。

實際上也很無害，連掃地機器人和流浪狗都害怕的阿飄，能凶到哪裡去。

膽小鬼嗎？

還真恰當。

人鬼殊途，儘管厲景淵有些憐憫這隻可憐兮兮的遊魂野鬼，卻還是選擇視而不見。

畢竟這不是一隻貓一隻狗，而是一隻阿飄，有理智的人都知道要遠離。

厲景淵走後不久，沈雪臣就清醒過來，有些懊惱，他記得自己好像靠了對方很久，而不是一會兒。

少年用有些擔憂的目光，看著工作中的厲景淵，擔心對方會死掉。

今天不能再碰了。

反正現在已經知道男人的工作地點，不怕找不到，於是今天已經得到滿足的沈雪臣飄起來，內疚地離開男人的辦公室。

和他待在一起也會影響身體，他還是走遠一點比較好。

沒有記憶的少年不知道，自己是生魂，其實對活人沒有影響。

等厲景淵再次抬頭，發現周圍已經不見了那東西的身影，他頗為意外，但也沒有過多關注，離開了最好，就怕明天還來。

公司五點半下班，厲景淵走得比較早，通常是自己開車。

今天他十分反常，走到停車場東張西望，上了車也頻頻回頭看後座，直到確定什麼都沒看到才放棄。

「厲總，下班了沒？」手機里收到庄悅的消息，厲景淵還是通過了庄悅的好友申請。

如果只是因為庄悅是gay就否定掉這個人，厲景淵覺得理由還不夠，他不是這種人。

「有事？」

厲景淵回到家，將鑰匙擺在特定的位置放好，準備去洗個澡，再給自己做一頓晚餐。

只見他家裡，到處擺放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這裡怎麼看都是一個強迫症的家，而不是一個寵物主人的家。

所以他的家人太不了解他了。

庄悅：「沒事就不能找你聊聊？」

這幾天，厲景淵為數不多的朋友圈他都翻遍了，硬是沒有找到什麼有效的信息，可見這個男人的內斂。

厲景淵乾脆地回：「我不閑聊。」

庄悅：「好吧，最近比較閑，想去S市玩玩，到時候厲總有空招待嗎？」

厲景淵：「只怕沒有，我和鄭總的合作，你應該知道，忙。」

庄悅撇撇嘴，又嘆了口氣：「只怕不是因為忙吧，你怕我吃了你。」

厲景淵：「庄總慎言。」

隨後放下手機，不再看消息。

因工作原因，厲景淵也接觸過幾個gay，沒有偏見也沒有感想，只是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就這麼招gay惦記。

一個個看見他都兩眼放光，恨不得把他掰彎。

據說素質高的gay都默守一條底線，不碰直男，所以厲景淵也很不解，庄悅怎麼看都不是那種認知低的層次，不應該如此欲求不滿才對。

他不知道，是因為他的條件太好了，不惦記都對不起自己。

哪怕不奢望談戀愛，來一場露水情緣，也心滿意足。

「抱歉啊，厲總。」庄悅再發消息，厲景淵就不回他了。

他抓狂，又拿對方沒有辦法，這個男人太冷淡，太難撩了，油鹽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