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奪權
「什麼?皇後有孕了?」正在為兒子綉小衣服的衛子夫,走針的時候一不小心刺了手指,血珠肉眼可見的冒了出來,她連忙將手指放進嘴裡,抬頭看向夏苓。
夏苓用力點了點頭,小聲道:「千真萬確,方才奴婢在永巷做事的好友親口對奴婢說的。」
衛子夫聽罷,緩慢的呼吸出來,許久她沖著夏苓笑了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夏苓應了一聲:「諾。」
待寢殿內只剩下衛子夫還有在小床上熟睡的小劉據的時候,衛子夫放下手中的小衣服,伸手輕輕的撫上兒子粉嫩的小臉。
從之前巫蠱被提及之後,衛子夫便一直在關注著整件事情。她知道陳皇后因為施巫蠱之術而被關入了掖庭獄,也知道如今王太后坐鎮朝堂,打算冊立她的據兒為太子。
這一切的發展和前世好像差不多,但又好像相差太多了。
前世這個時候,自己還沒懷上據兒。劉徹也沒有像如今這樣重病到藥石無醫的程度,就更別提什麼王太后執掌朝政了。
已經活過一世的衛子夫此時越發的謹小慎微,不敢行差踏錯一步。前世的自己在後位三十八年,衛家立下過那麼多功勛,最後還不是因為劉徹的一兩句話,便全部化為烏有了?
王太后想要冊立據兒為太子,或許換成別人,一定會很開心,但衛子夫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她確實想奪回屬於據兒的一切,但不是現在。現在她衛家一無權臣,二無戰功,用什麼來保證據兒的位置永遠不變?
必須要等阿弟在龍城之戰一戰成名,逐漸建立起衛家的勢力,穩住了據兒的根基之後,才可以站出來爭儲。
更何況如今劉徹病危的事情太過蹊蹺了,很難不讓人懷疑這背後有什麼陰謀。
而且前世不能生的陳皇后,這一世為何可以頻繁懷孕?
目前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參與如今的事情,倘若太后真的要冊立劉據為太子,那她也要想個辦法將這件事情給拒絕了。
小床上,劉據咿呀醒來,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了熟悉的人,他揮舞著小手,咿咿呀呀的發出了聲音。
衛子夫見兒子醒來,臉上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她輕輕的回握住劉據的小手,輕輕的說道:「據兒,這一次阿母一定會護你平安康泰。」
小劉據也沖著母親露出了一個「無齒」的笑,嘴裡蹦出:「母……阿噗……」
衛子夫愣了一下,隨後心中便是一陣狂喜,她伸手將兒子抱起來:「據兒,你方才叫了什麼?」
「阿噗……」小劉據似乎察覺到,這個字會讓母親很開心,於是又重複的叫了好幾遍。
衛子夫喜極而泣,一邊淚流滿面一邊將兒子摟進懷裡:「阿母在,阿母在。」
回憶起前世,據兒剛會開口說話的時候,第一個叫的人是劉徹。彼時的劉徹那般高興,直將才一歲多的小據兒抱起來,在空中轉。
那時的劉徹,就如同一個普通的父親一樣。
後來她看著未央宮中的美人換了一批又一批的時候,總忍不住在想,若時光一直停留在最初,該有多好。
這個世界的劉徹……呵,恐怕要關心皇后肚子里的嫡皇子了吧。
**
因為皇后說自己有了身孕,事關皇嗣,張湯也不敢怠慢,連忙轉身要去向太后彙報這件事情。
臨走前還讓小吏好好照顧皇后,不得有任何閃失。
劉徹瞬間從階下囚變成了金疙瘩,兩個小吏小心翼翼的將人送進了房間內,見房間內沒有一個軟和的東西,一個小吏連忙去找軟墊來。
劉徹見到已經變了嘴臉的小吏,輕嗤一聲,不客氣道:「我渴了,也餓了,你去給我拿點吃食來。」
小吏連忙應道:「是是是,奴這就去。」
等兩個小吏都離開了,劉徹淡淡的挑了挑眉,隨後大搖大擺的走出掖庭的獄房。他仰頭看著頭頂的太陽,微微眯了眯眼睛。
如今阿嬌重病,母后掌控了朝政。若這個時候阿嬌出事了,那大漢恐怕又要經歷一次呂后亂時的事情了。
母后啊母后,你想學習呂太后,那也要看看自己有沒有呂太后的本事。
楚服是劉陵安排在自己身邊,意圖謀害天子的。一旦大漢天子出事,那些有異心的諸侯王們就會伺機而動。
所以他現在必須要掌握主動權,先一步發難於淮南王,這樣才能掌握主動權,將那些有異心的諸侯王一網打盡。
而現在他要做的就是去上林苑找阿嬌。
不管此時的阿嬌是死是活,只要呆在阿嬌身邊,他才能保證自己的安全。
若阿嬌真的命不久矣,那麼此時此刻自己肚子里的這個皇子,將會是他最後保障。
這樣想著,劉徹神情一凜,轉頭就準備往掖庭外面走。
然而還沒走兩步,就被安排來這邊看守皇后的太后親衛給攔了下來。
劉徹:「……」
什麼時候太后親衛可以代替未央宮期門軍的職責了?劉徹心中憋了許多不滿。
太后親衛一臉驚訝的看著眼前皇后,愣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皇后?」
劉徹輕咳一聲,佯裝鎮定道:「嗯哼。」
親衛們無不震驚,而後立馬伸手將人攔下。為首的親衛更是震怒:「裡面的小吏是怎麼回事?皇后都出獄房了都沒人通傳嗎?」
劉徹挑了挑眉,頗為鎮定的說道:「方才張廷尉來傳了太后旨意,難道你們不知道嗎?」
親衛首領下意識點頭:「知……知道啊。」剛才張廷尉還是他放進去的。
「那吾已經被母后赦免了,為何不能出來?」劉徹面露不滿的神情:「你還不去給吾安排車輦來?從永巷到椒房殿那麼遙遠的路,若是傷到了吾腹中的嫡皇子,你擔當得起嗎?」
親衛首領被劉徹這些話唬得一愣一愣,然後:「來人,將皇后請回獄房。」
兩個親衛站在劉徹左右,做出了請的姿勢:「皇后,不要為難小人們,您還是請回吧。」
顯然這些親衛一點也不好騙。
劉徹也不是坐以待斃之人,既然都在這個時候走出來了,就絕對沒有再回去的道理。他垂下眼帘假裝服從,下一刻卻猛地奪過親衛手中的兵刃,以刀背劈暈了靠他最近的一個親衛。
而後在他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丟下手中的大刀,把腿就跑。
劉徹雖然和阿嬌互換了身體,但他以前練武學習的招數都還牢記於心。他之前雖為太子,雖為帝王,可騎射干架的本事卻絲毫不比別人差。
親衛首領顧不得被打暈的士兵,拔出手中的兵刃吼道:「攔下她。」
劉徹輕蔑一笑,阿嬌的身體輕盈,倒是給他逃跑帶來了很大的便利,他就不信他們能追上自己。
後面的親衛在追,劉徹很快就將他們甩下了一大截。難題是宮道上面有巡邏的衛隊,劉徹沒有把握這些衛隊現在是否還會聽從自己的調遣。
窮追不捨的親衛們看見了在前面巡邏的衛隊,扯開嗓子吼道:「快攔住皇后!」
巡邏的衛隊聽見這邊的動靜,直接轉頭走了過來,眼看著就要和劉徹狹路相逢了。
劉徹眉心一沉,心道一聲不好。
巡邏的衛隊直接亮出兵器將劉徹攔下,劉徹一邊喘氣一邊道:「你們是哪個軍的人?放開我。」他這樣被摁下,怎麼看都顯得有些狼狽。
宮中的巡邏隊基本是南北兩軍中的人,只是聽命於天子和持有虎符的人。顯然皇后並不是他們服從命令的對象。
劉徹被衛隊攔下並抓住,後面追趕的太后親衛也氣喘吁吁的跑來了,親衛首領向衛隊隊長抱拳道:「謝了兄弟。」
眼看著自己就要被抓回去了,劉徹突然捂住自己的肚子:「哎呦,我肚子疼。」他一臉慘白的捂住小腹,弓著腰喊疼:「若是我腹中皇子有任何閃失,定然要你們陪葬!」
這下這群大老爺們誰都不敢碰劉徹了,皆面面相覷看著彼此。
就在這時,遠方傳來了馬蹄聲,巡邏衛隊紛紛讓開了一條路,衛青沉斂的聲音傳來:「何事聚集在此?」
「衛統領。」巡邏衛隊中的人不少都認識衛青。
聽見衛青的名字,劉徹下意識轉頭看去,卻見那個身穿玄色鎧甲的男人,騎著黑馬威風凜凜的自馬上一躍而下,而後大步奔向了這邊。
不知道為什麼,劉徹腦海里想到便是三個字:得救了。
他唇角不自覺露出一絲笑意,衛青已跑來他身邊,伸手將他扶住,一臉的關切和緊張:「小君,你怎麼了?」
劉徹換上痛苦的表情,聲音從牙縫中擠出來:「衛青,救救我的孩子。」
衛青聽到這話,神情巨變。他甚至顧不了禮節,伸手將劉徹整個人打橫抱在懷裡,而後神情凌厲的看向其他人:「你們都還愣著做什麼?快去找醫官來。」
親衛首領遲疑:「可皇后她還……」
「我是奉陛下的命令,接皇后回椒房殿的!」衛青的聲音鏗鏘有力不容拒絕:「如今皇后若出事,你們所有人都逃不了!」
「陛,陛下?」眾人皆驚。不是說天子病危了嗎?難道陛下已經好了?
然而反應更大的卻是劉徹,他聽到衛青是天子派來的,頓時連肚子都不疼了,整個人瞬間精神了起來,在衛青懷裡抬起頭:「陛下現在怎麼樣了?」
衛青對上劉徹突然神采奕奕的眼眸,愣住:「小君……你,沒事了?」這好得也太快了點吧?!
劉徹這才想起來,自己剛才在假裝肚子疼。他有些尷尬的咳了一下,然後繼續虛弱的靠在衛青的懷裡,柔著聲音道:「衛青,快帶我去找陛下吧。」
所有人:「……」皇后也太能演了吧?!
衛青嘴角抽了抽,卻還是很配合的抱著他轉身道:「諾,臣這就帶小君去找陛下。」
衛青直接將劉徹抱上了馬,然後當著眾人的面牽著馬離開,往溫室殿的方向而去。
後面張湯領了太后的命令,還帶了一個會診脈的醫官過來,想要確認皇后是否真的懷了身孕,沒想到掖庭獄這邊早就人去樓空了。
**
劉璃安排出去打探消息的暗衛悄無聲息的混入了護送的隊伍中,向劉璃彙報了未央宮中的情況。
劉璃驚訝:「母後有孕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阿嬌也驚訝:「他懷孕了?」
母女兩人坐在車輦中都是一臉驚訝,這也太突然了一點吧。阿嬌沉默了片刻,決定先讓衛青快馬加鞭趕回未央宮,將劉徹從掖庭獄中接出來。
衛青一路將劉徹護送到溫室殿門前,路上他也和皇后說清楚,天子在上林苑的經歷:「陛下如今依舊在病中,他醒來之後聽聞小君在未央宮的遭遇之後,便立馬讓臣護送歸宮。陛下一直相信小君,在途中還特意讓屬下先一步回來,放小君出獄。」
劉徹沒想到阿嬌這樣惦記著自己,都病成這樣了,卻還想著讓衛青來保護自己。他心中滿是感動,待抵達溫室殿後,迫不及待的從馬上下來,提著裙擺便要跑進去。
剛走了兩步,像是想到了什麼,劉徹倏地停下,回眸看向衛青道:「衛青,謝謝你剛才及時趕到救了我,也謝謝你……之前在椒房殿的維護。」
衛青怔怔的看著眼前站在台階上,明明灰頭土臉卻依舊掩蓋不住明艷靚麗的那張面容,他努力剋制住胸膛躁動不安的心,低頭抱拳道:「這是臣應該做的。」
下一刻劉徹卻道:「我也希望你時刻銘記自己的身份。」說罷他不再看突然僵住的衛青,轉身跑進了溫室殿里。
留下衛青僵直的站立在原處,反覆的回憶著皇后剛才的那番話。躁動火熱的心如同被人潑了一盆冷水一樣,瞬間熄滅了。
「她」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這次皇后要進溫室殿,門口的守衛很有眼見力的沒有阻攔,劉徹急急忙忙的衝進去,正好遇見從殿內出來的劉璃,他驚喜:「阿璃!」
劉璃轉頭看向他,亦露出驚喜的神情,她跑向劉徹伸手抱住了他:「母后!」
劉徹蹲下來將女兒抱住,心中甚是歡喜,這一幕「母女」情深,倒是讓站在一旁的宮人紛紛抹眼淚。
兩人抱了一會,劉徹放開劉璃問道:「你父皇如何了?」
劉璃擦了擦濕潤的眼眶,哽咽道:「父皇前幾日一直昏迷不醒,今日剛剛醒來知道了母后的事情,就命令衛統領護送他回未央了。車途勞頓,現在父皇已經睡下了。」
聽到劉璃這麼說,劉徹起身就要進去看看。
寢宮內,阿嬌安靜的躺在床上,面無血色看上去很是不好。劉徹的心咯噔一下,他大步走到床邊卻又不敢靠得太近。
許久他才顫抖著伸出手,放在阿嬌的鼻息下感受了一下她的呼吸,隨後才悄悄鬆了一口氣。
她還活著。
活著就好。
劉徹輕輕的坐在床邊,盯著熟睡中的阿嬌看了許久,直到一旁的劉璃出聲提醒他:「父皇,你不如先去洗漱一下吧,你現在看著好生狼狽。」
劉徹回神,低頭看著自己的衣服上滿是灰塵,他點了點頭:「也好。」
趁著劉徹去洗澡的時候,阿嬌自床上睜開眼睛,對著劉璃又好氣又好笑道:「他剛才居然試探我的鼻息,來看我有沒有斷氣!」
好離譜!
劉璃憋著笑道:「看父皇剛才滿身的狼狽的樣子,這些日子在掖庭獄中沒少吃苦。」
阿嬌神情頓了頓,沒好氣道:「活該。」
劉璃彎了彎眸子,也不忘記關心道:「可是我聽說掖庭的環境很差,這樣會不會影響到父皇腹中的孩子?」
想到劉徹懷的上一個孩子,劉璃的擔心也不是沒道理的。
阿嬌倒是一點也不擔心,挑眉道:「那也要他肚子里真的有孩子才會影響啊。」
劉璃眨了眨眼眸,反應過來:「父皇沒有懷孕?」
「他若真的有孕,還敢在宮道上那樣玩命的跑?」阿嬌嗤笑道:「謊稱有孕不過是他的緩兵之計罷了。」
劉璃咂舌:「厲害呀,這樣就算我們不回來,太后也不敢動他了。」
阿嬌點點頭,笑了笑:「是啊。」差不多的境遇,卻有著不同的選擇,阿嬌突然有點明白,為什麼劉徹可以成功了。
現在想來,自己若是有他一半的魄力,前世的結局或許也會不一樣吧。
**
阿嬌重新躺回床上繼續假裝病患。
劉徹很快就洗完澡出來了,因為殿內也沒有外人,他只是穿了一身單薄的褻衣,頭髮濕漉漉的還滴著水珠。
很快有宮女過來伺候他更衣,並且為他將頭髮處理乾淨。
劉璃讓宮人將準備好的膳食送了過來:「母后,你這些日子在掖庭一定沒怎麼吃好吧,我剛才讓膳房準備了一些吃的,你來吃一點吧。」
「正好有點餓了。」劉徹笑了笑,揮袖坐下看著眼前女兒為自己準備的膳食,心中頗為感慨:「還是阿璃有心。」
這段時間劉徹每日的膳食就是一個饃饃配一點小菜,吃得他嘴裡都起泡了,不僅干還難以下咽。如今看到女兒精心為他準備的食物,劉徹心中大為感動。
【漢武帝好感值:71。】
劉璃瞄了一眼增加了1點的好感值,又瞄了一眼正在吃飯的劉徹,想要吐槽的話卡在喉嚨間,有些無從說起。
從新年到現在,劉璃明顯感覺到劉徹對自己的態度越來越好,只是他對自己的好感值卻一直沒有變化。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波動,居然也只是1點。
她也只能自我安慰,有這1點總比沒有好吧,至少也值100積分呢。
這邊劉徹總算吃飽喝足了,他剛剛舒了一口氣,便聽到外面有人稟告:「公主,太后帶著人過來了。」
劉徹神情一凜。
劉璃眨了眨眼眸道:「我想太后一定是來看父皇的。」
如今有天子在身邊,劉徹也算是多了幾分底氣,他起身問進來彙報的期門軍將士:「如今期門軍都在何處?」
期門軍是隸屬於天子的親衛,面對皇后的問題,他遲疑著看了一眼一旁的劉璃。在得到劉璃點頭的示意,期門親衛道:「回小君,期門軍今日在南城門值守,目前有二十人守衛溫室殿。」
劉璃坐在一旁補充道:「母后,父皇害怕會有變故,命衛統領帶著近千人的羽林軍,駐在北門之外。」
劉徹聽罷微微頷首,對期門軍親衛道:「好,你出去將太后等人攔下,吾稍後就來。」
劉璃好奇:「母后這是打算做什麼?」
「你乖乖坐好。」劉徹丟下這句話后,便轉身出了大殿,似乎往寢殿走了。
雖然不知道劉徹準備做什麼,不過劉璃還是很配合的坐在原處,乖乖的等劉徹回來。
劉徹很快就出來了,不過他也沒再進大殿,而是直接向外走去。劉璃有些好奇他究竟要做什麼,便悄悄起身跟著出了大殿。
劉徹一路走到溫室殿門口,站在台階上看著下面已經被太后親衛隊給控制住的幾個期門軍,他的眸色沉了沉。隨後他昂首挺胸拾級而下,矜貴而優雅,裙擺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晃動,叫人心生敬畏。
一直到走到眾人面前,面對來勢洶洶的王太后,劉徹悠悠道:「母后心繫陛下,你們怎敢阻攔?」
守衛:「?」
剛才不是您說先攔著太后不讓進的嗎?
王太後上下打量著眼前的「阿嬌」,目光在他的腹部凝視了許久:「皇后真是好本事,沒有吾的命令,就敢私自出了掖庭!」
劉徹亦看向自己的母親,只是此時他的目光中,卻滿是陌生:「陛下已經赦免了妾身,妾身便是無罪,為何還要住在掖庭。」說著他伸手撫上小腹:「更何況我腹中還有大漢未來的太子。」
他現在已經不說是嫡皇子了,直接改口稱太子了。
王太后咬緊牙關,此時卻也不得不暫時放過「陳阿嬌」,她拾階而上,和劉徹站在了同一層台階上:「既然這樣,皇后不如就在溫室殿內好好養胎吧。」
說著她轉身準備帶著自己的親衛隊走進溫室殿,劉徹側身擋住了王太后的路,「陛下重病在床,母后卻帶著這麼多親衛進溫室殿,意欲何為?」
王太后不甘示弱道:「吾兒就是因為你的愚笨,才被人施了巫蠱重病在床。如今吾自然要親自來照顧天子安全,以免再被有心之人鑽了空子。」
劉徹依舊攔住王太后:「這個溫室殿,除太后之外,其餘人等一律不準進入,違令者以謀逆論處。」
「陳阿嬌,你憑什麼下令?」王太后震怒,沒想到眼前的「阿嬌」竟然如此強硬,絲毫不將自己放在眼裡。
劉徹緩緩的舉起手,將屬於帝王的虎符展示出來:「這是陛下的命令,爾等豈敢不從?」
王太后驚愕:「他竟然將虎符交於你調遣?」
這當然不是阿嬌交給劉徹的,事實上阿嬌連劉徹將虎符藏在哪裡都不知道。
劉徹不理王太后,看向那些太后親衛:「你們是自行退下,還是等著駐守在南北門的羽林軍和期門軍來抓你們?」
太后親衛雖然為太后所用,但他們也是大漢的士兵,如今皇后都拿出虎符了,他們自然只有聽從調遣的份。
這些親衛放開被押解的守衛,紛紛放下了武器默默的退後遠離了溫室殿。
劉徹看向這幾個期門軍守衛命令道:「傳吾旨意,讓張奮帶領他麾下的期門軍來溫室殿待命。」
守衛:「諾。」
將一切布置妥當后,劉徹看向王太后:「母后裡面請。」
王太后此時的臉色鐵青,她很想甩袖離開,但又實在拉不下面子,況且她也確實在擔心兒子。
於是只能硬著頭皮向前走,但感覺自己的肺都要氣炸了。
躲在一旁目睹全程的劉璃,驚嘆於劉徹的魄力,短短几分鐘時間便將局勢給扳回來了,不愧是漢武帝啊!
倘若真的讓王太后帶著親衛入駐了溫室殿,日後的朝堂恐怕真的要改姓王了。
同時劉璃心中還有一絲絲的慶幸,至少到目前為止,自己和劉徹都不是在對立面。
只希望劉徹不要發現,這次的巫蠱事件完全是自己和阿嬌在算計他就好。
**
寢殿內,王太后總算看見了傳說中「重病」的兒子,她的心微微一揪:「徹兒,吾兒!」
這個躺在床上,面容不復曾經的俊朗,如此消瘦灰暗,且死氣沉沉的男人真的是她的兒子嗎?
不過短短半個月,怎麼就變成這般模樣?
一開始王太后還不太相信天子重病是真的,如今一見心都快涼半截了。
阿嬌很配合的咳嗽了一聲,然後非常孱弱的睜開眼睛,虛弱著嗓音道:「母后。」
「徹兒,你感覺怎麼樣?」
阿嬌:「咳咳咳,兒子沒事,讓母后擔心了。」
「這怎麼沒事?」王太后哽咽道:「你被皇后害成這樣,為何還要保她?甚至還將虎符都……」
「母后……」阿嬌打斷了王太后,轉眸看向站在一旁的劉徹,暗沉的眸中是款款深情:「兒子相信阿嬌不是故意的,您也不要怪他了。」
王太后:「……」她兒子什麼時候變成戀愛腦了?還是「陳阿嬌」給徹兒又下了其他的巫術?
隨後,阿嬌又很是疲倦的閉上了眼睛,明顯是不想再說話了。
劉徹見阿嬌這樣,也是一陣心驚,他壓低聲音道:「母后,陛下要休息了,我們去偏殿談談吧。」
王太後轉頭瞪著劉徹:「還有什麼好談?」
「自然是談您想聽的。」劉徹挑了挑眉。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寢宮來到了偏殿,劉璃想要偷聽來著,結果劉徹反手將殿門給關上了,
什麼都聽不到了,劉璃只好進了天子的寢宮,和阿嬌說悄悄話,順便幫她補個妝。
劉璃一邊為阿嬌將臉上的妝生補好,一邊將剛才劉徹用虎符調兵遣將的事情告訴了阿嬌。
阿嬌聽完也是慶幸:「看來我們所有人加起來都鬥不過他。」也幸好當初換身之後,她沒有對劉徹做出狠絕的事情來,不然以劉徹的心機和謀略,自己定然不是他的對手。
劉璃揚了揚眉,鄭重道:「所以阿母,從現在開始,你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演好一個病人,千萬不能在父皇面前露餡。」
阿嬌點頭:「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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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內,這一場皇后和太后的戰爭,最後以皇後手持虎符號令萬軍收尾,獲得了勝利。
劉徹背對著王太后,沒讓她看見自己臉上的神情,緩緩開口道:「我以為經過上次事情之後,母后能死心,沒想到是我小看了母后的野心了。」
他本以為自己的母親想效仿的是竇太皇太后,卻沒想到母后想當的是呂太后。
「說我有野心,難道你沒有嗎?」王太后呵斥道:「你不也求著那個巫女讓你早日懷上嫡皇子,這才中計害了天子嗎?」
劉徹:「……」
「縱然如此,我也從未想過要奪陛下的權利!」劉徹這話說得倒是坦然,因為他確實沒有這麼想過。
「倒是母后你……天子尚在,你就如此迫不及待的把持著朝政。屆時諸侯王動亂,你又有幾成把握可以平定叛亂呢?就連竇太皇太后都不曾如你這樣。」
劉徹聲聲譴責:「您如今是皇太后,為什麼就不能為你的兒子想想?為什麼只想著要擴大田氏一族的權利,從天子手中奪權!」
「丞相竇嬰作為你身後的外戚勢力,你當然不著急了。」王太后冷嗤。
「丞相?」劉徹輕呵一聲:「母后覺得如今的丞相還有很多權利嗎?」
王太后皺眉。
「母後有呂太后之野心,卻無呂太后之能力。」劉徹毫不留情的嘲諷道:「恐怕母后也忘了,呂太後身死之後,呂氏一族人的下場又是什麼樣的了。」
王太后臉色一變。
劉徹:「忘記也不要緊,我可以幫母后回憶一下。呂太后的族人無論男女全部被斬殺,一個都不留。難道母后也想讓田氏一族也落得如此下場嗎?」
王太后因為劉徹的話,臉色煞白:「陳阿嬌,你閉嘴!」
劉徹見自己的敲打到位了,他笑了笑:「母後放心,您是陛下的生母,所以不管您做了什麼事情,出於孝道,陛下都不會對您怎麼樣。但是——」
他慢悠悠的說道:「對付田氏族人,那就沒必要手軟了。先前武安侯田蚡就是最好的例子,難道您又忘了?」
王太后踉蹌了兩步,終是意識到自己竟然鬥不過眼前的「陳阿嬌」。
這還是自己曾經看著長大的,那個沒什麼心眼的阿嬌嗎?
「徹兒重病在床,換成是你,不也一樣要做和我一樣的事情嗎?難道那個時候諸侯王動亂你就能平亂?」王太后還是不服:「我做不成的事情,你就可以做成了?」
「當然。」劉徹挑眉。
王太后:「?」
劉徹伸手撫著自己的肚子:「因為我的外祖父是文帝陛下。我腹中的孩子,是最有資格繼承大漢皇位的。」
沒有比他腹中這個孩子血統還要純正的皇子了。
即使此時他根本沒有懷孕,但是在阿嬌恢復健康之前,他的肚子里就一定要有皇子。
**
將王太後送走之後,期門軍張奮麾下的幾百號人都來了。劉徹將他們重新部署在未央宮各處,以備後患。
隨後又命人喚來張湯,向他詢問巫蠱案的調查情況。劉徹倒也沒有怪罪張湯之前對他的審訊,反而很欣賞張湯的秉公執法。
張湯複述了調查結果之後,劉徹下令讓他將關押的椒房殿宮人全都釋放了。
張湯得令,而後問:「那巫女楚服呢?」
劉徹眸中泛著冷意:「待查證了淮南王一事之後,再處理她。」
之後劉徹下令,遣中尉殷宏秘密出使淮南國進行調查。並且對衛青率領的羽林軍進行了戰略部署,來應對有可能發生的戰亂時間。
這一整套事情處理下來,天色已黑了。劉徹走出議事殿,負手站在樓闕之上抬頭看著頭頂的星空,目光悵然。
還沒離開的衛青轉頭看向皇后孑然一人站在那邊,「她」的背影看上去是如此的纖細落寞。想到剛才在議事殿中,「她」表現出來的沉著冷靜,下命令時的果敢決絕,都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腦海中。
她是如此的亮眼,身上有著不輸男兒的智慧和能力。這樣的皇后,似乎也只有當今天子才配得上了。
他握了握拳,向「她」身邊走了兩步,卻依舊隔著很遠的距離道:「小君,夜晚寒涼,還是入殿內歇息吧。」
劉徹回神轉頭看向衛青,剛想報以笑意,卻又想到衛青對「阿嬌」不純粹的心思,他斂了斂眉道:「衛青,你今年應是二十有三了吧?」
衛青點頭:「是。」
「為何還未娶妻?」
衛青窒住,許久方才回道:「臣常年在軍中訓練,就……就……」那些說給家中姐姐們聽的借口,此時他竟然無法對「她」說出來。
劉徹道:「男兒本該先成家再立業,更何況你年齡也不小了,莫要讓你家中姐姐為你操心,也不要再將心思放在不可能有結果的地方了。」
衛青心跳如鼓,站在皇后的目光下,卻有一種自己的心思被窺探了的感覺。他的喉間哽咽,一股連他都說不清的酸楚湧上心頭。
——不要再將心思放在不可能有結果的地方了。
許久,衛青抬手抱拳道:「臣遵旨。」倘若這是你希望的,那便如你所願吧。
劉徹看著眼前低眉順眼的衛青,他走進他且在他身邊停下,而後抬手拍了兩下他的肩膀,鄭重道:「衛青,你是我……我夫君一手提拔上來的,我希望你不要拘泥於情愛之中,忘記了陛下寄予你的厚望。」
衛青嗅到了一陣淡淡的清香,他倏地在皇後面前單膝跪下,聲音洪厚道:「臣定不負陛下厚望。」
劉徹彎了彎唇:「時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諾。」衛青直直的起身離開,皮革踏在木板上的聲音,似乎在證明著他的決心。
從未央宮出去,衛青很快就回到了在長安城的家中。府中的長姐衛君孺被衛青回來的聲音驚醒,她披著袍子出來查看,「阿弟,你怎麼這個時候回家了?不是在上林苑……」
衛青笑了笑:「最近幾日,我都在未央宮值守,所以今日回家住,長姐不必掛心。」
「原來是這樣。」衛君孺道:「那你可用過晚膳了?我叫廚房給你做點吃的?」
衛青道:「已經在未央宮中用過了,長姐去休息吧。」
衛君孺見狀也不再多說,剛準備轉身回房,衛青卻又叫住她:「長姐。」
「嗯?」
「你先前說的沈家女郎,可否安排我們先見個面?」
衛君孺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欣喜道:「阿弟,你終於願意成家了?」
衛青有些艱澀的應道:「是,我年歲也不小了,不能總讓長姐為青的婚事操心。」
「好,阿姐明日便去聯繫,你等著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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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徹幾乎忙碌了一整天,如今天黑了才有時間回到寢殿。他靜悄悄的走進來,卻見女兒不知什麼時候趴在床邊睡著了。
到底是孩子,在床板上趴著都能睡著。
劉徹悄悄的走過來,伸手打算將劉璃抱起來,結果他有些錯估了劉璃的重量,抱著她險些沒跌倒。
躺在床上的裝睡的阿嬌眯著眼看到這一幕,嚇得差點從床上跳起來,為了掩飾她連忙咳嗽了一聲:「咳咳咳。」
「吵醒你了?」劉徹看向阿嬌,聲音柔和。
阿嬌虛聲道:「你要抱著阿璃去哪?」
劉徹道:「她剛才趴在你床邊就睡著了,我叫人給她安排一個寢殿。」
「不如就讓阿璃在我身邊睡吧,床很大。」阿嬌道:「再出去安排寢殿,會將她給吵醒的。」
劉徹想了想點頭:「也好。」說著他動作溫柔的將劉璃放在了阿嬌的身邊,而後他也脫了鞋子爬上了床榻。
看著睡在他們中間的女兒,劉徹感覺心中似乎被什麼給填滿了,他感嘆一聲道:「我們一家人好像從未這樣睡在一起過。」
「是啊。」阿嬌側身看著劉璃熟睡的小肉臉,心中亦是一片柔軟。她怎麼也沒想到,她曾經做夢都想看見的一幕,居然真的實現了。
燭光朦朧,阿嬌臉上的灰暗依舊很明顯,劉徹憐惜的伸出手撫上她的臉頰:「你好好養病,以後我們一家人日日宿在一起。」
話說著劉徹神情微頓,手掌仔細摩挲著阿嬌的臉頰:「阿嬌,你重病在床,怎麼在臉上抹了如此多的細粉?」
阿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