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看爰書?
在秦國只有司法體系內的人可以看爰書,甚至有一些要案只有案件的審理人才能看。
也就是說那位大夫其實也是這個案件的審理人員?更甚至……他有可能就是複審的文無害。
想到這裡,菟裘咎不知為何突然鬆了口氣。
雖然還不清楚對方的身份,但對方應該是跟他有淵源的,要不然怎麼會無緣無故給他送衣服。
他想了想小心問道:「不知爰書上菟裘直和菟裘非二人供詞如何記錄?」
隸臣笑了笑:「奴也不知。」
菟裘咎聽後有些遺憾,他現在真的是病急亂投醫,文無害怎麼也不可能讓奴隸跟著一起看爰書。
所以他要怎麼才能知曉整個案件的情況呢?
就在他皺眉思索的時候,隸臣忽然小聲說道:「郎主知曉小郎君擔心家人,是以命奴轉述些話,小郎君無論知或不知都無妨,只要耐心聽即可。」
菟裘咎十分認真的聽著,雖然是戰國時期,但在查案和屍檢方面都已經有了十分成熟的手段,整個流程都是按照《封診式》中規定所為。
說實話菟裘咎一點都不關心他們的狀況,但他知道秦國對孝很看重,子女哪怕頂撞父母,如果父母告子女忤逆,子女也要受罰,嚴重甚至會處死。
根據現場痕迹勘察的結果作為受害者的李卜不僅胸。前要害有一道傷口,後腦部位也有傷口。
這也算是模糊了為什麼李卜被刺之時為什麼沒有呼救這個問題,畢竟人都已經昏迷,又哪裡還能呼救?
隸臣應了一聲,菟裘咎嘖了一聲覺得有些棘手,又問道:「那他們可有說怎麼把兇器帶進去的?當時我跟他們一同被帶入別院,搜身之時未曾在他們身上發現兇器。」
菟裘咎心中疑惑,卻還是對他點了點頭。
但父母就算殺了子女也不算犯法。
李卜責罰不一定會要了他們的命,但他們把李卜殺了是一定會死的,就算是未成年也逃脫不了,從關押他跟那兩個人的牢房不一樣都能看出來,他們住的是死牢,而菟裘咎則是流放人員專用大牢。
隸臣低聲說了一些話,剛開始只是說他的父母弟弟們如今的情況。
入鄉隨俗,事關小命,所以哪怕對那對夫妻觀感再不好,菟裘咎還是掛上了擔憂的表情。
與此同時他還得知斷案之所以那麼快是因為兇器當時被菟裘直握在手裡,而菟裘非的身旁則有花瓶碎片灑落。
菟裘咎有些奇怪,原主跟他的異母弟弟關係一直不好,那兩個壓根也不把原主當兄長而是當奴僕一樣呼來喝去,在這種時候他們給自己帶話做什麼?
隸臣沒有等他回應就將托話的內容說了一遍,菟裘咎聽著聽著瞬間恍然,對方哪裡是帶話而是借著這個由頭將整個案件跟他說了一遍,甚至還包括了屍檢情況。
別說什麼逃跑,在別的國家或許還能跑,在秦國……當年商鞅都沒跑得掉,因為沒有驗傳而被抓了回去,菟裘直和菟裘非兩個人能比商鞅還厲害嗎?
更何況他們兩個壓根就沒能跑,直接就暈倒在了現場。
隸臣的口述算是幫他補全了案發現場的一些細節。
這個結論讓菟裘咎想吐槽都不知道從哪兒下手,菟裘直和菟裘非這麼做完全不符合邏輯啊。
這麼大的案子斷案不會這麼馬虎吧?還是有人為了趕快結案忽略了這些東西?
隸臣垂首說道:「那兩位小郎君言是被血嚇暈所以才昏倒在地。」
菟裘咎心念一動:「他們承認是自己所為?」
菟裘咎有些奇怪問道:「他們兩個沒跑而是暈倒在地不符常理,難道就無人察覺?」
哪怕記憶里的情緒再怎麼恨,終歸不是菟裘咎自己的情緒,想要保持平靜倒也不是什麼難事。
分析之後得出的結論就是三人起了衝突,菟裘非用花瓶將李卜砸暈,而菟裘直害怕李卜醒來責罰他們便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用刀捅死了李卜。
期間治獄吏過來巡邏駐足聽了兩句便轉身離開繼續巡邏,等他走遠之後,菟裘咎剛想表示只要父母弟弟們都還安好他便放心就聽到隸臣話鋒一轉說道:「小郎君的兩位兄弟也托奴帶話。」
隸臣輕聲說道:「此事奴也不知。」
菟裘咎立刻瞭然:哦,這個細節被忽略了沒有問。
這麼看兇器如何出現的才是重中之重。
至於菟裘直和菟裘非認罪這件事並沒有打擊到菟裘咎的積極性,畢竟這年頭審問是可以刑訊的,堂堂丞相李斯都因為抗不過刑訊而承認了謀反大罪,他會不知道承認以後就是死嗎?但對那個時候的他而言,死亡反而是一種解脫。
菟裘咎沒有再問什麼,而是坐在那裡梳理整個案件,一旁的隸臣也沒有再開口說話,而是靜靜陪著。
沒過多久治獄吏走過來打開了牢房門說道:「隨我去見文無害。」
菟裘咎連忙站起來,結果在站起來的一瞬間他就感覺眼前一黑,頭暈目眩,幸好隸臣反應迅速過來扶了他一下,要不然他只怕會直接栽下去。
隸臣扶著他小心問道:「小郎君可是有哪裡不舒服?」
菟裘咎緩了好一會眼前才逐漸清明,他深吸了口氣咳嗽了兩聲說道:「沒事。」
的確沒事兒,他這就是身體太虛而已。
再一次擔心就算能翻案他這身體也活不長。
他站直身體沒再讓隸臣扶著,實不相瞞,他主要是擔心把人家的手和衣服蹭髒了。
雖然對方是隸臣,但看上去比他現在要乾淨整潔多了。
菟裘咎就連手都是黑一道白一道的,身上更不用說,顯然牢獄之中是沒人專門給犯人打水清洗的。
他一路跟著治獄吏走出了大牢,在出大牢的時候,外面的日光刺目到讓他忍不住閉上了眼睛,他身後的隸臣上前一步用手擋在了他的眼前。
許久沒有見到陽光,在接觸到陽光的那一剎,菟裘咎忍不住深呼吸一口氣,外面的新鮮空氣再次堅定了他一定要想辦法翻案的決心。
等適應了陽光之後,他睜開眼睛轉頭對著隸臣笑了笑,繼續跟著治獄吏往外走。
走著走著他忽然發現一件事情——他的眼睛看東西沒有任何問題,甚至感覺比他原本的視力還要好一點。
只是在牢里的時候他的確是看任何東西都很模糊,光線不好的地方更是跟瞎子沒什麼兩樣。
所以……他不是眼睛不好,而是有夜盲症?
如果真是這樣,菟裘咎反而放心了一些,比起眼睛壞掉,區區夜盲症都已經不算什麼了,只要注意補充維生素還是能救一救的。
菟裘咎心頭的壓力減少了一點,跟著到了公堂,之前見過的那位大夫同時也是文無害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上首查看竹簡。
他進去之後站在那裡安靜地等著,順便預設了一下對方可能詢問的問題,然後再組織語言回答。
菟裘咎的設想中對方可能問他為什麼要反口,或許還會再按照既定程序將那些問話再問一遍。
那些問題在原主的記憶中都是有的,這一次再回答的話,菟裘咎肯定要換一種回答方式,最好是引導對方帶著他去現場看一眼。
記憶中只有在李卜的屍體被發現的時候曾經去過現場,對於現場的記憶十分模糊——因為原主當時就被嚇暈了。
不去現場基本上也沒辦法獲得更多訊息,唯一讓他擔心的就是這個案子已經過去許久,判都判了,作為現場的別院或許已經沒有了原本的痕迹。
但不管怎麼說總要去看看。
菟裘咎心裡盤算著他同時挺直脊背準備應對文無害的問話。
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文無害問他的第一句話便是:「你與之前略有不同,為何突然性情大變?」
菟裘咎:???你怎麼看出來的?
猝不及防之下他直接愣在了那裡,更不要提立刻回答。
他不說話,文無害就那麼靜靜地看著他,眼神之中帶著之前未曾有過的銳利。
菟裘咎眨了眨眼問道:「這也與案件有關?」
文無害點頭:「自然有關,若是只看爰書,我沒有看出任何疑點,若沒有其他問題,這次乞鞫便不成立。」
菟裘咎面色微微一變,所以剛剛的問題就是有關能否繼續乞鞫的「其它問題」?
他有些疑惑:「文無害似乎對我頗為了解?」
若不了解怎麼可能說出「性情大變」這個詞?
可記憶中的確沒有這麼個人,這讓菟裘咎心裡有些七上八下。
文無害擺手說道:「此事與案情無關,你只要回答我的問題便好。」
菟裘咎無奈只好說道:「小子沒變,只不過因為恐懼而生出些許勇氣,便是死也想死個明白。」
文無害卻搖頭說道:「不,不對,你若有此勇氣不會到現在才要求乞鞫,難道讀鞫之時你便不怕?」
菟裘咎頓時沉默,他不知道原主是什麼性格,只有一個模糊的印象那就是膽小懦弱,話又說回來,就算知道了原主的性格,他也裝不出來啊,又不是學表演的,更何況性命攸關之下,他也沒工夫再去模仿原主的行為習慣。
那麼他要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現在算是做夢還是真的穿了,當然最主要的是他說穿越對方能夠理解嗎?
若是理解成借屍還魂怎麼辦?
電光急轉之間,菟裘咎長長嘆了口氣說道:「小子原本還有些僥倖心理,如今看來卻是瞞不過,如此也只好實話實說。」
他說完抬頭看向文無害一臉真誠說道:「說出來文無害或許不信,罪民前兩日昏迷之時突覺身體飄飄然,似是魂魄離體,原本以為是大限將至,卻不料有人腳踏七彩祥雲而來,自稱乃是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有善惡賞罰之責,因感應罪民身上有大冤屈,故而下凡指點一番,好讓罪民能沉冤昭雪。」
文無害大概沒想到他會扯出這麼一連串,聽完之後頓了頓才問道:「沉冤昭雪……又是何解?」
菟裘咎:……
他忘了,這個詞是出自唐代的《靈應傳》具體作者已不可考,如今還處在戰國時期,自然是沒有這個成語的。
他有些心累地說道:「罪民也曾問過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他言乃是出自仙界一本傳奇志怪話本,意思是沉積已久之冤情得到洗刷。」
文無害略一點頭又問道:「那位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可有說此案哪裡不妥?」
咦?這就信了?
菟裘咎忽然又覺得這個時代也不是那麼難混嘛,畢竟從上到下封建迷信活動層出不窮,連皇帝……哦,現在還是大王,連大王都帶頭找神仙,民眾相信這些似乎也不是什麼難事。
他定了定神說道:「此案最大問題在於兇器是如何被帶入府內,菟裘直和菟裘非入府之時曾被細細查驗,定然不可能攜兇器入府,所以兇器可能是其他貴族子弟帶入又或者是府內之物。」
文無害略一挑眉:「天尊竟未直接告知你如何破案?」
菟裘咎眨了眨眼,的確,如果是神仙要幫忙的話肯定就直接告知他到底哪裡不對。
自己撒的謊,跪著也要圓下去啊!
他咬牙說道:「天尊言明兇案現場乃是偽造!」
文無害身體微微前傾,眼中帶了一抹興味問道:「偽造?如何偽造?」
菟裘咎靈機一動說道:「罪民拙於言辭,怕敘述不全,不知文無害可否帶罪民前往現場詳細說明?」
文無害略顯嚴肅的臉上有了一絲笑容:「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