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回家
天色轉暗，白日綠意盎然的群山，入夜時分便再也見不到綠色的影子，甚至在城市的燈光還未點亮之時，彷彿夜幕就是從山根開始，逐步拉至山尖。
即由賁初市的燈光點亮，襯映著燈火，從城市的東山山頂開始，夜幕一點一點拉起，直至籠罩住整座賁初市，這座將近有兩千年歷史，卻鮮有古迹遺留的小城市，便真正進入了夜晚。
當然，當下的夜晚，與古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早已不同。倒不如說在象徵文明的燈火掩映下，繁華程度更勝白晝，下班的人潮湧入商業區，舒緩著因白日繁重工作而疲乏的身軀。街巷充斥著餐飲店裡飄出的香味，大快朵頤的身影，以及飯後逛街的男男女女等等，諸多氣息，共同構成了一種名為「人味兒」的氛圍，亦或稱為「煙火氣」。
譚嫻便是其中普通的一員。
她曾和少部分的年輕人一樣，在過往義務教育中出色的表現，帶給她接近知識殿堂的權力。然而平凡人的努力終有極限，她得以登上台階，將大多數攀登者甩在身後，卻因為天賦，或是出生，或是機遇等等因素的阻礙，終究駐足在殿堂門外，可望而不可及。
於是當她結束了高等教育之後，不可避免的淪為凡俗。
「淪為」二字似乎不太準確，在當下社會，這才是大多數人的命運。
譚嫻拎著皮包走進單位旁的騰龍國際商城，剛下班的她顯然沒有逛街的力氣，此時飽腹才是首要目標。
行至電梯門口，又恰好電梯停在一樓，她順勢按下電梯走了進去。
回憶著儲蓄卡上不算多的餘額，譚嫻在美餐一頓和飽腹中小小地糾結了一下，最後還是選擇了後者，於是她稍稍抬了一下右肩，挽救了即將溜下肩膀的皮包，按下了3樓。
電梯門即將合上的瞬間，譚嫻看到遠處快速奔來的人影，出於良好的教育與社會道德，她還是按下了開門鍵。
「謝謝…嗬…姐姐。」電梯門外是一個身穿校服的少年，也許是現在年輕人營養比較好，從身材上看不出究竟是初中還是高中，不過看他背著兩個書包的樣子，後面應該是有他的同伴。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著，按住電梯門，對電梯一側招了招手說道:「快點兒快點兒，有人在呢。」
過了一小會兒，又跑來一個少女，扎著簡單的馬尾，同樣的大喘氣。少女由於呼吸不暢，沒有像少年一般表示感謝。
「年輕真好。」譚嫻看著走入電梯的少男少女，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不過他們二人並沒有按下樓層，少年看了一眼指示按鈕，便拉著少女走向電梯里另一個角落，也是，正好是飯點，考慮到學生沒有多少額外零花錢，也只能吃一些商城三樓便宜的快餐。
「不過按道理講不應該是吃學校食堂嗎？」譚嫻心想，現在的小孩子可不像她當年一樣循規蹈矩，浪費珍貴的晚自習時間外出，也不知道他們父母知道以後是何種心情。
「叮」，電梯很快到達三樓，譚嫻走出電梯，邁向常去的麵館。身後的少男少女則是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進入三樓，食物的味道便一直在勾引著譚嫻胃裡的饞蟲，她輕車熟路地走進麵館坐下，掏出手機掃碼，點了一碗清湯牛肉麵，然後便開始刷起社交軟體。
【別錯過！#天極星座流星雨即將開始#
2018年9月29日，天極星座將爆發流星雨，最佳觀測時段為今夜21點至次日03點，每小時最多可觀測150顆流星。】
譚嫻好奇地點開新聞，看到今晚有流星雨之後，回憶起上一次看到星星的記憶。
在逐漸工業化的今天，城市裡想要看見星星並不容易，曾經的繁星滿天，只能是活在記憶里，現在能看到幾顆稀疏的星星已經算空氣質量不錯了。
又刷了一會兒新聞，沒有什麼大事發生，譚嫻切換到購物軟體，開始閑逛起來，這時候通訊軟體突然彈出了對話框，是小區住戶群「@全體成員」的消息。
譚嫻點開看了看，是通知住戶電梯突發故障，正在檢修的通知。
「13樓哎，這要爬得爬到什麼時候去。」譚嫻心裡哀嘆，並暗暗祈禱回去的時候已經檢修完畢。
不一會兒，服務員便端上了一碗牛肉麵，少許牛肉粒佐以幾片白菜和幾根香菜，均勻分佈在麵條頂端，青翠搭配明黃，看起來便讓人充滿食慾。
譚嫻拿過桌上竹筒里的筷子，突然感到一陣眩暈，緊接著頸椎傳來一股麻癢感。
舉國歡慶的日子相近，周末本該休息的時光被公司用於調休，所帶來的不良反應直接反饋在身體上。
「唉。」譚嫻捏了捏脖頸，嘆了一口氣，久坐導致的職業病已經初現端倪，自己才入職兩年就感覺健康情況直線下滑。
不過現在去醫院未免太晚，只能等到周末再去看看了。
吃完麵條后，譚嫻擦乾淨嘴，由於剛才的小插曲，她收起想要逛逛實體店的心思，拎起包準備直接回家。
走出商城，室內外的溫差讓譚嫻狠狠地打了個寒顫，秋意的涼爽入了夜便化為冷意，譚嫻身上的單衣還不足以抵禦這種寒冷。
她捧起雙手，輕輕哈了一口氣在手心，搓了搓，掏出手機打車準備回家。
「這個月通勤費差不多1200塊，去掉房租1000，還剩3800左右。」譚嫻心裡默默算著帳，幸好賁初市房租並不算貴，每月除去必須的開支，還有不少盈餘。省吃儉用一些，為秋天添一件毛衣並不是太過奢侈的花銷。
正當譚嫻這麼想著，網約車已經停在她面前。她收起手機坐上後座，踏上和昨天一樣的回家路途，也許明天也一樣。
「尾號7064的顧客是嗎？到佳和小區。」司機慣例性地詢問道。
「嗯。」譚嫻簡單回答一聲，並不想和司機有拓展性話題。她沒有向往常一樣在車上繼續刷新聞或者短視頻，而是靠在座椅上，斜望窗外，靜靜地看著這座城市。
新城區的高樓大廈與老城區呈現出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這座城市正在一點一點和記憶里的老城變得不同，新的記憶揉碎並取代舊的，逐步構成全貌。
賁初市，已經和原來不一樣了，譚嫻也是。
她已經知道名為現實的東西到底有多現實，知道一日三餐會讓手機餘額里的數字不斷變少。
但她不知道自己過往人生的價值何在，不知道當下這種生活的意義，也不知道未來的走向。
所能做的，就是沿著既有的軌跡繼續前行，期盼著改變。
「已經到了。」司機的話語打斷了譚嫻的思緒。她小聲地道謝並下車，在關上車門前檢查了一下是否有東西落下，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合上車門。
「後天就放假了，嗯，家裡還有一小盒黑森林蛋糕，趁著天氣沒徹底轉冷把它吃掉。」譚嫻心裡給自己鼓了鼓勁，驅散了略微低迷的情緒，開始往佳和小區方向走。
佳和小區位於賁初市東北區塊，屬於新建城區，不同於更東北方向的別墅區，這個地方高樓居多，且商業化程度低，因而不算喧鬧，加上房租低廉，在這兒租房的居民並不算少。
小區門前影影約約有一個肥胖的身影，穿著黑色衛衣，衛衣自帶的兜帽罩在頭上，米白色的長褲配上白色的運動鞋，手裡抓著一袋薯片，正不斷往嘴裡送著，他看到譚嫻后，微微眯起眼睛。
譚嫻沒有過多地注意，她經過胖子不久后聽到了一聲乾嘔。
譚嫻皺了皺眉頭，加快腳步走向小區門，這時她感覺到有一雙眼睛盯上了自己，這使得她有些不自在。而且胖子在她經過之後，轉身也走向了小區門，譚嫻一下子緊張起來。
不過看到保安室里正襟危坐的年輕保安，她還是沒有過多的放在心上，快步走到小區門前，從包里翻出門禁卡，打開了小區門禁。
門即將合上之前，一隻胖乎乎的手抵住了門，也進入了小區。
保安並沒有多問，他很難記住小區的全部住戶，有時候個別居民沒帶鑰匙，等待別人開門也是很正常的事。
走進小區后，周圍的空氣比外邊稍冷一些。
譚嫻搓了搓手，感受到身後有人尾行，變得更加緊張。她加快了步伐，往家的方向快步走去。
感覺到身後的腳步停在小區路口，譚嫻稍微鬆了一口氣，她居住的樓棟距離小區門並不遠，一個拐彎就能看到居民樓大門，而且路上閃著紅光的監控器也讓她多了不少安全感。
「真是的，看多了刑事新聞我自己都變得疑神疑鬼了。」譚嫻心裡安慰道。
走到小區的E棟門口，譚嫻掏出鑰匙，用掛在鑰匙上的藍色門牌掃了一下小區門，這時候她聽到了拐角的腳步聲。
「等等，先別關門。」遠處的胖子高聲說了一句，然後加快腳步趕了過來。
譚嫻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但是貿然關門又顯得不太禮貌，猶豫中胖子已經走到了她身後。
「我也是進這棟樓。」胖子把手中的薯片袋子的上半部分扭成一個麻花，揣進衛衣的兜里，隨後在衣擺上擦了擦手。
「沒事，你不要緊張，我只是來這兒找個朋友。」胖子擠出一個笑容。
不過這笑臉在譚嫻看來頗為驚悚，現在她也不好意思當著別人面把門關上。
「嗯，沒事。」譚嫻回以一個標準的笑容，然後快速進了門。
胖子也跟著走進居民樓，不過他注意與前方的女士保持了一定距離。
佳和小區的居民樓普遍是一層四個套房，配有電梯。不過譚嫻想起通訊群的消息，果不其然，電梯門口豎著一個牌子，上書「電梯故障，請勿乘坐」八個字。
譚嫻開始打起了退堂鼓，身後有可疑人士跟著，不上樓又把害怕身後胖子的意圖表現得太明顯。
但是如果現在不上樓，待會兒自己孤零零一個人上樓也怪驚悚的。
譚嫻的腦海中開始浮現出各種樓梯間兇殺案，綁架案的場景，這讓她更加毛骨悚然。
「不如去找保安陪自己上樓？」譚嫻心想。
「也不行，人家要看守大門的，只能假裝叫人接我了。」
譚嫻掏出手機，假裝打了一個電話，「喂，我到樓下了，電梯壞了我不敢上去，你下來接我一下。」
「噗嗤…哈哈哈哈哈。」身後胖子一下子笑出了聲。
「美女，你這電話都沒撥出去呢。」胖子邊笑邊說，譚嫻尷尬地舉著手機，不知道是否該收回去。
「要不你看這樣，我先上樓，你落後一兩層樓跟著我，你能聽到我的腳步聲，遇到危險你可以跑下樓去，我這身材也追不上你，怎麼樣？」
「這樣你一個人也不會太害怕。」胖子說著已經走進了樓梯間，沒管譚嫻是否跟上。
聽著胖子的腳步逐漸遠去，譚嫻的尷尬也緩解了一些，鬆了一口氣，心想世上也不都是壞人，她也跟了上去。
幽閉的空間，配上白色燈管，確實容易給人帶來不安感。
不過有頭頂不急不緩的腳步聲陪伴，譚嫻懸著的心也逐漸下落。只是太久沒有運動的身體，在爬樓的過程中逐漸變得疲憊。
「呼……這電梯房……就是有這種毛病，一遇上停……停電或者故障啊什麼的，真的是非常折磨。」樓上的胖子也變得氣喘吁吁起來。
「是啊，不過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譚嫻也疲憊地回答。
「爬樓這麼累，等……等會兒洗個熱水澡，好……好好休息吧，美女，明天就不累了。」樓上的胖子聽起來也是缺乏鍛煉的類型。
「好。」譚嫻幾乎已經不想說話了。
最後兩層譚嫻幾乎是扶著梯子上去的，走到13層，她感覺到小腿肚子都在發抖。
頭頂的腳步一直保持著距離，雖然胖子聽起來很累，但是譚嫻在上樓過程中並沒有看到他的身影。
譚嫻出於禮貌說了一聲：「我到了，謝謝。」
「哎喲……說得很好，下次別說了。」樓上傳來胖子的哀嘆，腳步聲也逐漸遠去了。
譚嫻微微一笑，打開門走進家中。
「咔嗒」一聲鎖上房門后，她的心終於徹底落地。
只是13層通往14層的樓梯口，探出了一個胖乎乎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