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的第一課

巍峨山川間，白雲繚繞，仙音裊裊。

趙珂然被清水宗的外門師兄帶入了雜役弟子的住宿處，一片水嫩靈田前的散落木屋。

有些木屋隔著距離，有些則是連牆壁根都緊挨在一起。

後者多半是隨著外門靈田增加，需要的雜役弟子數量激增，而臨時加建的新屋。

「你最晚抵達，外門房間大多已滿，只剩下林師妹房內還有一張床鋪。」徐師兄輕咳一聲，溫和面容上似乎有些對她的愧疚。

趙珂然心中訝異，清水宗也是東華境內成名已久的門派。

每年慕名而來的求道弟子不勝凡幾，入選者都被要求從外門雜役開始，歷練心性。

按理說，雜役處師兄，至少管著上百人，換了其他門派，多半桀驁。

卻沒想到，如此親和。

與師姐同住，這有什麼？

就連她家裡堂哥，天賦極高，去隔壁山海宗求道，也是兩人一間。

趙珂然連忙微笑，緊了緊身上的天青色小包袱行囊，「給師兄添麻煩了，師兄告訴我具體位置，我自己過去就行。」

徐師兄身量清瘦，一身霧灰道袍的背後負著兩把交叉桃木劍，聞言，溫和臉上竟流露出一個萬幸表情。

「那就好。」

「啊？」趙珂然一愣。

師兄眼中一閃而逝的小幸運，是認真的嗎？

徐師兄咳地雙手背在身後，「趙師妹，林師妹的房間就在你入眼可見的兩道中央處，師兄還有事，就先走一步。」

說罷，還沒等趙珂然反應過來，徐師兄就已經在十步開外了。

怎麼有種師兄逃走般的錯覺？

趙珂然張嘴，卻只聽徐師兄越來越遠的模糊聲音傳來，「記得跟林師妹說，你就是那個新分配給她的同住弟子……」

趙珂然：「……？」

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新分配，還有之前分配的嗎？

哦看來，這位林師姐在外門修習已然很多年了，經歷了多屆新弟子與她同住。

趙珂然想到這點，立刻緊了下包袱，待會拿家鄉盛產的靈蠶絲給這位師姐做禮物，應該可以吧？

必須搞好關係才行呢。

很快，她琢磨時，就不知不覺走到了百畝靈田的小道分岔口。

本以為要花些時間，沒想到一瞬找對了地方。

分岔口十幾間挨著的小屋，錯落有致。

但獨獨有一間，門口貼著一張引人矚目的黃紙。

【外門九十九號房】

這字龍飛鳳舞，至少佔據了木板門的三分之一大。

好像生怕有人看不見。

林師姐真溫柔啊，怕她這個新來的雜役弟子，找不到住處嗎？

趙珂然心口暖暖的，但很快就有點緊張。

因為她的手，剛觸到這小木屋的簡陋木板門，就有一道奇特的紋路，從吱呀響著的木板門深處，緩緩透出。

一行行字，竟浮空生成。

【敲門前，請仔細閱讀。】

趙珂然睜大了眼。

這是符籙嗎，還是陣法？

【1.此處是林雙住處，若找尋其他弟子或問路，請在門口左側竹籃中自行翻閱《外門弟子住宿表及總地圖》】

趙珂然：「！」

【2.若打聽雜役事宜，請在門口右側竹籃中翻出傳訊石——按二，直通管事師兄徐瑞，進行詢問。】

趙珂然：「……！」

就是剛才帶她來的徐師兄嗎？

等下，她好像知道徐師兄為什麼『逃走』了呢。

【3.若打聽修鍊事宜，……】

【4.若打聽用膳事宜，……】

【5.若打聽衣物領取，……】

趙珂然呆立。

怎麼回事，這真是弟子的住處嗎？

還是什麼外門指引處？

【7.若以上都不是，找林雙本人，非緊急事件，請在每日午時來訪。】

【若十萬火急——請進。】

午時二字上加粗、標黃，似乎生怕別人沒讀到，而在錯誤的時間打擾。

林師姐，看來是個十分嚴肅又努力修鍊的人啊。

趙珂然有些敬佩，整理了下衣角，她鼓起勇氣地敲門而入，「林師姐，我是新來的……」

她只要像師姐一樣努力，就能與師姐好好相處吧？

但還沒說完，她就愣住。

門一打開，就見小屋內靠牆各放著兩張木床，中間則擺了一張奇怪的柔軟的橫向花布大椅。

一個隱隱可見的纖細身形輪廓，深深陷入這花布椅上至少四五層柔軟棉絮鋪成的坐墊中。

臉上不知敷著什麼烏色藻泥般的東西，鴉青色長發柔順披散，一個銀質爪形的器物在她頭頂不斷上下揉抓。

烏藻泥間的一雙明亮鳳眸，正望向她雪白脖頸處掛著的一個小木架——上面擺著本攤開的畫冊。

封皮的標題，十分顯眼——《錦鯉掌門成為團寵》

而屋中，還響著一個激動輕快的說書人聲音。

「仙子一眼淪陷在他三分寂寥、三分憂傷、四分落魄的……」

如今臨城凡人書鋪中最火熱的『仙子遇到窮書生』話本。

趙珂然：「……？？？」

她手中的小包袱差點掉在了地上。

一隻摺疊的皺巴巴符紙，從地面飄起，化成一隻雪色獅子犬，輕輕托住了她的小包袱。

並擋在了她的面前。

「訪客，現在是林雙的娛樂日程。預計還有三分之一柱香時間結束。」

趙珂然獃滯。

什、什麼啊？

手足無措時，趙珂然當即想到了徐師兄剛才十步以外飄來的話。

『師妹，記得第一時間與林師妹說，你就是那個新分配給她的同住弟子……』

啊。

原來師兄早就預料到了嗎？

「師、師姐……我是新來與你同住的……趙珂然……」

趙珂然磕巴了個字，緊張地對著面前的獅子犬符籙，狠狠一欠身。

「啊。原來是室友。」

「與室友溝通，也不算娛樂行程的番茄鍾中斷吧？」

趙珂然對著白紙小狗說話，突然聽見山中小溪般的溫和聲音，低柔地似乎從山澗分出一縷，軟軟地，低低地，彷彿被屋外的風，吹到她耳邊。

退後半步，就會聽不清。

「趙師妹。」

趙珂然抬頭，就被眼前一張不知何時卸去烏色藻泥的秀美臉蛋吸引。

雪色肌膚，如同靈蠶絲般，通透無瑕。

一雙丹鳳眼如星辰，溫和卻明亮，讓人心神不由沉寂其中，忘卻其他。

師姐竟然如此風姿……這真是雜役弟子嗎？

趙珂然失神間，就見林師姐從深陷的柔軟坐墊中起身，一身白衣，款步走到她面前。

素手一翻，一張小木牌，赫然出現。

——《最快修仙方法之研究討論》。

「師妹，不用謝我。好了，馬上到我睡養神覺的日程了，晚安。」

「！」

*

上午辰時初，清水宗的外門鐘鼓肅然三響，仙鶴啼鳴。

雜役弟子的上值時刻到了。

整理完包袱的趙珂然，疑惑地看了眼床榻上還在甜美小憩、帶了耳塞的林師姐。

師姐不去嗎？

還是她們上值時間不同？

她昨天本想熬夜閱讀師姐給的《最快修仙方法之研究討論》，但第一日舟車勞頓，實在沒看完一千二百三十六頁內容。

只看到第二篇外門弟子喜好，裡面提到，管事師兄徐瑞有地獄級強迫症，雖然用詞奇怪，但她很快抓到重點，徐師兄最厭惡之一就是弟子在上值時遲到偷懶。

趙珂然看了眼林師姐無暇的睡顏，糾結著走到她床榻前，想要叫醒她，卻被獅子犬符籙設下的隔音陣阻隔。

無奈，她只能放輕腳步，隨著人流急匆匆趕到鐘樓前。

正想著要不要替師姐請假——

「哦，你說林師妹……嗯她，你不必管。」背著桃木劍的徐瑞師兄，一身衣袍整潔，墨黑髮絲整齊攏在冠中，一如『徐瑞師兄小結』中所寫。

只是提到林雙，他面色微微複雜。

「對了趙師妹，你剛到第一日，便清閑些，今日只做七成的事罷。負責東側十畝靈芝草的養護、澆水、除蟲。」

趙珂然忙應下。

「再填滿后廚百隻水缸，清理鐘樓二間，餵食報時仙鶴，清理鶴圈……」

「……」

這麼多！

都快記不下來了！

趙珂然滿目震色。

平日清水宗的雜役弟子，竟然要做這麼多事？

那還有時間修鍊嗎？

夜間，趙珂然做完所有的活，渾身疲憊，腳踏一片黑暗，頭頂一片星辰，回到木屋時，如同門口的自動回復獅子犬符籙般，只想趴在地上喘氣。

只是七成的雜役活兒，她就忙了一整日。

林雙師姐今日出門晚，這時候還沒做完回來吧？

飢腸轆轆的趙珂然，連抬腳去外門食堂的力氣都沒有，卻發現小屋內透出了明亮的光。

她疑惑中推開木板門，就是一愣。

屋中不僅點了燈，兩張床鋪相比早上還收拾得整整齊齊，地上也毫無塵埃，窗明几淨。

小木桌上的飯菜噴香溫熱，靈茶烹煮，已然能用。

而她靠窗小床邊的盆架上，還多了一盆清澈的洗臉水。

待她驚愕轉頭，就見屋中的林師姐，正閉眸盤膝在木床上，雙手掐訣。

「滴，小愛提醒，一柱香修鍊已完畢。」

獅子犬符籙，開口。

林雙當即睜開鳳眼。

獅子犬符籙：「恭喜主人，今天已經運轉完三十六小周天了，完成修鍊番茄鍾。」

什麼！？

趙珂然一口靈茶差點嗆到。

三十六小周天運行，至少要四個時辰。

「今天的事，全做完了呢。」

隨著一聲愉悅感嘆，趙珂然就見林雙師姐，一瞬踩著繡鞋，撲到她古怪柔軟的長座中，狠狠地陷了進去。

她素手一翻，又拿出了畫冊《錦鯉掌門成為團寵》。

「哦，趙師妹回來了？先吃飯罷，泡腳水在床底。」

師姐真是個好人嗚嗚。

不對。

趙珂然反應過來，不敢置信：「師、師姐，你完成今日雜役與修鍊了？」

「嗯。」

「屋裡這些……都是你做的？」

「沒有。」

趙珂然鬆了口氣。

我就說嘛，做完雜役活兒，再加修鍊，怎麼還有力氣做這麼多事情。

然後，就聽林雙抬眼，補充道，「洗腳水是小愛倒的。」

只有洗腳水是小愛……

「！！！」

一天時間，做這麼多事——

師姐你怎麼做到的啊？！

等下，趙珂然快步走到自己床榻前，從枕頭下翻出《最快修仙方法之研究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