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的第八課

大荒山橫貫東西，山川延綿。

普通武者騎馬橫穿，至少十二日才能走出去，抵達最近的鴻興鎮，也是此次林雙所接任務的終點。

而據傳，大荒山中有大小匪盜群，不下二十，輪流堵劫山中必經之路，一線天山澗。

「嗯原來如此，一線天山澗，必去景點。」

林雙端坐在她的滑雪板寬劍上，邊檢查趙師妹給她準備的出行零食小包袱，邊讀著徐瑞師兄給她的任務詳細手書。

「林師妹。」

她研讀時，遠處御劍的破空聲由遠及近。

周玄武一身和她相同的清水宗外門青色衣袍，御劍降落在五步之外。

當他目光觸及她坐在兩把寬劍並排組合的奇怪造型上，國字臉就不可遏制地跳了下。

她比他入門晚三個月，但他們說過的話不超過十句。

林雙微笑朝他點頭，「周師兄。」

周玄武嗯了聲，退後三步，盤膝坐下。

她行為、脾氣之古怪，修為之微末，他找不到與她的共同話題。

果然，不是容易溝通的驢友類型。

林雙也低頭，露出慶幸的微笑。

幸虧，離開前，已經與師妹將這三天的友情交流，集中在一起提前完成了。

兩人各佔據山腳一處，相隔十步，背靠背的沉默。

當任務委託人，陸姓老人帶著十六人商隊抵達大荒山，見到此景，不由為難。

「兩位道長……」

商隊陸老都分不清，這一男一女兩位仙人，是以哪位為先。

「此行拜託了，我們最好在日落之前抵達一線天山澗，以免遇到劫匪圍攻。」

周玄武睜眼，從盤膝動作一躍站起。

朝對方高冷頷首，「嗯。啟程。」

但很快林雙靈動的聲音，從他後方傳來，「且慢。還未到約定的出發時間。」

周玄武皺眉，正要說話，張揚笑聲就由遠及近，隨著一柄包裹了數層布料而顯得臃腫的飛劍，出現在他眼前。

來人一身發亮的緙絲金袍，兩腳足底懸空，似乎是掐著浮空訣，離半空中飛行的御劍尚有三分距離。

周玄武雙眼眯起，如臨大敵。

「蕭七？」

愛劍入魔，天賦異稟。

入山海宗三年不到，已是化氣九層，半隻腳踏進凝元的門檻，比趙珂然修行更快。

兩派搶靈泉，近幾次蕭七都是最硬的骨頭。

但周玄武從未與蕭七交手過，縱使他修為一直被蕭七壓制半層。

「許久不見，周師兄。」

蕭七的白皙俊容露出一抹富家公子的隨性笑意，朝他有禮拱手。

說話間從半空的劍跳下，根本不肯讓飛劍貼地。

周玄武抬頭，嘴角抿起，只見他昂貴的緙絲金色綢袍翻飛，露出裡面的黑色勁服。

而他雙目中靈光凝聚，彷彿茶盞中靈水搖晃。

這是破鏡之兆。

快凝元了？

他是想尋人比斗，好突破最後一道阻礙？

周玄武當即鄭重，「蕭七師弟，你有事尋我？我有任務在身，恐怕不能陪你比劍……」

但蕭七收起寶劍，從他身邊直接越過。

周玄武一怔。

「周師兄，你誤解了，我此行前來，是來尋林雙師妹的。」

「？」

周玄武愕然轉身。

就見林雙從容微笑，從容伸出右手，朝蕭七揮了揮。

蕭七頓時滿臉帶笑地快走過去。

「可以啟程了，」林雙側身，朝周玄武笑著點頭，「我等的人已到。」

周玄武：「！？？」

*

商隊共有六輛馬車，還有十二匹駿馬同行。以防中途意外，還能有多餘馬匹替換。

而此刻，前後馬車廂壁上、駿馬馬鞍都各自貼了一階黃紙，乘風符。

順風而行，可提速凡人兩倍腳力。

此刻，周玄武正御劍，在車隊前方開路。

他神識外放，足夠聽清方圓十里的動靜。一旦有匪盜來襲，就能瞬息發現。

「大約三日就能抵達鴻興鎮。」

「必去的打卡景點是一線天，辰時抵達可以遠眺日出美景，傍晚抵達，可觀賞落霞繽紛。」

很快身後，一個靈動且輕鬆的溫和聲音，傳到周玄武識海。

「孫老，除此，這條路還有哪些特別風景？」

「孫老，鴻興鎮有什麼好吃的必去飯莊？」

周玄武眉腳跳動：「……」

他回頭，就見本該護衛在車隊之後的林雙，正隨意盤著腿，坐在她如同小榻般的兩把寬劍上，高度與最後一輛馬車車窗平齊。

她左側是懸浮於劍上、都沒插嘴認真聽著的蕭七，右側則是透過車窗、與她侃侃而談的商隊孫老。

周玄武深吸一口氣。

凡人也就罷了。

可連蕭七，為何都如此墮落？

他望向林雙，就見她膚白如雪，在雪色籠罩的大荒山中，眉不畫而翠，唇不點而紅，映在天地雪色的一片素色里，尤為鮮艷。

周玄武閉眼。

蕭七搶靈泉時甘願向林雙認輸，莫非就是少年慕艾，傾慕於她？

可人間美色，對他們修道之人來說，不值一提。

哪怕要尋道侶，也是修為相差越少，越能相伴同行。

蕭七，怎會如此糊塗？

罷了。

他管不著。

周玄武回過頭，重新注視前方的路。

這個任務，他可以獨自完成，本也沒指望她做什麼。

「林仙子竟然也看話本嗎？」

車隊中隨行的女武者，壯著膽子好奇發問。

林雙一路坐在寬劍上，飄在馬車邊緣，與商隊孫老、武者熱絡聊天。

整個商隊很快就與她熟絡，膽子大的，也敢向她提問。

「這本《白面書生帶球跑》我也看過呢。」

與修道仙子讀一本書，女武者激動。

「我還以為，修道仙人整日閉關，懸樑刺股，超脫凡人，才能羽化飛升，不會看話本呢。」

林雙笑著擺手，「修鍊看白面書生怎麼了？日日懸樑，頭髮掉光。」

「哈哈……」武者們紛紛大笑。

這聲音，鑽入周玄武耳畔，尤為刺耳。

這什麼歪理？

周玄武嘴角下沉，喝道，「林師妹。」

笑談的武者與蕭七頓時收聲。

「嗯？」

林雙拿著話本，望向周玄武挺拔背影。

「休要拿修鍊之事胡說。」

「哦好的，師兄。」

林雙聳肩，眼中的可惜一閃而過。

周玄武的識海與丹田，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日日緊繃。

年復一年，如滿弓之弦，有綳斷之憂。

林雙合上話本，點了下耳機，播放音修彈奏。

她這一路，看著連出行都不放鬆修鍊一絲的周玄武，就想起過去的自己。

以為一直付出，就能得到回報。

結果失去的遠比得到的多。

院長奶奶離世后，她痛苦把自己關在房內兩月，痛定思痛決定改變，研究如何做一個效率王者，不被時間吊著脖子前行。

讀了不下百份研究報告，她才知道，以前自己拚命加班是錯的。

優秀運動員在賽場上，之所於能爆發出高於常人的體能，打破紀錄，除了訓練外，還與精力管理息息相關。

一旦賽場上的關鍵動作結束，優秀運動員的心率就會迅速從巔峰下降到平緩，一瞬，進入自我保護的儲能。

一味緊繃，只會漸漸無力。

林雙朝不敢再開口的女武者笑了笑。

「精力使用過度或不足，都會讓做事的效率下降。」

「你喜歡讀話本，很不錯。」

周玄武深深擰了眉。

忍不住回頭看林雙。

恰巧見到林雙同情望向他始終不放鬆的掐訣丹田，嘆了口氣。

周玄武：「？？？」

「師妹，為何誤導凡人？這世間萬事，如同修鍊，勤能補拙。日日不斷，不綴不止，才是正道。」

但他話音剛落，就又聽一聲無奈嘆息從林雙口中悠然溢出。

「哎是我多嘴了，師兄。」

「有些人，還沒到悟的時候。我說了，他也不懂。哎浪費了我五息看話本的番茄鍾……」

周玄武：「？？？」

番茄鍾是什麼？

他弟子排名比她高一萬七千名！

蕭七連連苦笑，忙調節氣氛，「啊我想起一個修道故事，我給大家說一說——」

但林雙杏眸微凝，伸手阻止。

視線穿過他們，朝商隊西南方的山谷深處，遠眺看去。

張望了一會。

紅唇輕抿，「噓。稍後再說。有客人來了。」

「嗯？」

商隊孫老頓時緊張，車邊武者紛紛握緊刀劍。

「是不是有埋伏？」

「前面有匪盜？」

周玄武與蕭七一怔。

哪裡有來人？

特別是周玄武，他神識一直外放探查，除了三兩隻雀鳥，十里之內並無活物。

「師妹——」

但剛吐字，他面色一震。

蕭七也倏地從劍上浮空站起，目光凝重，穿透遠處樹林。

「前方有埋伏！」

「十二人，不，十四人，未修鍊，氣血旺盛，多半是盜匪。」

周玄武面色難看。

強忍住，他才沒有回頭看！

她說對了。

怎麼可能？

她剛一直在聊天，怎麼會比他和蕭七更快發現？

林雙在寬劍上舒坦翻了個身，重新關閉左耳耳機。

音修琴聲暫停間，她額間識海，瞬息從探查四周的巔峰高頻，回到平平無奇的低谷。

就如同頂級運動員在得分后，一瞬降低心率，休養生息般。

「好了我的值班結束，先小憩一會。一炷香后，師兄再叫我。」

周玄武：「……？？」

等到一炷香后，埋伏盜匪，準時映入他們眼帘。

商隊、蕭七不由驚嘆。

「林仙子算的沒錯，果然是一炷香！」

「林師妹的識海感知也太准了。」

周玄武腳下的飛劍震動不已。

外門排行一萬七千名，一個還在與商隊聊天看話本的化氣低階！

她識海的敏銳與精確，遠超他？

怎麼可能！

『精力使用過度或不足，都會讓做事的效率下降。』

周玄武望向面前映入眼帘、驚慌想逃的匪盜，目光搖曳。

『哎有些人，還沒到悟的時候。』

『是我多嘴……我說了，他也不懂……』

師妹乾脆直接報他名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