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
「送過去了嗎?」
蔣氏點頭回答:「秦家小子不肯收,我塞到秦寡婦手裡了。」
「他們收下就好。」顧老爹總覺得欠著秦家的人情,讓他心底懸著一塊大石頭。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一路逃難,顧家人累到了極點,這會兒到了有官府管控的地方,他們再也不用提心弔膽。
蔣氏還想收拾一下,顧老爹拉住她:「別忙了,咱們好好睡一覺,明天再說。」
一看,三個孩子已經撐不住,眼皮都在打架。
「都睡吧,睡飽了再說。」
顧延年一聽這話,直接躺了下來。
顧喜年睡在最裡頭,程老頭堅持睡在最靠外的位置,顧佳年被蔣氏抱在懷中。
很快,茅草棚就安靜下來。
顧喜年半睡半醒間,聽見蔣氏嘆了口氣。
顧老爹開口安慰:「別擔心,我們會想到辦法的。」
蔣氏試探道:「他爹,你有木匠手藝,肯定能進城,不如你先進城,等掙了錢再來接我們?」
顧老爹卻堅持不同意:「不行,家裡頭一個男人都沒有,我不放心。」
外頭現在看著好,但誰知道會發生什麼。
家人才是最重要的,顧老爹可不想自己辛辛苦苦掙了錢,出來一看人都沒了。
蔣氏還要再說什麼,顧老爹握住她的手:「別怕,咱們一路都過來了,如今有人管,總不會比逃難更差。」
「咱們是一家人,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生,決不能分開。」
蔣氏鼻頭髮酸,擦了擦眼角,日子再苦再難她都不怕,這輩子她沒嫁錯人。
顧佳年下意識的閉緊眼睛,在心底念叨:【神仙,你能保佑我們進城嗎?】
等了很久,小孩兒迷迷糊糊快睡著了,耳邊彷彿有一聲嘆息。
第二天一早,難民營就熱鬧起來。
「老李,這是去哪兒呢?」
被吵醒的顧老爹探頭,抓住熟人問。
老李解釋道:「我們要去城門口看看,早上這時候,城裡頭會有人出來招工,招上了就能進城。」
「老大,我們去看看。」顧老爹一聽,連忙拉上顧延年跟上去。
「孩兒他娘,你們待著別出來。」
城門口果然熱熱鬧鬧,難民們蜂擁而至。
父子倆好不容易擠進去,就瞧見被圍在中間的牙人。
「老爺,我身體壯,能幹苦力,只要能進城幹啥都行,不要工錢。」
「我識字,我能認得一百個字。」
「我會算賬。」
「我會木工……」
難民們七嘴八舌的喊著。
牙人擺了擺手:「今日不要勞力,只要十二三歲的小丫頭。」
「我家有女兒,正好十三……」
牙人撇嘴道:「先別急,聽我說完要求。」
「青城府里有大戶人家要買丫鬟,進去了自然是吃香喝辣,但要姑娘身家乾淨,樣貌端正,為人本分,最重要的是簽賣身契,死契。」
死契,這麼一說,周圍的難民一靜。
牙人也不催:「你們好好想想,有合適的就帶過來,也不是人人都行,看過了才好說。」
「這戶人家給出五兩銀子的高價,有了這銀子,到時候能尋人作保進城。」
很快有難民往回跑,顯然是去帶人過來。
顧老爹皺了皺眉,擠過去,討好問道:「爺,除了姑娘還要其他人嗎,你看我跟兒子都是幹活兒的好手,我還有木匠手藝,我不要工錢,只需要帶上家人。」
牙人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現在青城府里可不缺人,你還想帶家裡人一起進城,真是白日坐痴夢。」
顧老爹還要再說什麼,牙人已經不耐煩的擺手:「沒事兒別堵在這裡。」
他身後跟著幾個身強體壯的下人,顧老爹不敢再說,退了出來。
「爹?」顧延年顯然也聽見了。
顧老爹嘆了口氣,帶著兒子往回走:「再看看吧。」
回去的路上,他們還瞧見有人喜氣洋洋的帶著女孩兒過來,顯然是要將她們賣身進城。
顧延年多看了一眼。
顧老爹怕他動心思,冷聲道:「賣身契可不是好東西,更別提是死契,簽了以後生死可都由不得自己。」
「我知道。」顧延年羞惱道,「爹,你把我當啥人了,我是男人,要進城自己想辦法,怎麼會想賣了妹妹。」
顧老爹一笑:「我兒子是個有擔當的。」
他回頭看了眼那些將女兒妹妹推到牙人身邊的男人:「這世界上,只有最沒出息的男人,才會靠著賣女兒過活。」
等他們回到茅草棚,卻見蔣氏等人面色緊張。
「他爹……」蔣氏喊了一聲,眼淚就落了下來。
顧老爹心底一沉,壓低聲音:「怎麼了?」
「你看喜年的手。」蔣氏顫抖的拉起顧喜年的衣袖。
顧喜年臉色煞白,正躺在屋子的最裡頭,衣袖被拉起來,便露出一雙布滿水泡囊腫的雙手。
「這——」顧老爹大吃已經,「是不是山藥的緣故?」
他記得女兒摸了山藥,手上就會起疹子。
程老頭已經診斷過了,這會兒神色凝重:「山藥不會這麼嚴重,倒像是出痘了。」
「不可能,喜年三歲那年已經出過痘了。」蔣氏搖頭。
程老頭擰著眉頭檢查再三,忽然道:「顧家妹子,你去看看丫頭的身上有沒有水泡。」
蔣氏連忙上前:「沒有,只有手上。」
「可有發熱?」
「也沒發熱,可喜年怎麼不醒?」
「奇了怪了,如果是出痘,合該渾身都有,怎麼會只有雙手,還會伴隨著發熱和其他癥狀。」程老頭轉身問,「她昨天可曾碰過什麼?」
顧佳年完全幫不上忙,急得眼淚在眼眶裡頭打轉。
忽然,他想起什麼來,指著最裡面的一個袋子:「程伯伯,是不是這個?」
為了安全,昨天蔣氏將山藥處理完之後,煮熟捏成小圓餅,放在了屋子的最裡頭。
顧喜年睡覺的時候摟著那些山藥餅睡,怕他們一家睡熟被人偷了。
她不能碰生的山藥,但煮熟的沒問題,這幾日也吃了不少。
「難道真的是山藥?」程老頭心底狐疑,之前顧家丫頭也碰過,並不嚴重。
忽然,顧佳年叫道:「娘,你的手。」
蔣氏低頭一看,心頭一跳。
只見她的手背上也冒出一顆顆水泡來,與顧喜年的一般無二。
蔣氏驚恐道:「怎會如此,我前幾日都碰了都沒事。」
顧佳年心疼的想抱住親娘,蔣氏卻推開他:「寶兒別碰娘。」
「娘——」顧佳年在心底呼喚著神仙,可神仙卻依舊不搭理人。
「噓!」顧老爹制止住他們說話。
「不能讓人發現。」
顧老爹讓顧延年在門口坐著,堵住外頭人的視線,又道:「程老哥,還請你想想法子,不管是不是山藥導致的,這樣下去怕會有麻煩。」
若被官府的人發現,認為他們得了疫病,只怕會糟糕。
幾句話的功夫,蔣氏整個人搖搖欲墜,在丈夫的攙扶下躺下之後便陷入了昏迷。
「老夫自會儘力。」程老頭自然不會推脫。
他越是把脈,臉色越是沉凝,這病實在是蹊蹺看著不像是生病,倒像是中毒了
可他們在逃難,好端端的怎麼會中毒,顧家有哪裡值得別人下毒的?
就在這時候,隔壁發出一聲驚呼。
「快來人啊!」
「她得了疫病。」
「這病會傳染,那他們趕出去!」
顧延年探頭一看,只瞧見秦寡婦生死不知的躺著,滿臉滿身都是膿包,看起來比顧喜年嚴重許多。
「爹!」
顧老爹心底懷疑,是不是這秦寡婦生病傳給了蔣氏和喜年。
難道是昨晚蔣氏送山藥的時候被傳上的?若是如此,喜年怎麼會先發病?
再者,秦家小子也還好好的。
秦玉成確實好好的,但他的臉色比誰都陰沉。
同住茅屋的難民都逃了出去,避開瘟疫一樣避開他們。
秦玉成看著滿身膿包的母親,哪裡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昨晚讓她把山藥扔了,這見識短淺的婦人竟然偷吃了!
腦仁一陣陣抽痛,秦玉成這一刻恨不得弒母。
「得疫病的人在哪裡?」
軍士急匆匆的趕來,身後還跟著一個提著藥箱的大夫。
「就是他們母子,昨日才入住,今天就發病了。」
「王大夫,麻煩你給看看是不是疫病。」
軍士們臉色凝重,顧延年面色一變,死死的堵住門口。
屋子裡頭,顧老爹幾人一顆心都提了起來。
王大夫一看秦寡婦的模樣,心中就暗道不好,再伸手一把脈。
他沉吟半晌:「看這婦人的癥狀,理應是水痘之類的病,可她脈象還算平穩,偏人卻昏迷不醒……」
「到底是不是疫病?」軍士追問。
「我醫術淺薄,看不準。」
秦玉成一狠心:「大人,不管我娘得的是不是疫病,小子都願意帶著她遠離營地,以免影響到其他人。」
軍士見他如此知趣,臉色一緩:「如此就好,如果不會過人,等你娘好了再過來也不遲。」
秦玉成點了點頭,忽然問道:「顧大哥,顧嬸子幾個怎麼都不出來?」
顧延年心頭一跳。
下一刻就聽見秦玉成若有所指的問:「不會也病了吧?」
「秦玉成,你別血口噴人。」顧延年臉色大變,旁人一看就知道有問題。
軍士臉色一冷:「讓裡面的人都出來,一一檢查,但凡有病都要離開營地。」
顧延年還要攔住門口,卻聽見顧老爹的聲音。
「軍爺,我們立刻走。」
蔣氏與顧喜年被背著出來,周圍的難民一眼便能瞧見她們手上的膿包。
人群飛快的倒退:「真的是瘟疫。」
「她們三個人都得了瘟疫。」
「快滾,趕緊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