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暗花明(1)
二月十五,趕大集。
天才蒙蒙亮,縣城門還沒開,城外排著長隊,隊伍中人大多都推著板車擔著貨擔,是進城做買賣的小商販。
城門兩旁的空地上,支著三兩早點攤,熱氣騰騰的蒸霧裊裊攀升。
進城的人都是從附近十里八鄉趕過來的,走了半宿,正是肚子餓的時候,而且一道城門之隔,城裡的價格可要比外麵攤子上的吃食貴個一兩文。
所以城門口排隊等候入城的人,大多都會選擇在城外早食攤子上買些吃的應付兩口。
虞意也是如此,她一到縣城門口,就熟稔地到一個早食攤前,花十文錢買了十個大肉包子。
她自己吃兩個,給跟在她身後的丹頂鶴吃八個。
這隻丹頂鶴長得修長挺拔,足有人高,白羽如初雪,黑羽如墨硯,頭頂上的一抹紅更是鮮艷若硃砂,一看就不是凡鳥。
站在它身旁的姑娘亦是白裙飄飄,雪膚烏髮,一雙靈動的眼眸烏黑透亮,神光湛湛。一人一鶴站在一起,當真就如古畫兒里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姬一樣。
——如果忽略掉她手裡抓著的大肉包子的話。
在尋常百姓眼裡,仙鶴屬於仙家坐騎,向來都只在仙山福地出沒,偶爾聽到鶴鳴,也只能遙遙仰望一眼仙鶴凌空飛過的英姿,很少會有仙鶴降落在這麼一座平凡的小縣城裡。
然而,這隻仙鶴卻是個例外。
眾人已經不記得這隻仙鶴和養它的小仙姑是何時出現在柔南縣的,反正得有好幾年了。
大家起初還對他們好奇,現在已經見慣不怪了,蓋因為每逢初一十五的大集,大家都能在城門口看到他們。
小仙姑每逢大集就會帶著仙鶴來縣城裡擺攤,售賣一些辟邪鎮宅的符籙,幫附近百姓解決一些普通人解決不了的妖魅禍患。
她收價不高,要是銀錢不夠,也可用瓜果糧肉兌換,皆是明碼標價,從不白拿別人的東西,全然不像別的修士那般目下無塵,高不可攀。
柔南縣的人都對這位小仙姑頗有好感,每逢她來,集市都要熱鬧幾分,有專程想來瞧她一瞧的,也有有事想請她幫忙的。
虞意在城門打開之後入城,一同入城的人都熱情地跟她打招呼,一口一個「小仙姑」地叫著,詢問她今天會在城中哪個地點支攤。
「我先帶著鶴師兄四處逛逛,走到哪裡便算哪裡,這得聽鶴師兄的。」虞意笑著應道,烏黑的眼瞳盈滿朝陽的暖光,甜得像是融化的焦糖。
她容貌本就生得好,粉面桃腮,唇紅齒白,修仙之人在尋常百姓眼中總帶著幾分疏離凡塵的氣質,讓人不敢親近。可只要她一笑,這幾分疏離便盡皆融化在她的笑里,讓人瞧著就心生歡喜。
丹頂鶴在她旁邊煞有介事地點點腦袋,當真有那麼點「師兄」的威嚴。
眾人都知道她這個規矩,沒有繼續追問,入城之後,大家各自分散趕往城中不同街道忙活生計去也。
虞意則和鶴師兄在城中閑逛,採買添置一些家用。
柔南縣只是一座小縣城,規模不大,她在這個縣城裡逛了五年,哪裡有什麼商鋪都心裡門清,很快就將該買的東西買完,塞進儲物袋裡。
這樣的生活悠閑是很悠閑,但屬實有點乏味了些。
虞意仰頭望了望頭頂遼闊的天空,百無聊賴地嘆一口氣。沒有手機沒有網路,連集市都再逛不出新花樣的日子,實在太難熬了!
要是早知道評論一句就會穿越,她看文的時候就該把自己的雙手綁起來。
虞意每每想起來都忍不住打自己的手,叫你手賤叫你手賤,看文就看文,為什麼非要留一句「女主也太慘了吧,我還和女主同名,該不會穿越吧?」
結果一語成讖,發完這條評論,她就被一陣電流擊過,真的穿進這麼一本恨海情天的狗血虐文里,成了裡面被虐身虐心的小白花女主。
要知道,整本書加上番外,一共都才八十萬字,她就被男主和各路男配女配狂虐了七十萬字!剩下十萬字里女主與過去和解,真愛無悔,和男主HE了。
HE了……
男主裴驚潮,書名《驚潮》,從這個書名她就該猜到作者根本就不愛她!
虞意至今都還記得原著結局時,上面白紙黑字,明明白白地寫著:她笑著回首,可眼中再也沒有了初見時令他驚艷的清亮神光。
這狗男人,就屬他把女主傷得最深,到最後竟還嫌棄她眼裡沒有光了。
虞意穿入書中時,正好是小白花女主初遇重傷昏迷的男主,用樹藤編成一個小木筏墊在他身下,累死累活地把他往家裡拉。
眼看都已經拉到家門口了!
虞意一想到救下男主后,即將到來的七十萬字虐身虐心劇情,當即就狠狠打了一個寒顫。
即便裴驚潮作為原著作者最愛的好大兒,生得是玉樹臨風,劍眉星目,就算狼狽得渾身染血,昏迷不醒,也還頗有幾分姿色,虞意都對他生不出半分好感。
她左右一思量,從院子里找來把柴刀,在他脖子上來回比劃半天,終究沒敢下得去手,最後拉起小木筏掉頭,將他拖進旁邊的樹林子里,挖坑埋了。
埋完后還在夯實的墳堆上面用力跺了兩腳。
虞意沖回原主家裡,收拾細軟,當天就一把火燒了小木屋,選擇搬家。
女主入道修行前,一直和爺爺相依為命,爺爺是獵戶,去世之前教過她一點防身的拳腳功夫。虞意穿入這具身軀里,也繼承了原主的技能點,小心機靈一些,倒也不怕途中會遇上匪徒。
她一心想著離開男主所在的宗門轄地,不想和男主有半分交集,緊趕慢趕走了一個多月,來到柔南縣地界,因緣際會闖進一個散修的修鍊洞府。
那散修壽元將盡,正遺憾此生沒能收到一個徒弟,門下無人繼承他的衣缽,就連身邊養的仙鶴都無人照料了。
見到暈頭轉向闖進來的虞意,簡直大喜過望,當場就威逼利誘著讓她拜師。
虞意一朝穿入一個仙俠世界里,心中也十分嚮往上天入地的道法仙術,她在原著裡面沒看見過這名散修的名號,心想他應該是和原著劇情無關的路人甲,便爽快地答應下來。
散修收下她后,便為她灌靈洗髓,將畢生修為打入她體內,為她奠定靈基,之後又將積攢於洞府中的功法典籍、符籙法寶以及一直陪伴他的一隻仙鶴都託付給了虞意。
虞意還沒來得及了解她這個新師父,散修了卻遺憾的第二日,就壽元耗盡,坐化而逝。
這之後,她便在洞府中安定下來,一邊養仙鶴,一邊研究散修遺留下來的功法修鍊。
這一隱居,就是五年。
未免一不小心捲入到原著劇情中,五年間虞意很少外出,一月只出門兩趟,靠自學來的劍術和道法賺一點自己和仙鶴的吃穿用度,順便也打聽一下外界的消息,尤其是裴驚潮的動向。
她當然不覺得自己當初將裴驚潮活埋,就能殺了他,他可是男主,命大得很。
裴驚潮也確實沒死,他是十二大仙門之一的離山劍派掌教座下首席弟子,不止是在修士當中赫赫有名,就連凡塵里普通民眾都對他的大名如雷貫耳。
虞意在柔南縣這樣一個小縣城裡,都時常能聽到關於他的消息。
就算沒有女主跟在他身邊,也絲毫沒影響到裴驚潮走劇情,他依然按照原著中所寫的那般,先是在宗門大比里大出風頭,之後又在秘境里獲得絕世神兵。
在九州法會上,更是力壓群雄,摘得魁首,成為了仙門當中年青一代修士的領頭者。
裴驚潮的聲望越來越高,當然,也如原著中一樣,傾慕他的女修是一茬接一茬。
在原著劇情里,女主是唯一那個會被裴驚潮另眼相待的女子,她就像是個活生生的靶子,明裡暗裡被他的那些愛慕者們折騰得不輕。
女配們愛慕裴驚潮,嫉恨女主,男配們追逐裴驚潮,覺得天賦普通的小白花女主配不上他們大哥。
就連女主自己,也在不斷被針對被貶低的處境下開始自我懷疑,變得自卑怯懦,卑微到了塵埃里。
現下,虞意跑了,裴驚潮身邊的女主位置空懸,女配們為了成為他的身邊人,使出渾身解數。虞意每回出來,都能聽到他與不同的紅顏知己的傳聞。
只不過,都是一些曖昧不清的傳聞,沒有一個是確切定下來的。
這也導致虞意只能繼續窩在這個小地方,都不敢走遠了,生怕女主光環還掛在她腦門上,一走出去就碰上什麼劇情人物,從而開啟「被嫌棄的小白花女主的一生」。
「嘎嘎。」鶴師兄的叫聲喚回了虞意的思緒,她順著丹頂鶴伸長脖子示意的方向看過去,看到熟悉的小酒樓。
鶴師兄很喜歡吃這酒樓里的蒸魚,虞意便順了它的意,領著它往酒樓里走。
他們倆是這酒樓的熟客,都不用虞意開口點菜,小二就已熟練地朝後廚吆喝道:「鶴師兄來了,五盤蒸魚,半生少鹽。」
丹頂鶴歡喜地嘎嘎兩聲,虞意噗嗤笑出來,「有勞小哥。」
一人一鶴在食客們的打量下,坐到臨窗的位置上,聚集在他們身上的視線很快轉開。
虞意端起茶慢慢地飲,聽到另一桌上的幾個行腳商打扮的人交談道:「以你那靈馬的腳程,從這裡還有幾日才能到離山腳下?」
「也就兩三日,最晚不超過三日,您儘管放心就是,我這兩匹馬可不是一般的馬匹,保管能在道君大婚之前,將你們送至離山。」
聽到「離山」兩個字眼,虞意的耳朵豎起來。
她從窗邊看出去,果然見酒樓後邊兒的空地上栓著兩匹黑馬,那兩匹黑馬高大壯實,筋骨健碩,渾身靈氣流轉,一看就是用靈草靈丹餵養出來,與尋常馬的品相截然不同。
同黑馬一同停駐在空地上的,還有兩大車貨物,裝在密封的紅漆大木箱中。
「最好是越快越好,我們這些做小生意的就是想趁著人多熱鬧,多做幾筆買賣,要是再晚一些,可就趕不上好時候了。」
「那是那是,我省得。」說話之人是靈馬的主人,就靠靈馬給人拉貨吃飯,他張開一隻大掌,說道,「距裴道君和毓秀仙子大婚還有五日,等我們到離山城的時候,來湊熱鬧的人估計也差不多到了,您老的這兩車子貨不愁賣不出去。」
「要我說,這麼大一場盛事,四海九州的修士都齊聚離山城,您這才拉兩車貨去,還算是少了。」
行商道:「你是不知道有多少商販正往那裡趕,都想要分一杯羹,我們這些小生意人都是在薛氏商行的手指縫裡撿漏吃,要是太貪心,貨物砸在手裡,那就得不償失了。」
虞意捉著杯子的手一抖,興奮地呼吸都變得粗重。
她聽到了什麼?裴道君和毓秀仙子大婚?
毓秀仙子不就是原文中那個因為愛慕裴驚潮,而瘋狂嫉恨女主的惡毒女配嗎?恭喜她終於如願以償。
裴驚潮和別人成親,是不是就意味著他們之間的孽緣已盡?虞意恍惚都能聽到自己腦袋上女主光環碎裂的聲音,特別悅耳。
只有五日!等裴驚潮大婚之後,一切塵埃落定,她就可以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