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替身(7)
虞意與他僵持片刻,放下了手。薛沉景嘴角微彎,繼續伸手往她脖頸上抓過,微涼的指尖輕輕擦過頸上皮膚,如同被羽毛尖搔過,令她脖頸一片麻癢,汗毛聳立。
薛沉景收回手,掌心裡多了一團奶白色的霧氣,像一團巴掌大的棉花糖。
「什麼東西?」虞意伸手撫摸自己脖頸。
薛沉景倒沒有欺瞞她,「地濁,我們在雲山谷中時,你在溫泉水底看到的東西就是它。」
他說著話,那團霧氣忽然從他手心裡飄下去,落地一滾便化成了一隻身嬌體軟的小貓。
小貓偏頭在虞意腳邊蹭了一蹭,再扭身一滾,又變作一隻通體雪白的兔子,後腳一蹬蹦上半空時,兔子身形一散,再重新凝聚時,又變成了一隻圓滾滾的小山雀。
虞意眨了眨眼的工夫,地濁已經變化了數十種動物。
因它遺留在外的霧氣並不多,變化出的生物體型都不大,所以在化作一些猛獸時,只能選擇幼年期的體型,圓滾滾,又毛絨絨,圍在虞意身邊賣萌撒嬌。
透明的腕足簇擁在他們身周,事無巨細地收集著虞意的反應。薛沉景能感覺到她加快的心跳,不自覺放軟的表情,連眼神都亮了幾分。
她心跳起伏最大之時,正是地濁化作一隻幼年期的雪豹時,薛沉景便驅使著小雪豹往虞意身上爬,又長又粗的尾巴豎起來,毛絨絨的尾巴尖剛好搔在她下巴上。
虞意瞪大眼睛,隱在袖中的手指扣緊,咬了咬唇,最終控制住了自己,警覺地問道:「你又想耍什麼花樣?」
他都已經妥協到了這個地步,她的防備心還是這樣重,薛沉景心中不免躁鬱,不過面上還是裝作乖巧的模樣,只是神情落寞地搖頭,「不想耍什麼花樣,我只想討主人歡心。」
他說著,小雪豹便嚶嚶叫了兩聲,用鼻子去蹭她的手指。
系統在旁邊出謀劃策,喜滋滋地誇讚道:「是我小看宿主了,主人快讓地濁變成熊貓,就是黑白色的食鐵獸。這個動物女主一定拒絕不了。」
地面的霧氣搖身一變,真的化作了一隻玩偶大小的幼年期大熊貓。熊貓皮毛蓬鬆,白的極白,黑的極黑,身子圓滾,圓溜溜的眼睛透亮,無辜又純真地望著她。
虞意的自制力徹底告罄,沒能阻止熊貓爬進她懷裡。
薛沉景得意地笑起來。
虞意是見識過薛沉景為了任務裝巧賣乖的樣子,她心中很不為所動,但有熊貓寶寶在懷,到底沒有再明晃晃地排斥他。
薛沉景喜歡裝模作樣地討好她,那便任他裝好了,反正她也沒有什麼損失。
這地濁化成的熊貓完全和真的一樣,虞意伸手揉了揉,便一時間有些放不開。
薛沉景順勢湊過臉去,與她拉近距離,含著些微鼻音,可憐道:「主人,我的傷還沒有處理完,好疼的。」
虞意的態度果真對他緩和許多,放下懷中熊貓,專心地幫他處理身上的傷口。
薛沉景終於找對了一次應對她的方法,心中不免得意。再看那隻貓妖,便不覺得他有何威脅之力,一隻低級的貓妖又怎可與他相提並論。
等他從這裡出去,地濁能夠化出這世間所有生物,任她挑選。
薛沉景看著持續攀升的積分,心情多雲轉晴,唇角不由帶起了微笑,就連縈繞在身上那種鬼新娘的怨氣都消散不見。
他心情好時,觸手們也跟著歡欣鼓舞,搖晃著末梢。
偶爾,虞意動作之時,會不小心碰到簇擁在兩旁的透明腕足,薛沉景搶先開口道:「我沒有動,是你碰到我了。」
虞意瞥他一眼,在某一次又碰到冰涼的腕足時,她指尖輕撫,摩挲了一下腕足末梢。
沒有被蛇鱗武裝的腕足光滑柔軟,末梢尤其嬌嫩,如同晶瑩剔透的水晶果凍,末梢上分佈著細密的感覺器官,被虞意一摸,便不由蜷縮起來,纏住她的手指。
這具身軀的五感鈍化,又眼盲不能視物,薛沉景將全幅注意力都分佈在了自己的擬足上,使得觸手上的感官比平日越發敏銳了很多。
是以,腕足上那出其不意的輕輕一下撫摸,就讓他控制不住雙肩打顫,狠狠打了一個激靈,從喉嚨里低低地哼出一聲呻丨吟。
虞意將手指抽回來,不由側目,摸一下就這麼大反應,你可真變態啊。
薛沉景被紗布覆蓋下的眼眸先是失神地睜大,隨後又愉悅地眯起來,臉上掩飾不住喜色。
他嘗到甜頭,腕足越發得寸進尺,暗戳戳地往她手邊探去,想要討得更多撫摸。
偏偏虞意又不理他了,就算被腕足搭在手背上,也能完全無視它的存在。
薛沉景被她的反覆無常弄得心中焦躁,連鼻息都粗重幾分。在他的不滿快要到達頂峰之時,虞意忽然張開手指,握住了在她手邊搗亂的觸手。
她溫暖的掌心整個裹住腕足柔軟的末梢,炙熱的體溫瞬間傳遞入薛沉景的感官。
薛沉景猝不及防,身子又禁不住顫了顫,頭皮都泛起麻酥酥的癢。但還不等他做出進一步的反應,虞意又再次放開了他,說道:「把你的擬足都收起來,別搗亂了。」
薛沉景喉結滑動,吞咽下口水,雖然心中有些不上不下的焦躁,但還是聽話地將簇擁在四周的觸手悄無聲息地縮回虛空中。
無比乖巧。
虞意處理完他胸前傷口,薛沉景扭身露出后心被劍氣刺過的傷口。那傷口熟紅,深可見骨,電流的痕迹蜿蜒地爬滿了他整個背。
可見,她動手的時候,幾乎毫不留情。饒是這具身軀五感鈍化,薛沉景當時也被疼出了眼淚,委屈巴巴道:「你對我真狠心。」
虞意掌心覆在傷口上,靈力緩緩滲入,消除他身體上殘留的劍氣,「是你先動手,想要殺了我。」
薛沉景低頭認錯,他那時候確實失控了。
他有些時候是有點控制不住自己,衝動的行事會先於他的理智,比起像人那樣三思而後行,他大多數時候都憑著好惡而動,和他心海里那些全憑**行事的魔物一樣。
所以,系統要他像個人一樣去討她歡心,薛沉景實在找不到章法。
虞意給他處理後背上傷時,摸到深深吸附在脊骨上,幾乎融進肉里的觸手,疑惑地問道:「這是什麼?」
薛沉景道:「他渾身經脈盡斷,多處骨折,脊骨也斷成幾截,不靠我的擬足支撐,根本坐不起來。」
虞意沒想到,姬寒亦最後竟被眾妖折磨得這樣慘。
祭壇成親時,小鳥妖見不得仙君受辱,並沒有看到最後。此時陡然聽到這些,滿心都是難過。
她濃烈的情緒傳染至虞意,虞意只覺鼻子一酸,眼淚已經嘩嘩地落了下來。
溫熱的淚水灑了薛沉景一背,有幾滴落到吸附在脊骨的觸手上,他詫異地伸出幾條腕足探向她的臉,又接到一連串滴落的淚珠。
「你會為他哭?」薛沉景低垂著頭,腕足蠕動,品味著落在上面的眼淚。
原來她也會哭,還是為了一個早就死了的人哭。原來虞意只會對他一個人這麼心狠手辣。
就因為他是魔,是怪物,是異類?
系統見他越想越離譜,焦急道:「主人,不是的,女主絕對和其他人不一樣,她現在是還沒喜歡你,等她喜歡上你了,她才不會介意你是人是魔,是不是異類。」
虞意本來還想解釋這不是她的眼淚,聽系統這麼一說,她又默默閉上嘴巴。
隨薛沉景怎麼想吧,最好他能明白,她也和其他人沒什麼不一樣,甚至還比不上這個世界土生土長的修士見多識廣。
她不好人外這一口,就想找個和她差不多的普通人在一起。
薛沉景沒讓心中不平衡的情緒影響自己多久,很快就再次投入到他的刷分大計當中。
背上的傷處理好,他又在自己腿上弄出幾條爪痕來,央求虞意為他包紮。
到最後,就連淮黎都忍不住邊哭邊罵起離夙來,怪他出手太狠——她將仙君身上多出來的傷,都算到離夙身上了。
隨著積分攀升,薛沉景心情又重新好轉,細算系統的積分情況,發現與自己計算出來的分值相差甚遠,便與系統爭執起來:「你到底會不會算,我覺得你沒算對。」
被質疑自己的專業度,系統當然不依,一項一項與他核對。
「系統從女主認出宿主之後開始計算分值,女主觸碰宿主頭臉部位,積十分。處理傷口時,觸碰胸腹部位積十五分,背部積十五分,腿部積十五分。女主主動握住擬足一次,姑且算作是牽手,積五分。總共六十分,沒算錯。」
虞意的動作微妙地一頓:「???」
薛沉景還在跟系統斤斤計較:「方才她主動抱我了,這應該加多少積分?」
系統無語,「主人,那只是在為你纏紗布,並不是抱。」
薛沉景冷哼道:「人類之間的擁抱不就是兩手環在腰上么?和她剛剛的動作有什麼區別?」
系統跟他這個已經非人化的腦袋說不清楚,無奈道:「區別就在於,女主剛剛雙手環在你腰上是為了給你裹纏紗布,並不是為了擁抱你。」
「主人,你弄傷自己身體,讓女主為你療傷而不得不觸碰到你,從而刷取積分,這已經算是在鑽任務空子了,請您適可而止,不要胡攪蠻纏。」
虞意只能聽到系統單方面的聲音,聽不到薛沉景和系統對話時的心聲。
不過從系統說的話,大概也能推測出來薛沉景在「胡攪蠻纏」些什麼。
她就知道薛沉景突然這麼卑微,一定有別的目的,果不其然。
薛沉景被系統氣得輕輕笑了一聲,滿含威脅地問道:「你是故意在耍我?」
經歷了他要和女主同歸於盡的那一番驚嚇,系統哪裡敢啊!
它連忙解釋道:「人類之間的擁抱代表著友好和親昵,主人,你小的時候也曾被爹和娘親抱過,我相信您應該能體會得到這其中的差別。」
薛沉景被它說得沉默下去,隔了許久才慢吞吞道:「我不記得了。」
他現在和魔物共生在一起,所思所想早就被魔物同化,哪裡還記得當「人」的時候是什麼感覺。薛沉景早就不記得父母擁抱他時,是什麼感受了。
在系統那句話之後,虞意明顯感覺到薛沉景的情緒低沉了下去,她將腰間的紗布打結,抬眸看薛沉景一眼。
他這樣的怪物原來也有父母啊?那座山腹神廟裡的人又是誰?難道是他人性的一面?
薛沉景見她盯著自己看,立即將腦袋湊上去,裝乖道:「主人,我還是好疼啊,你摸摸我,好嗎?」
虞意眼眸微眯,突然提了裙擺,跨坐到他身上。
淮黎慌忙把頭埋進自己的翅膀里,小小一團鳥影魂魄縮在角落裡大叫:「阿意,我、我還在我還在呢,要不你先把我打暈吧!啾——」
薛沉景也被她沒來由的舉動驚得往後倒仰,眉毛上挑得快要飛到髮際線上,可以想到那雙被遮掩在紗布下的眼睛定也是瞪得大大的。
但也僅僅須臾,他便收斂了驚訝的表情,嘴角止不住上揚,又主動張開手朝她傾來,想要多求她一個擁抱,「主人……」
虞意聽到系統的彙報聲,「恭喜宿主達成更進一步親密接觸,獎勵一十積分,當前積累總積分八十分值,距離一百分只剩一步之遙,請宿主再接再厲。」
薛沉景心花怒放,收攏手臂時,卻被虞意揮袖擋開。
虞意剛剛哭過的眼眸烏黑而濕潤,如同水洗過的琉璃珠子,沖他綻放開一個溫和的微笑,抬手輕撫他臉頰。
系統歡快地恭喜宿主積累至九十分時,虞意的指尖從薛沉景臉上離開,主動勾住他的手指,纖細的指節嵌入指縫當中,與他十指緊扣地握了一下。
系統:「當前積分九十五分!」
薛沉景雀躍不及,高興得臉頰漫上潮紅,胭脂色從蒼白的皮膚里透出來,像是久病之人忽然迴光返照了一般,容光煥發。
只剩這最後臨門一腳時,虞意卻笑盈盈地站起身,五指從他手上抽離,說道:「好啦,摸完了。」
薛沉景:「……」
系統:「……」
薛沉景一顆心再次被吊到半空,不上不下,如鯁在喉,忙伸手追上去抓住她抽離的手指,「再多摸我一下,就一下。」
虞意又對他笑了笑,笑意里像裝著蜜糖一樣甜,但薛沉景卻心中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虞意一點一點用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不容置疑道:「不想摸了。」她並不打算當一個聽話的工具人。
薛沉景無法強迫她,只能想盡辦法驅使自己的腕足往她手裡鑽,在她手背上蹭來蹭去。
偏偏虞意鐵了心,手指一動不動,並不回應他。
這個時候,沉迷貓薄荷的離夙也差不多要清醒了。
他雖然陷在貓薄荷里,腦子暈暈乎乎,但卻一直都能看到淮黎和那個人修的互動,他們的身影時遠時近,時而清晰時而扭曲。
赤紅的嫁衣同她深青色的襦裙重疊在一起,宛如一片開得靡麗的春花,深深扎進他的視線里。
他們說話的聲音也斷斷續續,飄忽不定。
但離夙看見了,她又騙了他!她不是只看他的傷,她還坐在他腿上,她還摸他的臉,還牽了他的手,十指緊扣!他們當著他的面舉止親昵地打情罵俏!
她還為他哭了。
又為他哭了!
貓妖在身下乾草碎粉的刺激下四肢發軟,心裡卻猶如刀絞,反反覆復被映入瞳中的畫面刺傷。
地面上全都是他失控的爪痕,縱橫的溝壑當中夾雜點點殷紅,是他爪子上被磨出的血。
淮黎重掌身體,回來看到一塌糊塗的地面時,驚得捂住嘴巴,「離夙,你在做什麼?」
離夙在她的注視下變回人身,伸手抓住她的裙擺,將自己的指尖血塗上她的裙擺,試圖覆蓋住她從那人修身上沾染來的血污。
離夙雙眼通紅,仰面望向她,金色的貓眼中蒙著一層水霧,神色慌亂地哀求:「淮黎,我知道我以前做錯了,我會改的,我也可以討你歡心,你選我好嗎?」
「做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