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也不知道昭霽元來了多久。

他獨自撐著傘,雪花打卷沾到鴉青大氅,眼珠微微往下壓,同過長的眼睫沉甸甸,看到昭懿見到他腳步竟是往後退一步,眉心略微一折。

昭懿已經回過神,她福下身對昭霽元行了半禮,「皇兄。」

昭霽元嗯了一聲,他抬手抓住帘子,跨進湖心亭,亭里茶具未撤,暖爐未滅,相比他略顯冰冷的臉,昭懿身上暖和,臉蛋也帶著粉色。

他自己擱下傘,聲音聽不出情緒,「剛剛誰在這?」

昭懿現下心緒有些亂,她先前跟四皇兄說的話不知道被昭霽元聽去了沒有,應該是沒有吧。如果有,昭霽元的反應不該這麼平靜。

「妹妹。」昭霽元突然提高了聲音,昭懿猛然抬頭,發現昭霽元一雙眼正落在她身上,他眸色深,眼裡似乎帶著點不悅,而這種不悅是昭懿最熟悉的。

上輩子也是這樣,皇兄時常用這種眼神看她——

他惱了。

昭懿不禁腳步又後退一步,皇兄是又對她生氣了?原來他那麼早之前就對她不耐煩了?怪她愚昧沒有發現。

皇兄對她不喜,總有手段落她身上,那現在皇兄要做什麼?

昭懿回憶起前世,一時害怕壓過理智,她看也不看昭霽元,扭頭就往外跑。

這落在昭霽元眼裡,臉上像糊了一層冰渣子,抬手一把扣住昭懿手腕,「跑什麼?你……」

「二殿下。」

一道脆生生的女聲突然響起,亭里兩個人的動作都停了。昭懿望向聲音之處,她聽出這個聲音是誰的了。

是嘉月。

扣住她手腕的手在聽到那道聲音時就放下了。昭霽元臉色重歸平靜,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只是當嘉月掀開帘子進來時,略蹙了蹙眉。

嘉月進來后先行禮,「奴婢給二殿下、公主請安。」

昭懿不可避免地看向眼前的宮女,前世她和嘉月相處過一段時間。誠然說,她不怨恨嘉月,她的命運跟嘉月無關,嘉月當初替她和親,是皇兄決定的,兩個男人為她相爭,不死不休,將江山社稷拋之腦後,也不是嘉月的錯。

一個女子的美麗,不能說是她的錯,她也是個可憐人,決定不了自己的命運。

昭懿落在嘉月的視線凝聚過長,讓已經平身的宮女都忍不住抬眼偷偷窺她一眼,隨後便是怔怔站在原地。

還是昭霽元打破了沉默,「誰讓你貿貿然進來的?」

他這句說得又急又冷,嘉月直接臉色一白,跪地上了,她手裡還拿著一個精緻手爐,看來是急著給昭霽元送過來,才會走進來。

「皇兄何必動氣。」一旁的昭懿打起圓場,她這位皇兄冷心冷麵,好不容易春心萌動,自己還絲毫不察,等到人走了才後悔。她說著,自己伸手將嘉月扶起來,她想如果這輩子皇兄還是徹底惱了自己,自己這個未來皇嫂也許還能幫自己說說話。

雖然到時候她嫁得那麼遠,皇兄就算惱她,多半鞭長難及,但總之對嘉月好一點不是壞事。

「你是皇兄宮裡的嗎?別跪了,天寒地凍,把膝蓋跪壞了就不好了。」昭懿眼神落在手爐上,「給皇兄送的?」

嘉月像是受寵若驚地嗯了一聲。

昭懿讓開位置,「去給皇兄送過去吧。」又看向昭霽元,「皇兄,時辰不早了,我還要回敏妃娘娘的宮裡。」

「不急這一時半會。」昭霽元將昭懿的話堵住,還吩咐嘉月重新煮茶,一副要和昭懿長談的架勢。

昭懿無法,只能坐下,低頭看著茶杯,驀地聽到哐當一聲,四皇兄用過的那盞茶杯不知怎麼得滾到地上,磕碎一角。

她愣了一下,昭霽元不冷不熱地說:「笨手笨腳,怎麼當差的?」

嘉月心裡委屈,她根本沒碰到那茶杯,明明是二殿下直接拂袖摔的,不免回嘴,「不是奴……」

話沒說完,對上二殿下冰冷冷的眼神,她把唇給閉上了,手也抖了抖,差點又跪下了,還是昭懿解圍,替她說了句話,二殿下才不再看她。

如此一來,嘉月忍不住感激地看了昭懿一眼,她這種行為其實非常沒規矩,不過昭懿沒提,昭霽元倒是瞥了瞥嘉月。

嘉月從隨行宮人那裡接過新茶具,全部更換,凈手煮茶。

兄妹兩個則是對坐無言,昭懿是不想說,她先前喝了不少茶,現在也是勉強坐在此處,所以昭霽元問她茶如何時,她只是點點頭。

但這個反應不知道怎麼就讓昭霽元動了氣,他讓嘉月等人退到五十丈以外時,表情還算正常,等人一離開,臉徹底沉下來。

「溶溶,你這段時間是怎麼了?你還在因為和親的事跟皇兄生氣?和親的事的確沒有辦法拒,但我已經想好法子,擇另外一個女子替嫁即可,你到時候還是留在上京,留在碧純宮。」

昭霽元邊說邊盯著昭懿看,他餘光看到地上茶杯的碎片沒清乾淨,皺眉伸出腳踢開。

昭懿上輩子聽過昭霽元更嚴厲的話,現在又冷靜下來,此時倒不怎麼怕了,她想了想說:「我沒有生氣,我也不想讓他人為我替嫁,我是公主,現在大昭需要我,我理應擔起這份重任,而不是讓旁人因我親人分離,遠離故土。再者,皇兄怎知和親巫國不是好事?聽聞巫國少主驍勇善戰,尋常上京兒郎都比不得呢。」

說到這裡,她捧了捧臉,做出小女兒嬌態的樣子。

昭霽元的表情用難看兩字形容都是往輕了說,他雖訓過昭懿,可從未用過這麼嚴厲的語氣,「不過一個莽夫,怎配當你的駙馬?是誰傳這些不乾不淨的話到你耳中,是老四?你一個女兒家,把男人掛嘴邊,知不知羞?」

這話說得重,昭懿表情怔怔的,像是被說懵了,待反應過來,眼淚直落,她咬住唇,無地自容地臊紅了耳朵、眼圈。昭霽元目睹,無聲吐出一口濁氣,柔下聲音,「妹妹,過來。」

昭懿把臉埋下,當沒聽見。

昭霽元只能站起身,自己過去,他抬手摸了摸昭懿的頭,又彎下腰用自己的手帕強行給昭懿擦了臉上的淚,「皇兄這樣說,是為了你好。雖然都是兄弟姐妹,但只有我和你一母同胞,其他人對你說什麼,做什麼,都有自己的思量,只有皇兄不會害你。」

真的嗎?

昭懿仰起臉,仔細地看昭霽元的臉,但怎麼看,眼前的皇兄都跟前世的皇兄長著一張臉。既然是一張臉,心自然也是一樣的。

皇兄如今待她之心真誠,可很快他就為了嘉月,為了自己的心愛之人,責怪她,厭她,恨她。

皇兄以前待她好,她當然要成全皇兄,不僅是為了她自己,也是為了大昭國。嘉月不去和親,皇兄也不會失去理智,非要跟巫國打仗。

想到此處,昭懿止住眼淚,掙開昭霽元的手,「我知道皇兄待我好,時辰真的不早了,我要回敏妃娘娘那裡了。」

跟四皇兄談過話后,昭懿也沒有再一直縮在敏妃宮裡,她每日都會去父皇那裡,等她和親,就再也沒法見到父皇了,她想儘可能地多陪在父皇身邊。

她也不能在敏妃那裡長住,選了個晴日,昭懿搬回了碧純宮。

回去的第二日,嘉月就提著自己的小包袱被送了過來。送她來的人是昭霽元身邊的太監總管王久,王久不僅送了嘉月過來,還讓人帶了兩箱子禮物。

「二殿下念著公主,特意讓奴才送過來。」

一箱子是上好的狐裘皮草,水光順滑,另外一箱則是胭脂水粉、首飾珠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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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霽元早就在朝中領了職,近來事多,他回來時夜已經很深了,聽王久彙報嘉月留下了,他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公主喜歡送過去的東西嗎?」

王久臉上的表情僵了僵,支支吾吾半天。

昭霽元看他一眼,「她不喜歡,就送些別的過去,把庫房冊子拿過來。」

王久露出苦笑,「公主不是不喜歡,殿下一件件親手挑的哪有不好的,只是、只是公主把東西都賞給了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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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絲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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