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昭懿深吸一口氣,還抓著床帳的手猛然將帳子全部掀開,她睜大眼睛,想知道沒被月光照明的地方是不是藏著一個黑影子。
「公主?」
外間守夜的香薇聽到動靜,輕步走了進來,她點了燭火,見到公主長發披散,一張臉透著蒼白,不禁加快腳步,「公主可是魘著了?」
昭懿將手心收緊,緩了神情,「香薇,我想喝水。」
「奴婢這就給公主倒。」
香薇背過身去時,昭懿又低頭看了下手心的耳璫,的確是她丟失的那隻。那夜從馬廄回來,耳璫就不見了,香眉還派小宮女找過,怕掉在碧純宮哪個角落。
什麼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到碧純宮,甚至進到她的寢殿,站在她的床邊,將耳璫放在她的枕旁?
手心裡的耳璫雪白晶瑩,一絲刮痕都沒有,像是一直被人珍重以待。昭懿沉默地把耳璫放到枕下,當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不過那個混進她宮殿的賊人卻不是這樣想,在第二天晚上的深夜,昭懿突然醒了。
她醒的原因是前一夜耳璫的出現,導致她今夜睡得不熟,而醒來的瞬間,她就察覺自己旁邊有人。
過於黑暗的床帳內讓她看不清任何東西,即使眼睛睜得再大,但她就是知道有其他人的存在,不是她的宮女。
鼻尖嗅到很淡的味道,像是草料混著冰雪,是一種莫名很清新的氣味。氣味之外,帳中隱隱流淌著一股熱氣。
昭懿上一次聞到這種味道,以及感受到這種熱氣,是被那個菩薩蠻男奴禁錮在懷裡的時候。
她張嘴要叫人,可一隻手先捂住她的唇。
明顯覆有粗繭的手將她的口唇捂得嚴嚴實實,連帶口唇旁邊的肌膚也被蹭得生疼。昭懿呼吸重了重,抬腿要踹人的時候,又停了下來。
她已經能確認無禮之人是誰,除了驚愕對方能神出鬼沒兩次進到她的寢殿,剩下的想法就是不能讓其他人發現這個男奴的存在。
如果被人知道大昭國的公主寢殿出現一個菩薩蠻男奴,無論是父皇,還是皇兄昭霽元一定會徹查,也許會派來女醫,檢查她的身體,屆時她失貞的事很有可能暴露。
其實她不怕她失貞的事被人知道,只是擔心這件事被知曉,她就無法去和親了。
所以她能做的是——
不動聲色地殺了這個菩薩蠻男奴。
她本來不想要了菩薩蠻男奴的命,是這個人不識趣。明明那晚之後,他們之間的事就結束了,可是這傢伙弄不清情況,還膽大包天一而再地闖進她的寢殿。
心裡下定主意,面上卻是輕微地掙扎,像是被嚇到的無辜少女,畢竟大昭國的公主才十六歲,哪怕做出在馬廄里跟人野合的事,但依舊會害怕半夜闖進宮殿的賊人。
輕微的掙扎讓昭懿本就散著的青絲如瀑布落了一床,驚嚇過度一般,淚珠也從眼眶裡流出,滴落在來者的手上。她口唇里溢出輕微的唔唔聲,嬌軟的聲線在此刻聽上去,更為誘人。
眼淚好像成了什麼烈性毒藥,昭懿感覺到捂住自己口唇的手抖了一下,緊接著,那隻手鬆開,有風從帳外吹了進來,繼而鼻尖一直嗅到的氣味消失了。
那個菩薩蠻男奴走了。
來得神出鬼沒,離開也悄無聲息。
昭懿愣神了一會,爬坐起來,抬手掀開床帳。今夜是個無月夜,殿中黑漆漆的,唯有開了小半扇的菱花窗那兒有著微弱的光,是廊下的宮燈照落。
她用手指把臉上的淚水擦了擦,又用力地擦拭自己的唇。
-
「公主昨夜沒睡好嗎?」香薇看到昭懿眼下淡淡的青黑,立刻叫人取了煮熟的雞蛋,用上好的絲帕裹著,輕輕在昭懿的眼下肌膚滾著。
昭懿坐在梳妝台柩前,有些出神。昨夜的事不是她在做夢,那個菩薩蠻男奴至少兩次出入她的碧純宮。
經過一夜的冷靜,她也盤算了些東西。
那個菩薩蠻男奴不簡單,至少在武藝上,像這種男奴,在深宮裡是比太監還要低賤的存在,因為馴馬術了得,才能在宮裡謀得生計,但一個稍有權力的太監都可以隨意要了菩薩蠻男奴的命。
女奴待遇倒比男奴好上不少。菩薩蠻女奴,出了名的膚白貌美,是豢養在深閨的寵奴。
那個菩薩蠻男奴武藝如此了得,怕是隨便殺個人都輕而易舉。昭懿皺了眉,開始後悔那晚挑了個這麼麻煩的人。
但這件事還沒有完,那個菩薩蠻男奴好像清楚她不想將此事傳出去,熊心豹膽地又來了。
昭懿就是防他來,特意讓香眉就在足榻處守夜,可等她再次半夜驚醒,香眉正人事不省地倒在地上,那個菩薩蠻男奴明目張胆地坐在她的床榻上。
床外燭火晃晃,他那雙綠眼珠子像寶石一般璀璨,眨也不眨地盯著她。他似乎還是洗了澡才來的,發尾、身上都沾有水氣,手裡攤著一塊布料,而布料里是一塊糕點。
昭懿認了下,才認出那糕點是最尋常的桂花糕。桂花糕沒什麼,更吸引她注意力的是裝桂花糕的布料,那是她的小衣,曾被菩薩蠻男奴搶去了。
她一件小衣,在少年手裡精巧玲瓏得宛如一塊略大些的絲帕。昭懿一下子漲紅了臉,既羞又怒,這人什麼意思,居然拿她的小衣裝糕點。
可惡的是菩薩蠻男奴見她瞪著裝糕點的小衣,不知道誤會了什麼,竟然把手越發伸過來,就快湊到她的唇邊。她驚怒之下,一把打翻,糕點從小衣滾落在床。
菩薩蠻男奴見狀擰起眉,綠眼珠里閃過迷茫,像是不明白她為什麼這樣做,而昭懿早就氣得不行,她已經很少這樣生氣,明明前世死的時候,她都沒有這樣氣憤。
「你故意來羞辱我?」她語速極快,「你以為我拿你沒辦法嗎?就算你把那晚的事情說出去又如何,我是公主,自然有人想方設法維護我的名聲,而你到時候只會死無葬身之地。」
菩薩蠻男奴盯著昭懿看了一小會,伸手把掉在床上的桂花糕撿起。
「很好吃。」他聲音是處於變聲期的少年音,嘶啞中帶著點青澀。他很認真地推銷手裡的桂花糕,似乎還準備餵給昭懿,被昭懿扭開臉躲開,才一臉失落地把桂花糕重新用小衣包好。
昭懿耳垂已經紅透了,她的小衣是最最貼身之物,現在卻被這個卑賤的菩薩蠻男奴用來裝糕點。
她咬了下唇,心裡的殺意更添了幾分。
心裡正飛快想要怎樣殺了這個菩薩蠻男奴時,對方冷不丁又開了口,「怎樣才可以哄你開心?」
什麼?
昭懿有些驚愕地望向菩薩蠻男奴,沒有被馬廄那夜欲.望掌控的菩薩蠻男奴此時意外透著純真。
他是異族人,長相也是異族長相,不僅長了一雙綠眼珠子,高眉深目,鼻樑如山脊挺拔。小麥色的膚色讓他具有野性,彷彿他該生活在草原上,縱情在馬背上,享受著風,享受著最艷的日光,而非被禁錮在深宮,當一個卑微的奴隸。
他不錯眼地盯著昭懿看,有些笨拙地說:「你昨天哭了。」
原來是來道歉的嗎?那塊糕點是特意拿給她吃,想哄她的?
昭懿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她是公主,也就是前世落難,才在吃食上被人苛待,但前面十六年,她錦衣玉食,桂花糕這等尋常之物,一般都是翠璇這種小宮女吃的。香薇她們跟著她多年,都不怎麼看得上桂花糕。
她放在身側的手指輕輕動了一下,「不用你哄我開心,只要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就行。」
這樣的話,她可以饒他不死。
「做不到。」菩薩蠻男奴卻一口拒絕了,甚而當著昭懿的面,十分孟浪地指著自己的下腹,「我每天都想你,很疼。」
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