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修)
明鑒庄,秦鳳樓。
若在十年前,這六個字無人知曉,而如今,可謂「天下誰人不識君」。
江湖中有名有姓的門派難道少嗎?百曉生每年都出新的武林風雲榜,榜上人物上下增減何曾停歇過?
但他們都比不上明鑒庄,和秦鳳樓。
因為秦鳳樓的明鑒庄代表的是公平和俠義,是江湖人的底線。
柳白真聽柳傑用敬仰的語氣說了許多,心想這總結起來,不就一句話?
明鑒庄——正道之光!
「其實咱們江湖也有六扇門,」柳傑道,「可六扇門裡的捕頭,有時候還得找秦莊主幫忙呢。」
從名字就能看出來,這明鑒庄善於鑒定偵查,明察真相,鑒定真偽,既鑒定物件的真偽,也鑒定人性的真偽。秦鳳樓的手裡有最快的馬,最聰明的探子,以及最完整的輿圖。
柳白真暗自咋舌,這人莫不是他老鄉?
要知道古代最是交通不利,誰能掌握最多最快的信息,誰就能站在食物鏈的上游,決定遊戲規則。秦鳳樓幾樣都有,他甚至還有軍隊才有的地圖!
「他本事這樣大,朝廷不管嗎?」柳白真納悶。
自古俠以武犯禁,小說里的武林盟主現實中焉能存在?封建帝制的皇帝又怎會允許有人在他的地盤稱王,號令群雄?
柳傑笑道:「誰曉得呢?總歸明鑒庄傳了三代也沒倒。我倒是聽聞第一任莊主,也就是秦莊主的祖父,其實是龍子鳳孫。故而朝廷不但沒有干涉他們,時常也會從秦莊主那裡買馬借人。」
哦,難怪呢。
柳白真覺得這種猜測很合理,否則實在解釋不通朝廷怎麼會坐視民間有這樣的勢力。
他有點好奇:「我爹爹這次可請了明鑒庄?」
「自然請了,義父本打算通過秦莊主獻圖,只是當時明鑒庄還在關外,每年他們都會趁著冬天去購買種馬,所以主事並不敢應承,只說等秦莊主回來再說。」
柳傑因為回憶露出微笑,但很快就化為苦澀。
世上最令人悲痛的事莫過於此,記憶尚且鮮明,可記憶里的人們都已不在。
柳白真不由後悔,哎,他這張嘴!幹嘛又提起柳家人?他的難過與柳傑相比天差地別,他為這慘劇遺憾,柳傑卻真正失去了家人。
真計較起來,他拚死保護的真哥兒也已經沒了。
兩人不約而同地沉默。
天漸漸黑了,獵戶踏著晚霞歸家,先到東廂房看了看他們。柳白真快速掃了他丟在地上那筐子,也看不到裡頭裝著什麼。
他客氣說:「鍋里還有湯,我看你的雞下了三個蛋,給你煮熟了。」
獵戶嘶了一聲:「那是我留給母雞孵崽兒的。」
柳白真懵逼:「……你那母雞都不著窩的。」
蛋都涼透了還能孵出雞崽兒啊?
「罷了,反正去集市買雞雛更省事兒,」獵戶心虛地擺擺手,滿臉不在乎,「對了,我給你們采了點……」
「汪汪汪!」兇惡的犬吠打斷了獵戶。
屋裡三個男人一下警惕起來。
獵戶掀開草簾往外看,外頭黑透了,只隱約看到好些晃動的人影,隱約還能聽到馬的響鼻聲。
果然隨後就傳來叩門聲。
「主人家在嗎?我們是溪山鏢局的鏢師,想借貴寶地休憩一晚——」
柳白真與柳傑快速對視,後者已經掀開薄被,隨時準備走人。溪山鏢局可是赫赫有名的大鏢局,來此八成是參加展畫會的。可這些人帶著健馬,往前再跑兩刻鐘就有客棧,再不濟花點錢也能留宿驛站。
最不可能就是大晚上去村子里借宿。
獵戶蹙眉放下門帘。
他轉身看到柳傑下了床,並不意外,反而壓低聲音道:「柳爺,我給你們采了些草藥,還有點果子,烤了只野兔子,你們去地窖藏兩天吧。」
柳家兄弟倆震驚。
「……你怎麼發現的?」柳傑擋在前面,神情戒備。
獵戶咧嘴笑:「我們常年在山裡摸活的,眼睛不利怎麼成?您縱然做了遮掩,可身高身形,還有大體的模樣可變不了。換成陌生人也許認不出,可小的見過您幾回啊!」
這倒確實,因為時間匆忙條件有限,柳傑並不能徹底地易容。他曾幾次來村子里收些皮子山貨,獵戶記得他也說得過去。
獵戶卻鄭重地揖禮:「三年前小的老母病痛難捱,您以高價收了我的皮子,我才得以請來名醫。」
雖說老母仍未能熬過那個冬天,但起碼是無病無痛,舒舒服服躺在棉被裡去的。這對他亦是巨大的安慰,如此才能擦乾眼淚努力活下去。
何況他們這附近的人家,誰沒受過柳家堡的恩惠?尤其是他們柳家村,因為同宗同姓,小日子都過得不錯。
柳傑神色複雜。
「我幫你不過舉手之勞,如今柳家堡遭遇大禍,你收留我們風險極大,這便已經兩相抵消……我們這就從後窗離開,望你不要阻撓。」
獵戶搖搖頭:「你們走不遠。那些人已經開始繞著屋子走,你們定然也聽見了。」
他走到床邊直接把床板一掀開,靠近牆根的地方露出些許異樣。
「這是我家的地窖入口,不掀開床板輕易找不到,」他又把竹筐拎過來給二人看,裡面確實有新鮮的草藥和一隻用葉子裹起來的烤兔,還有水囊,「地窖是往後頭挖的,通風口上蓋了落葉,十分隱蔽。」
柳白真看向柳傑。
外頭狗叫聲不停,叩門的動靜越來越大。
可如果他們下了地窖,獵戶卻反水,那他們就根本沒有任何辦法逃跑,別人燒也能燒死他們。再不濟堵上通風口,關他們兩天,憋也憋死了。
柳傑也知道他們沒得選。
他唯一能賭的就是獵戶的良心,以及外頭那些人的來意。他並不覺得是自己想錯了,如果真的是奔著搜人來的,那些人根本不會叩門。
等到地窖門關上,頭頂徹底暗下來,柳白真還盯著地窖門看,總覺得那裡似乎有點光漏下。
「小真,到我這邊來,」柳傑坐在距離地窖口最遠的地方,「那邊離房間太近,容易被人聽見動靜。」
他只好蹭過去。
柳傑快速教他怎麼運轉內息,放慢呼吸,簡而言之就是假裝自己已經死了。
莫非是龜息功?
柳白真胡思亂想著,不過還是一絲不苟地按照柳傑教的做。
這時候靠近房間的那邊,隱約感覺到一些腳步和人聲。來到這世界,最讓柳白真感慨的就是武功的神奇,他內力不算深厚,都已經比常人更加耳聰目明。
比如現在,他靜下心仔細聽,甚至能夠分辨腳步之間細微的差別,從而判斷出對方有幾個人,以及這些人的功力深淺。有的人腳步極輕,如同貓一樣,有的人腳步粗重,每走一步都能震得地窖落下些許塵土。
「……特娘的……我就知道這幫龜孫兒耍老子咧……」
「慎言!」
「天魔六閣也未必說謊……那圖還真不見得在他們手上——」
「不在就不在,含含糊糊的倒敷衍咱們!」
一個粗拉拉的嗓門格外洪亮。
柳白真忍不住豎起耳朵。
「老六你小點聲!」
「我沒說錯啊!按他們說的,那逃走的柳家小兒只要不是斷了腿,還能待在原地兒等著咱們抓?」
那大嗓門的「老六」十分激動。
「還不都拚命往外跑!你看他們都往官道追,就讓俺們這些人在山腳下搜搜,搜甚個搜!」
「噓——」
屋子裡突然安靜。
柳白真驚出一身白毛汗,還以為他們被發現了。
這時又傳來獵戶憨厚的聲音。
「幾位大哥,你看,你們來得匆忙,我這、這隻有留著晚上吃的湯,要不我現在再去煮點米粥?」
聰明呀!柳白真暗嘆。
幸好柳傑昏睡,而他又心事重重,獵戶早上留下的食物幾乎沒動,留下來的分量正好只夠他一個人吃,這就佐證了他家中沒有外人。
「很不必,我們自帶了乾糧,有湯足矣,」那個聽起來冷靜的男聲又問道,「我們此趟是去柳家堡做客的,不知這兩天有否其他人來?」
「我家住的偏僻,我又是凌晨進山,傍晚天黑才回,也不太清楚……」
「不過我今日出去,看小青山那邊似有山火,你們路過可看到了?」
「這……」
「俺們幾個來的時候只看到些余煙,就算起了山火,估摸也滅了吧!」
「哎呀那就好,否則這山連著山,火勢越來越大可不得了——你們先休息,我還有幾張皮子處理。」
屋子裡又安靜下來。
半晌那火爆脾氣的人嘀咕:「……我就說吧,哪有人這麼傻在原地等死吶。」
「大哥,那咱們還去不去柳家堡?就算真跡不在,不也有……那個么……」
「去,當然要去。知情的不知情的都會去,我們怎能缺席?」
「我倒要看看,究竟莊家是何方神聖!」
柳白真毛骨悚然。
真跡不在,還有什麼?還能是什麼?
他反射性地想往後背摸,被柳傑一把攥住手腕。
「忘了它。」
柳傑的眼神在黑暗裡亮得驚人。
「忘記山河圖,它與你再也沒有干係了。」
柳白真渾身冰冷。
他知道對方的意思,以後再不能這樣,絕對不能暴露後背上的紋的圖。假如那幅山河圖被人提前取走,剩下的就只有柳家幾兄弟後背上的紋身。
四幅圖就缺他背上這一幅,他要被人抓住,死都不能留個全屍!
他恍然大悟,柳傑贊同他去若遊仙島,就是想讓他尋求大門派庇護,根本沒指望他回來給家裡人報仇。
這人把責任都攬到自個兒身上了。
柳白真眼眶頓時酸不留情,紅著眼睛,一下下地瞅著柳傑。哎,他傑哥真的太可靠了,絕世好男人屬於是!
等等——
他腦子裡突然晴空一道披露。
原身第二個男人,不是,呸——第二個曖昧對象是誰來著?
【傑哥哥,你還活著?
柳白真眼淚一滴滴地滑落,蒼白俊秀的臉上露出似喜似悲的表情。
在他對面站著一個風塵僕僕的高大青年,
對方專註地望著他,低聲道
是我,小真,我還活著。
兩人緊緊抱在一起,彷彿密道分開的兩年並不存在。】
傑哥哥——
哥哥——
柳白真咔嚓咔嚓地轉過腦袋,僵硬地看向柳傑。對方以為他害怕,大手安撫地拍拍他狗頭。
要哭了。
傑哥哥,你是我的傑哥哥嗎?
某短視頻平台上被刷爆的片段,主角原來竟是你我。
東廂房的幾個人時不時低聲交談,後半夜有人開始扯呼。地窖里的兩人可不敢睡熟,柳傑一臉疲憊地閉目養神,柳白真目視前方,看似發獃。
實際上他在拚命回憶原著劇情,無奈他只刷到過零星的短視頻,有些是電視劇的,有些是小說的,亂七八糟雜在一起。
不過有一點很肯定,那個天魔六閣的殺手就是原身的第一個曖昧對象。
原著里應該還是柳傑帶著原身走,殺手重傷他帶走了原身,兩人一番拉扯,中間的兩年還有個男三的戲份。然後才是柳傑找到原身。
這種故事!
柳白真痛恨地想,他怎麼能不全文背誦呢!
好後悔。
他難過又無聊地翻看自己的小程序後台,那裡只有一張金光閃閃的卡片,卡片上寫著已使用。
咦?難道用過的卡還能查看嗎?那能不能再一次使用?
他搓搓手,緊張地點了一下。
卡片優美緩慢地翻轉過來,還帶著金光閃閃的3D特效。
然後——
他看到了啥?
柳白真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是的,卡片反面繪著一個迷你版的、掛著白色綢布的果男。非要說就是厚塗,細節到位,構圖完整,起碼值六七百。
這還不離譜嗎家人們?都變成卡了,這位都不願意露個正臉!
他翻來覆去找,也沒找到更多的信息,卡片下方本該是名字的地方,只有幾個星號。這卡片當真只能用一次,過後就只能純欣賞了。
一直到熬不住睡著,他仍耿耿於懷,夢裡都是那個掛著綢布的翹屁股。
第二天一大早,溪山鏢局的人便走了。柳傑二人安安穩穩地待在這幫人腳底下,他們是一無所知。
獵戶並沒打開地窖,只在入口上頭喊了一聲,待柳傑應了,就囑咐他們多忍半天。他們自然沒意見,誰知道別人會不會殺個回馬槍?
待到第三日夜裡,兩人才趁著夜色出來。
「大恩不言謝,」柳傑鄭重道,「如今我們落難,不好承諾什麼,既然柳兄弟的婚事定了,請收下我們兄弟的賀儀。」
白天又有個鄭嬸子拜訪獵戶,他聽柳白真才知道是個媒婆,為獵戶牽線了一門婚事。這趟來就是替女方傳話商定嫁娶,若柳能沒意見,就能去下定了!
他從懷裡掏出一對雙魚玉佩,水頭挺足,意頭也好。
獵戶常年賣皮毛,打交道的也都是大戶人家和鎮子里的商戶,一眼看出這對玉佩起碼值個六七十兩,頂得上他賣一張極難得的虎皮了。可老虎他運氣好還能碰上,這麼好的玉,他去哪裡尋摸?
他求娶的那家是鄰村耕讀人家的小女兒,識文斷字,燒的一手好灶,上頭兩個哥哥已是秀才,這就是一戶正興起的好人家了。
本來對方要求的聘禮著實不輕,他若是能添上這麼一對玉佩,哪怕錢物少些也不打緊。
柳白真看出他眼神渴望,又不好意思,乾脆搶過玉佩塞進他的手裡。「你就收下吧,這可是救命之恩!」
獵戶臉上泛紅,握著玉佩笑得很害羞。
柳傑便趁機同他商量:「兄弟,你看我這傷實難趕路,我弟弟明日就走,你多留我幾日可好?別的不說,你高堂不在,有我在,聘禮倒能幫你打點利索。」
他們兄弟在柳家除了習武護院,也是要管些俗務的,柳家四個兄弟已有兩個娶妻,塢堡里的家僕免不了也有婚嫁,什麼流程早爛熟於心。
獵戶一聽自然心動。
何況救人救到底,便不為這些,他也是要留一留柳傑的。
三個人夜裡也沒閑著,除了幫柳白真收拾行李,還要指點他路線。
獵戶點著油燈,拿燒焦的樹枝在地上畫簡易的地圖給柳白真看:「你不要走官道了,就沿著屋后這座山的山腳一直往南,走上半天就是張家莊。你別停留太久,借水借火倒是可以,然後接著再走上兩天一夜,就能看見運河碼頭。」
柳白真穿越前參加過徒步營,青壯年一天能走四十公里。
這麼一算,從這裡到碼頭坐船,他得走一百四十來公里。人家騎馬追他倒是快,他走半天,人家只用一小時。
他想起曾經那次徒步健行,連著走了好幾天,雖然三頓飯都有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但每天七八個小時不停地走,身體的疲勞根本不能得到緩解,走到最後渾身都疼麻了。
那滋味兒,畢生難忘。
他對自己目前的身體素質沒什麼概念,臉上露出畏懼的神色。柳傑一看就開始心疼,然而心疼也沒用,他不能跟著,馬也不能走山裡的路。
為了孩子好,他只能硬下心腸。
小真現在離開還有活路,那些人找的也是相反的方向,可一路追去沒找到人,必然還會回頭再搜一遍。他們兩個人一起,明擺著可疑,只有分開。
夜裡兩人並排,柳白真又仔細替他換了一回葯。
「太好了,我看傷口已經開始收斂,」他高興地彙報完又趕緊叮囑,「你再歇個十天半月的,好徹底了再走!」
柳傑頓時有了養娃的成就感。
「你別替我操心,銀票記得貼身藏好,別亂花。」
柳白真剛想反駁呢,突然想起原身沒出事的時候,活脫脫就是個散花天女,身旁一堆狗腿子都等著他手裡散點散點,就能發家致富。
可惡的敗家崽兒!
「若是見到了大小姐,你記得替我看看她,過得好不好……」柳傑幽幽嘆息。
有八卦!
柳白真的耳朵不動聲色地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