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夢見
「喂,請問是時井稚的家長嗎?」
「你哪位?」牌桌邊,用肩膀夾著手機的中年婦女不耐煩地皺眉。
「我是時井稚的班主任,請問您是他家長嗎?」
「我是他姑。那小子是不是在學校又犯什麼事了?」
不知電話那頭說了什麼,時娟一下從桌邊站了起來。
「對對對他到現在還沒回來!哎呀是不是出什麼事了?什麼?幻想種跑學校里去了?!」
女人立刻雙手捧著電話大聲道:「我不管,人是在你們學校不見的,別想把責任往我們頭上推!要是出了事,賠償一分都不能……」
門鎖轉動的聲音打斷了她。
滿身臟污的少年推門而入,書包鬆鬆垮垮背了半邊,臉上還帶著傷口和沒凝固的血痂,只有一雙眼睛依然透亮。
牌桌邊的婦女們立刻湊上前來:「小稚這是怎麼了?」「快去處理一下傷口,小心發炎。」「臟衣服也趕緊換掉!」
時井稚謝過她們,徑直走到時娟身邊。
安撫完電話那頭的班主任又請好了假,他這才對女人微微一笑,好像進門時什麼都沒聽見一樣。
「不好意思啊,我又回來了。」
說完,時井稚徑直從旁擦過上了樓,把臉色鐵青的女人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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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時井稚沒想過用極端手段報復時娟一家,但這不意味著他就此罷休了。
前世還是執行部部長的時候,小時長官是出了名的心善,但更出名的是他讓敵對者生不如死的手段。
比如留姑媽一家住在父親生前的房子,是故意要給他們留點念想。
畢竟對待老鼠,貓總喜歡任其折騰。
短暫的暴力只是所有處刑方式里最低下且不值當的一種,如果不能將曾施於己身的痛苦加倍奉還,何談報復。
而且這樣還能省掉打掃和做飯的麻煩,一舉多得。
時井稚熟門熟路地摸黑走上閣樓。
在這個「家」里,唯一讓他舒心的就是可以獨佔樓上的卧室和衛浴,不用和樓下的親戚打交道。
「咔嗒」
衛生間的白熾燈閃了閃,關門落鎖的瞬間,時井稚突然扶著把手滑跪了下去。
「嘶……」
少年顫抖著抽了口冷氣。
書包掉在地上,露出后腰布料上的豁口和一大片深紅色血跡。
就在半小時前時井稚試圖跳到樹上時,卻被扭傷的右腳拖累了,不但丟了一把刀,還偏離預定軌道,被橫生的枝杈狠狠划傷了腰側。
不幸中的萬幸,捅得不深,先著地的也不是頭。
時井稚其實是個潔癖很重的人,為了不讓臉色和傷口露出端倪才故意沒清理臟污。
現在身上的T恤幾乎成了一塊破布,他沒有力氣再抬手脫掉,乾脆掏出剩下的那把光刃——另一把留在了白獅的背上,從領口整個割下來。
單薄白凈的軀體陳列著深淺不一的疤痕,后腰的傷口上,竟只用一層又一層紙巾和草稿紙潦草地壓著,連字跡都被血浸透了。
時井稚從水池下的柜子里找到醫藥箱,翻出酒精棉和鑷子,手卻抖得厲害,更別說清理一半都在背後的傷了。
幾個簡單的動作下來他疼得連呼吸都必須放輕,背靠著門緩了會兒,時井稚忽然一咬牙,扶著水池、夾著醫藥箱,一頭撞進了淋浴間。
溫熱的水流沖刷過全身傷口,登時疼得眼前一黑。
時井稚緩了幾十秒才找回感知,緊接著又把蓮蓬頭對著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挨個沖洗,直到確定裡面再沒臟污殘留才結束這自虐般的酷刑。
瓷磚地面血水蜿蜒,整個過程他幾乎把一口牙咬碎,卻愣是連悶哼都沒發出幾聲。
最後只要注射破傷風疫苗再包紮……
「以後不好處理的傷就喊我。」
抓著注射器回身的一瞬間竟然疼出了幻覺,上輩子相似的場景控制不住地在眼前浮現。
「當然,如果可以我更想讓你一直平安健康。」
男人溫暖的胸膛似乎還在背後,時井稚下意識向後,只貼到一片冰涼。
……
寂靜封閉的小隔間里水聲潺潺,時井稚在氤氳的熱氣里打了個冷戰,撩起濕透的劉海,狠狠揉了把眼睛。
回房間后,他隨便裹了件寬鬆襯衫,又從床頭裝著安眠藥和布洛芬的瓶子里各倒一粒乾咽下去,這才慢慢在床上舒展開身體。
上輩子還可以用異能封閉痛感,現在卻只能輔助藥物了。
其實以時井稚的資質,重新掌握高階異能易如反掌。
但他不願意、甚至極為抗拒這樣做。
就像一支蠟燭只能點燃一次,亮起后就無法自己熄滅。
人生也只能選擇一次,踏上去便再沒有回頭可言。
燃燒自己照亮別人這種逞英雄的傻事,時井稚用自己的命試過了,也受夠了。
現在這樣就很好。他在逐漸下沉的識海中模模糊糊地想——
沒有重要的人會再離我而去,也沒人知道我的離去…無牽無掛、孑然一身,平庸…但也安穩……
藥效裹著滿身疲累襲來,少年徹底了沉入黑甜的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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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混雜著清苦藥味與馥郁紅茶香氣的夢。
時井稚坐在床邊,小腿和後背一陣陣泛著刺痛。
男人低頭半跪在他面前,背對燈光的面容晦暗,一手抓著他腳踝,一手把居家服寬鬆的褲腿推到膝彎。
露出來的小腿被燙紅了一大片,連新裹的紗布都濕透,還散發出淡淡的紅茶香。
半分鐘前,時井稚泡了杯紅茶想送上來,上樓時卻不小心扯到了腿上的傷。
紅茶灑了一地不說,還把自己也燙著了,本就沒癒合的傷口雪上加霜。
明明從房間到樓梯連十秒都要不到,男人卻在自己家裡開了很耗費異能的瞬移,沒等時井稚「毀屍滅跡」,甚至還扶著牆沒站起來,他就已經出現在了事故現場。
然後……連人帶杯子一起端回了房間。
真的是端,比時井稚端茶杯還穩的那種。
「你去忙吧。」時井稚做了虧心事般小聲說,「我沒事。」
對方沒理他,兀自咬下一隻黑手套,叼在齒尖給他解紗布。
時井稚下意識接過來,順便把男人垂落在地的長直黑髮也撈起。
「別動。」
「……哦。」
冰涼髮絲與帶著餘溫的綢面手套一起躺在手心,滑得像掬了捧水,隨時會流下去,卻不敢攥緊。
捕夢者里最年輕的荊指揮官從不在外摘下手套,久而久之便引發了各種猜測——比如傷疤,比如義肢,比如不可告人的病症。
只有時井稚知道,那雙手非但沒有瑕疵,甚至接在斷臂的維納斯上也只會讓美神自慚形穢。
可眼下,這藝術品正一點點推著自己腿上的藥膏,瓷白骨架支棱著,半透明的皮膚覆蓋住青紫血管,隨著動作綳起再舒展。
燈光溫暖朦朧,時井稚一隻腳還踩在男人膝頭,望著對方低垂的眉眼恍了神。
那時他似乎常常這樣,因為那頭長發、那雙手、還有相處時自然流露的溫柔,就忘了這個叫荊煥燁的男人哪怕在捕夢者里,都是最冷血的殺胚——
而自己也永遠帶著洗不凈的血氣,傷痕滿身。
漫長得彷彿過了一個世紀,荊煥燁終於纏好乾凈紗布站起身,時井稚手中的幾縷長發一下溜了出去。
男人身量極高,低頭看下來時壓得人連呼吸都下意識放輕。
他微俯了身,黑髮瀑布般從肩頭傾瀉而下,把身前的少年攏進一片晃動的陰影里。
時井稚抬起頭,嘴唇無意識微張著,望向他的眼神迷離又純粹。
殘留著清苦藥味和茶香的手忽然抬起,屈指抵了下少年清瘦的側頸。
「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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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井稚在這時忽然醒來。
夢境總是稍縱即逝的,剛一睜眼,那些零星的陳年往事便如煙而去。
他盯著雪白的天花板看了幾秒,突然猛一扭頭——
床邊坐著一個人,濃墨般的黑髮一直垂到腰際。
……荊煥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