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洪武二十五年,朱標病逝。
嫡長孫朱雄英八歲夭折。
太子妃常氏生完次子朱允熥后薨逝。
三個消息把洪武一朝的人砸了個人仰馬翻。
「標兒!」朱元璋只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腳下一個踉蹌就要跌倒在地。
朱標忙衝上去接住他爹,扶著他爹慢慢坐下。
待朱元璋坐穩,朱標才發現他爹拽著他衣服的手竟在不停地顫抖。
「朱標!」朱元璋私下裡很少這樣叫朱標,可現在確實忍不住了,「洪武二十五年,咱都六十多了,這在普通人家正是含飴弄孫、享天倫之樂的年紀,怎麼你這個不孝子竟是讓咱這個老頭子受白髮人送黑髮人之痛?」
朱標是他的長子,第一個孩子總是最特殊的那個,朱元璋幾乎把自己最好的東西全都捧到朱標面前。
他讓宋濂等名家大儒教授朱標經學。
朱元璋自立為吳王,轉頭就立朱標為世子,他前腳登基為帝,後腳就讓朱標當太子。
他一手為太子打造的班底堪稱豪華,誇張點講,朱元璋幾乎把朝廷重臣全打包送進了東宮。[1]
《明史》贊其堪比漢代丞相蕭何的左丞相李善長是太子少師。
有著「大明開國第一功臣」之稱的右丞相徐達是太子少傅。
光是這兩個人就已經是重量級人物了,可朱元璋給朱標的遠遠不止這些。
洪武三年,朱元璋大封功臣,當時被封為國公的只有六個人,本應該有常遇春,但因為他當時已經去世,便封了他的兒子常茂為鄭國公。[2]
除了這位沒什麼用的鄭國公,其他五人都被朱元璋安排了東宮職務,常遇春去世之前也在東宮任太子少保。
總之,只要是後世能叫得出名字的明初大臣幾乎都在東宮有職務。
這都不能說是朱元璋特地為朱標打造的班底,可以這樣說——
朱元璋直接把自己的班底送給朱標。
後世某些皇子爭奪皇位得拉幫結派,今天拉攏這個朝臣,明天拉攏那個宗室,皇帝老子要費盡心力搞制衡,不能讓某一家獨大,還得扶持只忠於自己的純臣。
可在朱元璋這兒就完全不一樣。
朱標用不著拉攏朝臣,甚至不用跟朱元璋說自己想要哪個大臣,朱元璋自己就會說:這個臣子用起來不錯,送到標兒那去。
至於制衡,就更是沒影的事。看朱元璋寵大兒子寵上天的勢頭,有幾個沒腦子的大臣會跑去扶持其他皇子?
這一樁樁一件件足以看出朱元璋對朱標的寵愛和厚望。
而現在,視頻告訴他,自己最愛的兒子走在自己前頭。
「爹,是兒子不孝!」見到一向剛毅的父親聽聞自己的死訊而落淚,又想到妻子常氏和長子朱雄英走得比他還早,朱標心中的悲傷更濃,也不在意什麼儲君形象了,和他爹一起坐在地上抱頭痛哭。
周圍的大臣感嘆陛下和太子父子情深,幾個王爺的表情則一個比一個複雜。
朱棣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麼感受。
大哥早逝,他自然是難過的,可他爹因為大哥去世而痛哭的樣子讓他心裡冒起一股子酸水。
爹偏心大哥不是人盡皆知的事嗎?
我不酸,我一點都不酸。
朱棣突然覺得上回被他爹打出來的傷口又開始痛起來了。
偏心眼老頭子,打得可真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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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聽,朱允炆這話說得多好聽?我要是朱元璋,肯定會欣慰我的好太孫寬仁又不失手段。可事實上呢?朱允炆嘴上說得好聽,對他幾個叔叔下手的時候要多果斷有多果斷,一點都不帶猶豫的。】
【好吧,你說朱允炆是個皇帝,想削藩很正常,可他削藩的操作實在是讓人大為震撼。】
【震撼之一:朱元璋是洪武三十一年閏五月初十走的,朱允炆削藩是從八月開始削的。我在想他是不是擔心老朱在下面沒人陪,想送幾個叔叔陪他解悶。】
【只能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朱允炆太急了,急得跟趕著去投胎一樣。】
【朱允炆登基第一削——周王朱橚。】
【作為第一個被削的「幸運兒」,周王朱橚真的不冤。】
【首先,朱橚真的有謀反之心;其次,大明幾個藩王里,朱橚的實力算是最弱的,也是最好對付的;再有,朱允炆身邊的翰林學士黃子澄覺得朱橚和勢力最強的燕王朱棣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削他有利於削弱燕王的實力;最後,朱橚的次子朱有爋是個「大孝子」,許是為了繼承朱橚的王位,他「大義滅親」給朱允炆發了舉報信。】[3]
【朱允炆達成一殺,周王朱橚被廢為庶人,徙雲南蒙化縣。】
朱橚:……他媽的我就說我還沒幹點什麼怎麼就被抓了,原來是有個坑爹的玩意!
還有什麼叫削我是為了削弱燕王的實力?合著我就是個順帶的唄?
剛接到兒子的燕王朱棣也大為迷惑:削朱橚就能削弱我的實力?
那朱允炆大概只削到了一團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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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撼之二,別人削藩是一個一個削,他是一堆叔叔一起削。】
一座被烈火吞噬的華美宮殿出現在眾人眼前。
這裡是湘王府。
府外是朱允炆派來捉拿湘王朱柏的士兵,火勢太猛,他們不敢貿然衝進去,只能圍在府外眼睜睜地看著火焰越竄越高,像是要把整片天幕都燒穿了似的。
風助火勢,噼里啪啦的火焰焚燒之聲、火海中人的凄厲尖叫響在眾人耳邊,朱允炆捂住耳朵,他不敢聽。
自得知湘王自焚后,他的夢裡便時常出現一片火海,他的叔叔在夢裡質問自己為什麼要害他。
馬蹄聲突兀響起,朱允炆心中一緊,心中直呼不好。
果然,那張熟悉的臉龐出現在光屏之上。
穿戴好親王衣冠的湘王朱柏手握長弓、身騎白馬,從容地衝進火海。
他掉轉馬頭,眼睛直直看向鏡頭。
這是江夏從某部電視劇中剪輯出來的,劇里的朱柏看著的是圍在府外的士兵,而在朱允炆看來,朱柏是在看自己。
朱柏自焚、湘王府全府上下葬身火海本就已讓朱允炆仁善的名聲上出現了污點。
天下人只是聽說這件事就已經對朱允炆的寬厚形象有了質疑,現在他們直接看見湘王自焚的視頻……
親眼所見和聽說相比,對朱允炆的負面影響只會更大。
朱允炆腦子亂成一團亂麻,朱柏的遺言或者說電視劇里極具感情色彩的台詞讓他更加心慌。
湘王在死前依然高昂著頭顱,只是話中悲憤難掩:「前朝的臣子若是遇見昏庸之君,被投入大牢便會決然自盡。我乃太·祖皇帝親子,朱允炆不讓我探望病重的父親,不讓我進京為父奔喪,如此活著還有什麼意思?現在又派人來抓我,讓我在這些奴僕手上受辱!身為太·祖之子,我豈能這般苟且偷生?」
居然暗諷我是昏庸之君?
不對,這不是暗諷,這就差指著他鼻子說你朱允炆是個昏君。
朱允炆快氣瘋了,他這個叔叔死了也要噁心他一番。
「戾」這個謚號沒白給他。
【建文元年夏四月,湘王柏自焚死,朱允炆惱他不肯引頸受戮,賜謚為「戾」。戾為不思順受之戾。】
【齊王榑、代王桂有罪,廢為庶人。】
【六月,岷王楩有罪,廢為庶人,徙漳州。】[4][5][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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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和朱標一邊抱著哭一邊看視頻,隨著視頻的播放,兩人的淚水已經乾涸在了臉上。
朱標小心翼翼地放開搭在他爹身上的手,不動聲色地從朱元璋的手裡把自己的衣袖扯出來。
我挪。
屁股蹭著地板移動,朱標與朱元璋之間隔開一點距離。
朱標快速觀察四周,沒人注意到他,心中一喜,再接再厲。
我挪……挪不動?
朱標側頭,只見朱元璋一腳踩在他的衣擺上。
「朱允炆還沒出生。」朱元璋撐著地,慢慢站起來,撣了撣衣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太子,你懂咱的意思吧?」
已知朱元璋的邏輯為還沒出生的朱祁鎮惹他生氣,他就揍朱棣,由此可推出——
還沒出生的朱允炆惹他生氣,他就揍朱標。
他偏愛朱標不假,但也沒偏愛到朱標兒子殺他兒子也能毫不生氣的地步。
朱元璋給自己兒子們封王幹嘛?不就是想讓他的兒子們好吃好喝一輩子嗎?
當然,他也不只是因為朱允炆殺他兒子而生氣。
站在繼任皇帝的角度,他理解朱允炆想要削藩的心情。
可朱允炆削藩的手段太拙劣了!
朱元璋尋思自己未來是不是沒怎麼教導過朱允炆,不然他怎麼會那麼蠢?
朱元璋:肯定不是咱教得不好,那就一定是朱允炆朽木不可雕。
這麼看,還好老四把他幹下去了,不然大明江山指定得毀在朱允炆這個蠢貨手裡。
什麼大孫子,老頭子的命根子?
朱元璋:呸,咱大孫子是朱雄英。
素未蒙面的「大孫子」朱允炆,和成天在他眼前晃悠的親兒子們誰更重要他還是分得清的。
朱元璋還沒來得及上手,一人突然衝到他和朱標中間,隔開兩人的距離。
朱棣擋在朱標面前:「爹,你不能打大哥!」
「咱是他老子,怎麼就不能打他了?」朱元璋沒想到朱棣會站出來,「你是沒看見你那幾個兄弟被你的好侄子折騰成什麼樣嗎?」
朱老四很講義氣:「大哥不讓你揍我,我也不能讓你打他。」
雖然剛才他有些酸老朱偏心大哥,但大哥總護著他,這會兒他也得護著大哥。
「四弟!」朱標感動極了,沒白疼他的好四弟。
朱棣又對一旁的朱橚說道:「老五,愣那幹嘛?過來跟我一起保護大哥。」
朱橚彆扭地站在原地不動,大哥平時也疼他,但是朱允炆怎麼可以第一個削他?
朱棣看出朱橚的遲疑:「難道就因為朱允炆把你貶為庶人,流放到雲南你就把大哥對你的好都忘了嗎?」
什麼叫「就因為」?
拜託,那是貶為庶人、流放雲南啊!
以後同樣被廢為庶人的齊王朱榑道:「四哥,你又沒被朱允炆整,你當然不生氣……」
不僅沒被整,還當上皇帝了呢,你當然站著說話不腰疼。
這話朱榑沒敢說出口。
朱棣此刻如同正道之光一般凜然不可侵犯:「你這說的什麼話?就算我被朱允炆整了,我也會護著大哥的!」
話音剛落,江夏的聲音緊跟在朱棣這話後面響起。
【震撼之三,把削藩當做試卷,先做簡單的再做難的。問題是試卷的難題就在那裡,無論多久去做,它都是一樣的難度。】
【可削藩不是做試卷,藩王不是躺在紙上不會改變的題。藩王又不是傻的,呆在那裡不動等你砍。朱允炆在削其他藩王的時候,朱棣早在暗中積蓄實力,等朱允炆騰出手來對付朱棣時才發現怎麼朱棣居然又變強了。】
【朱允炆把他四叔留到最後對付,一因為削藩之初黃子澄建議先削弱的再削強的,二是因為——
他四叔瘋了。】
朱棣看清視頻畫面的第一秒就退到一旁,不再擋在朱標面前。
朱老四依然是那副一身正氣的模樣,朝朱標的方向伸出手掌——
「爹,兄弟們,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