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次日。3月17日,午後。
赤澤的教室,咒術實踐課。
「我們差不多徹底查完了三條出事的街道,問過了所有能問的沿街商鋪的店員,沒人目擊可疑的人物或現象。」
真希正在對赤澤彌夜作報告。
「目前只有四件確定的事:其一,犯人是單人行動,因為百鬼夜行后詛咒師團體都不敢行動;其二,對方利用禁術咒符殺人,而咒符的發動有距離限制,所以案發時犯人必在受害者附近;其三,犯人是女性;其四,她將在今晚到明天凌晨期間,再次殺人——后兩點是老師你告訴我們的。」
「哎,還有一件事很確鑿,我們要手寫2萬字的檢討書了……」胖達嘀咕著,「現在是下午3點半,我們只剩不到12個小時了啊……」
狗卷棘聞言閉上了紫眼睛,少年總是平靜的清秀面容隱約透出絕望。
「我和狗卷同學,昨晚又研究了三個死者的檔案,他們怎麼看都是遵紀守法、家庭美滿、職場和睦的普通人……」
乙骨憂太輕聲說著,他的額發有點長,戳到眼瞼,他一邊苦思著,一邊下意識地揚起手把劉海向後攏。他和狗卷棘一樣,頭髮長了但沒剪,要換髮型了。
「詛咒師為什麼盯上他們呢?真讓人想不明白……」
「其實感覺有點像情殺。」真希煩躁地抓了抓頭髮,「可三個死者生前毫無交集,沒有共同認識的女性,而且他們都家庭美滿,是疼愛妻子和孩子的好男人。況且女性詛咒師根本看不上一般人男性,詛咒師正是因為輕蔑鄙夷一般人才會去當詛咒師啊。」
真希的話讓乙骨憂太想起了一個人,他的神情微微一變。
回憶在腦海浮現——去年,那個一襲袈裟的眉眼細長的男人,前來高專下戰書,宣布他將在12月24日發動「百鬼夜行」。對方用雙手攥著他的手,語調激昂地向他「佈道」,那主旨是「消滅世間所有非術師」的言論,極度的傲慢、偏激、篤定,令每一個聽者都豎起一身寒毛。
但不得不說,那個人十分強大,也有驚人的氣魄,講述自身所信奉的瘋狂信仰時,那雙深紫色瞳孔瘋狂卻冷靜,令人聯想到幽邃黑洞與激蕩漩渦。
對方在自己看來只是詛咒師,自己是抱著必死的覺悟,才重傷擊退了對方……乙骨憂太想,可是對五條老師而言,那個人是他的摯友,他親手終結了他,這不能不說是不殘酷的……
他間接殺了一個被判死刑的詛咒師。
確實有一條人命因他而死。
——每當意識到這個事實,不到一年前還在普通高中上學、過著正常生活的少年,都感到心情微妙。
「喂,豆芽菜,你別胡思亂想。」真希敏銳地發覺他的心情有變化,她揚起了眉毛,「絕對不要因為除掉了壞人而背負罪惡感,懷抱著那樣天真的心情,可沒法在咒術界活下去。」
乙骨憂太啞然片刻,才回道:「罪惡感什麼的,其實也還好……」
「你在口是心非吧?你的表情明明就變得更沮喪了。你本來長得就像烏雲很多的陰天,現在那些雲簡直要實體化,從你臉上飄出來嘞。」
「我……」
「長得像烏雲很多的陰天」,這個巧妙比喻,讓一旁的赤澤彌夜笑了起來。眼看少女直言不諱勸說同窗,而少年支支吾吾難以應對,她便替他解圍,拍了拍雙手。
「老師我還有5分鐘就要走了哦,請大家抓緊時間向我彙報進度~」
總是很忙的赤澤彌夜今天也很忙,她聽過學生們的彙報,就要外出做任務了。而學生們也要離校,繼續去查案。
[我和乙骨一夜商量了案情。]狗卷棘握著筆在筆記本上寫道,[很顯然,詛咒師並非隨機作案,而是瞄準了一個特定群體,如果我們順著對方的邏輯去思考,就能得出一個正確率不會低的推測——對方選擇作案地點,也不是任意挑選。]
「犯人分別在練馬區、杉並區、中野區的三條街殺了人。這三個區彼此毗鄰,所以我們能大致確認兇手的活動範圍。」乙骨憂太看著自家老師,說,「只要找出那三條街的相似處,即為犯人挑選行兇場地的規律,再在犯人的活動範圍內篩選類似的街道,就能大致確定犯人今晚將在哪裡殺人了吧?」
「彌夜老師讓我們著重調查事發地,就是希望我們解開』死者走過那麼多條街,兇手為何選這條街殺人』的謎題,再去找同類的街道吧?」真希追問道。
「大家的思路都沒錯,真是很棒的彙報,大家越來越厲害了,老師我好欣慰呀。」
該動身了,赤澤彌夜站起身拎起挎包,接著她把圍著她而坐的四個學生的腦袋,一個不落地搓了一遍。
「請大家加油破案,還有一些時間呢。」她說,「我也會儘快解決我這邊的事。晚上我們再見啦。」
———
特級女教師離開了教室。
「哦對了……」胖達說,「昨晚在井內剛人去世的地點,記者採訪了他的妻子和兒女,我和憂太圍觀了。新聞社估計已經把視頻發到了網上,我們要不要再看一遍?或許能發現新線索。」
真希和狗卷棘都點頭。乙骨憂太用手機搜出採訪,四人一起看。
——視頻中,中年女人摟著十歲的女兒和六歲的兒子,她淚如雨下地說著:「我丈夫那天早上跟我說了,他要通宵加班……」
「大概是工作提前做完了,他在凌晨兩點多從公司往家走……只是不知道他為什麼沒選他總走的那條最近的路線……我丈夫是特別好的一個人,對我很好,對女兒更是寵愛到溺愛……好到挑不出毛病的男人,因為過勞而猝死了……這個社會太病態了,上班族們需要更多權益……」
手機擺在桌上,採訪播放完畢。真希托著下巴,盯著屏幕上的仨人。
她用食指尖點了點屏上被母親摟著的女兒和兒子,「你們不覺得這兩個小孩有點怪嗎?他倆都沒哭呢。」
胖達抬起爪子撓撓頭,「女兒十歲,兒子六歲,他們這麼小,還不懂生離死別的意義吧……」
乙骨憂太正望著窗外,也不知道看到了什麼,他驀地開口道:「那個人,是誰啊?不是我們高專的人員啊。」
其餘三人也扭頭看向玻璃窗外的校園。
三月中旬的高專校園,古木已換上嶄新綠衣,石板道的縫隙間綻放著微小野花,一片春意中,看見了一道纖長窈窕的女子背影,那隨風微動的黑長發漾著明麗光澤,如畫般的女子,正朝校門走去,而門內側站著一個人。
這男人身著和洋折衷的大正風和服,金色短髮是時髦的漸變染法,發梢呈黑色。他身量頗高且挺拔,面容也甚為英俊,只是他的倨傲神色嚴重貶損了他的外形,他令人看了感到生厭。
金髮男人顯然在等黑長發女子。隨著兩者離得越來越近,他本就抬得很高的下巴,簡直要抬到天上去了。
真希的臉色黑如墨汁,「彌夜老師今天下午的任務,竟然要和這個噁心玩意兒合作嗎?」
她的語氣充滿厭惡,不了解情況的乙骨憂太微微一愣。
「那是特別一級咒術師,禪院直哉。」胖達湊到他旁邊小聲說,「也是一級人渣。」
狗卷棘舉起手機,只見屏幕上是一行大字:[據硝子小姐所述——他還是一個四五年前對彌夜老師說「低微的女人,我賞賜你嫁給我的榮譽」,然後被彌夜老師拒絕,並被五條老師暴揍的人渣。]
一時間接收過多信息,乙骨憂太怔住了,過了好幾秒才回過神,「……四五年前?赤澤老師那會兒才十五歲吧……」
「是啊。」真希翻了個大白眼,「所以才說,那東西是渣滓。」
——從教室的窗戶看向校園,遙見黑長發女子走到了校門口。金髮男人張了張嘴,不清楚他對她說了什麼。但從他欠揍的表情來看,絕不是友好地打招呼。
黑髮長女子目不斜視,長腿踩著高跟鞋走得輕快優雅,她徑直越過他、走掉了,彷彿他只是一團空氣。而他不依不饒地跟到她背後,雙唇還在翕動。
可他卻很慫,和她保持了一定距離,想必是害怕把她惹毛了要挨打。
赤澤彌夜和同伴們相處時,是十足的好脾氣,但她對外人可不是這樣。
這有些滑稽的畫面,令乙骨憂太想起了自己的國小時代,他經常看見小男生追著小女生,說無意義的話,揪對方的辮子。
這人要是打得過赤澤老師,絕對會扯她頭髮吧……
「禪院直哉……」乙骨憂太誠懇道,「他好像小學生啊。」
「那東西的確只讀過小學。他國小畢業后一直在家,禪院家的惡臭老頭們教給他各種糟粕,他深得真傳,也超級惡臭。」
真希犀利地說。
「總之,那是一個被封建毒窩的老殭屍們寵大的二十六歲巨嬰,我遲早要砍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