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世明君（四）

皇帝的寢宮挺大，後面還專門建了一個洗澡的水池，池裡的水是流動的可以更換，還是熱的。

辰玉泡在水池裡，還特意把所有人都轟出去才脫衣服。他是南方人，洗澡習慣單獨洗，被別人看到那是極端的不自在，寧願不洗，隨便擦擦了事。

先不說宮裡的太監是不是正常人，就說洗個澡還要那麼多宮女看著幹什麼，他現在才十歲啊！

熱氣蒸騰間，辰玉的思維不禁發散到這個水池是不是一個超大的鐵鍋，他在鍋裡面，負責燒火的人就在看不見的鍋下方「哼哧哼哧」。

簡直被現代的假溫泉套路茶毒太深。

不過溫水泡著的確舒服，似乎洗凈了一身的疲憊，大腦完全放空的結局就是昏昏欲睡。

打了個哈欠，剛起床沒多久的辰玉又困了。

如果不是有特別事情的人，一般的古代睡覺時間都普遍稍早。

小竹子兢兢業業的守在門外，側著耳朵仔細聽著裡面的聲音，只要一有動靜他就可以及時進去伺候小皇帝。

從今天的事來看，小皇帝雖然小，但心機、眼光、手段都不差。朝堂亂成這樣，說不定他還真的可以押注在小皇帝身上。

萬一成了，那他可就是擁有實權的太監，而不是丁海那種任人宰割的貨色。

小竹子在下面思考自己的未來，黑衣人則守在門內，只要有人進來絕對保證人頭落地。

黑衣人的計劃本來是打算等那昏君開始沐浴后就把浴池內所有的人都殺乾淨，萬萬沒想到，這次昏君竟然沒讓人伺候。

既然不用做那麼大的動靜驚擾禁衛軍，黑衣人便臨時更改自己的計劃，先守在出入口的必經之處。

看著這裡的金碧輝煌，看著這些他們做夢都沒敢想的無數金銀珠寶，黑衣人只覺得異常諷刺。

從小他們就只能守著一畝三分地活著，每個人都過著頭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哪裡知道人間還有這麼如同天宮的地方。

可這天宮的一磚一瓦，都堆砌著無數百姓的血與汗。

他的家鄉是第一個受災的地方，同時也是最嚴重的地方。蝗蟲來襲，村裡的莊稼全都沒了。大部分人選擇背井離鄉，還有小部分人死守著家不肯離開。

黑衣人一家選擇留下。

可糧食危機越來越嚴重，村長前去向官府求援時，卻只得到一句又一句的敷衍。草皮、樹根、泥土，能吃的都吃了，於是男人打起了女人、老人、孩子的主意。

餓了很久，父親親手做了一頓飯。

黑衣人終於吃上了第一口肉。那頓飯，是他記憶中吃的最香的一頓飯，也是最噁心的一頓飯。

而這一切，都是這個昏君造成的！

黑衣人攥緊手中改良后的弩箭，雙眼通紅的死死盯著紗幔后水池裡若隱若現的人影。只要他按下手中的機關，足夠大的衝擊力能當場殺死一頭牛。

更何況，這只是一個無能的昏君。

忽然，水池裡的人影動了。

「怎麼越來越熱了？」辰玉嘟囔著站起身。

原本想打個幾分鐘瞌睡，畢竟他可沒有在水裡睡覺的習慣，這要是跌下去鐵定得淹死，太危險了。

可沒想到感覺水越來越熱，仔細分辨后，發現這不是他的錯覺，池裡的水就是越來越熱。

黑衣人正滿臉警惕的靠在里門一側，準備只要門一開他就先殺奸戾宦官，再殺無能昏君。

誰知那昏君並沒有叫人進來伺候，而是自己擦乾后穿好裡衣，然後還蹲下身把池子邊緣濺出去的水順手擦乾。

「不擦乾點等會兒要是有人不小心踩到水滑倒怎麼辦？」辰玉疑惑不解的蹲在池邊，心裡納悶該不會是下面的柴火燒的太多了吧。

擦乾淨以後又把換下來的衣服挪到外面一點，這樣就不會有人湊近水池，等出去了一定要和小竹子說一聲。

辰玉拍拍手站起來，轉身。

掀開紗幔，和門口蹲守的一個穿著黑不溜秋的蒙面人面面相覷。

卧槽！

辰玉當即嚇醒，心裡爆粗口，後背冷汗「唰」的爬滿全身，整個人像定住了似的，一動不動。實際上腦子飛轉，在尋找一個好的躲避處，可浴池裡空蕩蕩，就只有一個熱水池。

眼看池子里的邊緣開始冒泡泡。

這要是跳下去，他估計當場得煮熟。

他大爺的誰設計的啊！！！

黑衣人像是才反應過來，手上的弩箭架好，箭口對準昏君，可手中的機關卻遲遲沒有按下去。

和他想象中肥頭大耳的昏君不同，面前的昏君就是個小孩子，比他家中的弟弟還要小，只是和弟弟的瘦骨嶙峋不一樣，皮膚白嫩。小皇帝圓瞪雙眼看著他，像是貴族老爺家裡養的受驚的漂亮寵物。

況且，擦乾池邊的水怕宮人摔倒這件事發生在昏君身上就很不可思議。

所以，黑衣人遲疑了。

他在想，或許這不是昏君。

他不能傷及無辜。

兩人僵持在原地，愣是誰都沒動。

辰玉從一開始的緊張到坦然接受再到迷惑，思維逐漸發散。

說實話，緊張過去他還覺得有些刺激。

雖說沒有電視或想象的刀光劍影，但這真的是刺客誒！

按照套路，這個黑衣人應該是來刺殺他的。但，怎麼不動手，因為一直緊繃的關係，他腿都快抽筋了。

難不成，這是劇情的不可抗力？

原主這個設定就是三個月後才下線，所以黑衣人無法動手？

打破僵持的是門外的敲門聲，小竹子問道，「皇上，是否需要奴才伺候？」

聽到動靜的黑衣人渾身緊繃，沒去想稱呼問題，手指放在機關上，雙目通紅。

為了他弟弟，只要這個小孩敢出聲求救，那他必須得出手。

不管是誰。

辰玉不瞎，對方眼裡的威脅很重，便揚聲說，「沒事，你去幫我準備點吃的，我有點餓了。」

小竹子應聲離開。

意識到門外沒人，黑衣人的精神鬆了點，壓低聲音，「你是誰？」

「我是皇帝，你剛剛沒聽他說嗎？」

「不可能！你絕對不是皇帝！」黑衣人喃喃自語，「我知道了，肯定是那昏君意識到什麼所以特意讓你這個小孩來探路對不對？」

「……」辰玉沉默了，「那你是誰，來刺殺皇帝嗎？」

「沒錯，那昏君在哪？」

辰玉很想說他口中的昏君就在這裡，只不過說了這人估計也不會信的樣子，只好順著說，「我也不清楚，是外面的人帶我來的這兒，你為什麼要刺殺皇帝？」

「什麼皇帝？那昏君根本不配！」黑衣人紅著眼睛，「百姓受災的時候他根本不作為，朝廷宦官當權，不理朝政，成天只會尋歡作樂！我今天，就要為民除害！」

小竹子很快就會回來，辰玉也沒心思和這人多扯。不過這人明顯不是專門培養的刺客，面對小孩也會心軟，不會對無辜人動手，可以救一救。

「我也不知道昏君在哪，不過如果你不怕的話可以暫時跟在我身邊，說不定會找到一些線索。」辰玉說，「等會兒小竹子，也就是門外的人回來以後，你就裝作我的下屬。」

「他不會懷疑嗎？」

「我們是不同的部門，嗯，就是負責不一樣的任務，我說你是我的下屬他不會懷疑的。」

黑衣人放下弩箭，「你放心，這段時間我跟在你身邊絕對會保證你的安全。不管事情成不成，我都會送你出宮。」

「多謝。」辰玉拱手。

等小竹子回來以後，看到黑衣人的時候確實嚇了一跳，不過等小皇帝說這人是下屬時整個人都震驚了。

震驚過後就是果然如此的感覺。

這肯定是小皇帝暗中發展的勢力，不是心腹肯定不會讓人看見。他，小竹子，竟然用這麼短的時間就成了小皇帝的心腹！

不，這裡面肯定還有對他的考驗，他一定要抓住這個大好機會！

果然，小竹子沒有絲毫懷疑，並且聽說這段時間黑衣人會在他們身邊負責安全問題以後更是殷切的去拿了一套太監衣服。

「禁衛軍有專門站崗的地方，不能隨意行走，能跟在皇上身邊，還是太監服飾更方便，就是委屈這位大人了。」

什麼委屈不委屈，辰玉心想他這個後宮里有幾個正經太監。他不知道這人名字，既然一身黑衣，就隨便取了一個，「他以後就叫小黑子。」

小竹子兩眼亮晶晶的看著新出爐的小黑子。

剛換好衣服的小黑子迷茫的問，「你為什麼這麼看著我？」

小竹子的聲音充滿羨慕，「你的名字是皇上親自賜名，小黑子一聽就與眾不同，皇上對你果然不一樣。」

小黑子則想著，這人看起來好傻，還好不是這人假裝昏君，不然他肯定當場就出手了。

沒多久，門外再度傳來緊促的腳步聲。那聲音很重，很有規律，似乎是有指揮的軍隊。

辰玉的心突然就提了起來，第六感告訴他這陣勢不對勁。左看右看，突然看到小黑子換下來的夜行服，「快快快，這東西得藏起來。」

小竹子一把撿起來，把衣服團成袖套，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拿著東西出去肯定不行。

小黑子指著屋頂，「放橫樑上。」

「我爬不上去啊。」小竹子說。

辰玉也抬頭看著超級高的橫樑，「我也爬不上去。」

小黑子一擼袖子，「我來！」

然後兩人就眼睜睜看著這人像蜘蛛一樣貼在旁邊的柱子上，三兩下就爬了上去。

小竹子心想，不愧是秘密勢力。

剛藏好衣服，一群手持長劍的禁衛軍就徑直闖了進來，把三人團團圍住。從禁衛軍後面又走出一個男人，正是議政殿殺害丁海的人。

小竹子趕緊拉著小黑子跪下，「奴才拜見方統領。」

這人果然是方統領。

辰玉狀似不愉，「方統領，你這是幹什麼？難不成，是想謀反？」

方統領不疾不徐的像小皇帝拱了拱手算作問候，臉色瞬間變得極其嚴肅，「啟稟皇上，宮裡混進了刺客。那刺客竟然混在水房想要謀害皇上，幸而臣及時發現，沒有釀成大錯。」

辰玉瞳孔地震，「這個水池的水？」

方統領點頭，「是的，我已經將那刺客殺死。不過那刺客死前曾說他還有同夥一同密謀刺殺皇上，臣得知消息后立刻趕了過來。」

跪趴著的小黑子心裡陡然一驚，手指蜷縮，一動不敢動。

打了個哈欠，辰玉慢悠悠的說，「哦，朕這裡沒有什麼刺客，方統領請回吧。」

方統領喝道，「事關皇上安危，還是搜查一下為好。來人啊，給我搜！」

眼看這人並不會搭理自己，辰玉也懶得再說，反正就這麼大塊地，能找到才怪。等到一群人無功而返，才懶洋洋的說，「朕乏了。」

方統領應聲，離開的時候似乎有些不甘心，可不管怎麼找就是沒有刺客蹤影。視線轉過趴在地上的兩個太監，一個是他的人，另一個人在他眼裡就是可以隨意踩死的螻蟻，隨意掃了一眼就走了出去。

小竹子嚇得滿身冷汗，等人離開才苦著臉說，「慘了慘了，今天沒完成方統領交待的事情，明日定不會饒過奴才。」

「怕什麼，你跟在朕身邊，他暫時還不會動你。」辰玉看了眼小黑子，「你們倆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小黑子的事，明天再說吧。

小竹子堅持伺候完辰玉就寢才離開，后怕的小黑子自然也只能跟著他走。

行走在明亮的迴廊上，小黑子想到剛剛發生的事情，內心悲憤無助的同時，再次確定剛剛那小孩肯定不是昏君。

月華初上，辰玉睜著眼睛，在床上翻來覆去，朦朧睡意早已揮散，腦子卻越發清明。

今天進門的時候，方統領看他的眼神，怎麼就那麼不對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