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萬籟俱寂,樓下的身影卻依然沒有離開,就像當年墜入冰冷的河流當中,醒過來的那一刻他的目光依然為餘映舟停留。
餘映舟的手機再次響了起來,程嘉禾趴在餘映舟肩膀上聽見聲音低下頭去,正好可以看見亮起來的屏幕。
「舟舟,別怕連累我,我不怕被你連累。」
程嘉禾漆黑的眼眸快要融入夜色,用下巴一點一點慢慢磕著餘映舟的肩膀,嘴角依然彎起,也許是今冬的雪太冷,哪怕窗外融融的暖光都沒有照亮程嘉禾的眼。
熄滅下去的屏幕呈現出一片寂靜的黑暗,而在樓下昏黃的燈火里青年依然站在茫茫雪地當中。
直到餘映舟再次給他發消息:「回去吧,外面冷。」
她打字的手幾番斟酌猶豫,可能是太全神貫注,她並沒有注意到身後挨近的程嘉禾。
程嘉禾就那樣安靜的看著餘映舟打出每一個拼音組成每一個字詞,好像在看什麼好奇而有趣的東西。
收到消息的周明明走上了樓梯,在某一刻餘映舟其實在害怕周明明敲門,她不知道該不該給他打開那扇門,幸好周明明只是在門口駐足片刻,等他再次出現在樓道的視線里時手裡少了那束玫瑰,他將玫瑰放在房間門口,拍照發給餘映舟。
「送給你的,就算不收下我,也該收下花吧。」
花裡面放著一張卡片,在被發現的那一刻被餘映舟猝然收進了掌心。
那是一束美麗的卡羅拉,綻放的瑰麗又熱烈,就像十五歲在大街小巷來飛馳的少女一樣明媚勇敢。
也像十五歲到如今的周明明,一再遭受挫折,從來義無反顧。
那一年冬天周明明的學校放假很早,元旦就已經有學生三三兩兩的訂票回家,在學校徹底清空的那一天,周明明帶著行李敲響了餘映舟的房門。
「余小姐,無家可歸,求收留啊。」他歪著頭的樣子帶著幾分笑意幾分調侃,餘映舟愣愣的看著她,直到他從手裡拿出來一張借條。
他用這半年兼職得來的錢幫餘映舟贖回了一張借條,金額並不大,卻已經是一個學生所有的積蓄,他攤手的靠在牆上說自己沒錢買回家的車票時甚至還帶著笑意。
直到他發現餘映舟眼眶泛紅,這才慌了神,抬手似乎想要擦拭餘映舟的眼淚最終卻還是收了手,他只是手足無措的說:「舟舟別哭,我只是想留在這裡打工,順便多陪陪你。」
「我會還給你。」
他猶豫了片刻,似乎終於鼓足勇氣伸出手:「舟舟,我——」
他的手掌快要觸碰到餘映舟的那一刻身後突然響起了砰的一聲。
餘映舟幾乎是下意識的轉身,使那隻本該落在餘映舟臉頰的手空落落的落在空氣里,周明明愣了一下,有點遺憾的聳了下肩,腳步卻立刻跟著進去,想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但很快他就後悔了自己的決定。
出租屋狹小的沒有廚房,不到十平的客廳里放了一張床還有一個灶台,此刻灶台上的水壺正咕嚕嚕的冒著熱氣,程嘉禾的腿邊是翻倒的水壺蓋子,修長漂亮的手指被燙起一片燎泡。
原本只是傻傻站在原地,直到看見程嘉禾來了眨了眨眼睛,眼淚從長而翹的眼睫滑落,像下了一場小小的雨,她嗚嗚的喊:「舟舟,疼,疼......」
「傻不傻,誰叫你碰這個的?」餘映舟皺著眉頭先把火關掉然後將程嘉禾的手拉到水龍頭底下清洗,水流流過燙傷的時候程嘉禾瑟縮著就想要逃,被餘映舟抓住腰緊緊的攬住,「別亂動。」
程嘉禾啜泣著從餘映舟的肩膀縫隙里去看周明明,周明明在那瞬間的目光里似乎感受到分明的厭惡和抗拒,但再仔細看一眼時,又只能看見一片明凈和悄悄的打量。
就像一個天真的小妹妹在打量一個闖入的陌生人,好奇又小心翼翼,讓人忍不住被逗笑。
令周明明感到後悔的是程嘉禾的穿著,她喜歡在家裡穿裙子,露出纖細的小腿線條和漂亮的身體曲線,薄的像一片雲,她不懂得怎樣穿才是得體也不知道什麼才是距離。
在家裡也經常赤足行走,來去沒有腳步聲,在周明明晨間模糊睡醒的時刻里,曾經恍然覺得她像是輕盈行走的精靈。
輕巧,纖細又美麗,幾乎要讓他忘卻曾經程嘉禾給他帶來的陰影。
但很快,當周明明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就覺得程嘉禾一點也不可愛了,她簡直是個惡魔。
當遠距離接觸程嘉禾時只會覺得她是一個漂亮的小傻子,好像永遠呆呆傻傻的躲在餘映舟身後,作為死黨周明明堅決站在餘映舟身後,卻從來沒有真實的跟程嘉禾一起居住過。
在他眼裡程嘉禾呆一點傻一點都是可以接受的,看在她可愛,看在她是餘映舟的妹妹的份上,他都可以忍受,他以為自己能把程嘉禾當成親妹妹對待。
可當餘映舟真的收留他,讓他暫住在出租屋的客廳里時他才發現一切並不如想象的一樣簡單。
程嘉禾會把水潑在他棲身的沙發上害他晚上打地鋪,也會把他精心製作的簡歷折成紙飛機從窗檯放飛,周明明以為自己能夠一直忍下去,直到在面試的前一天程嘉禾用剪刀剪碎了他的西裝。
他跟同學借過來面試的西裝。
「程嘉禾你在幹什麼?!」他一把衝過去把程嘉禾推開,程嘉禾幾乎沒什麼重量的被掀倒在地上,然而那件西裝的口袋已經被剪刀劃開,露出裡面蒼白的絲線,在寒風裡像紛亂的大雪飛散開來。
他回過頭來時程嘉禾依然無辜的坐在地上,黑亮亮的眼睛全無雜質,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壞事,卻又好像被他嚇到瑟縮了一下,眼睫劇烈的顫抖了幾下,然後跑進了房間里。
餘映舟下班往往是程嘉禾一天當中最開心的時候,每天都會黏黏糊糊的在門口等著舟舟,然後央求抱抱,她的耳朵很靈,往往餘映舟剛到三樓的時候她就會打開門衝進餘映舟的懷裡。
程嘉禾沒有出來迎接餘映舟時餘映舟已經感到了不對,回去在客廳沒有看見人直接衝進了卧室,卧室依然不見程嘉禾蹤跡的那一刻餘映舟心跳幾乎驟停。
她渾身冰冷的血液在打開衣櫃看見程嘉禾的那一刻才開始涌動,而後很快變成驚愕。
出租屋潮濕老舊的衣櫃已經轉手了無數次,開裂的牆體讓雨水和寒氣不時侵擾進來,於是衣櫃的角落也升起斑駁青黴,此刻卻被大片大片的鮮血染紅。
程嘉禾胡亂用衣服捂住手臂的傷口,旁邊是一把仍然染著血跡的剪刀,她的頭髮跟瞳孔同樣漆黑,濕漉漉的黏在沾了淚水和血液的臉上,顏色分明又明亮,有一種詭譎又艷麗的美麗。
「怎麼了?嘉嘉,怎麼回事?快出來讓我看看傷口。」
一向聽話的程嘉禾卻頭一次沒有立刻走出來,似乎想往餘映舟懷裡撲過去,視線瞥到聽見聲音走到房間門口的周明明又忽然顫抖,全身蜷縮著往滿是霉痕的角落裡縮去。
嘴裡發出哽咽的聲音:「嗚嗚,舟舟,舟舟......」
她說不清楚為什麼,只是不斷的喊著餘映舟的名字,畏懼的看著她的身後,眼睫每一次顫動都帶動大滴大滴的眼淚,好像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周明明嘉嘉怎麼了?你怎麼她了?!」
程嘉禾從來沒有那麼狼狽過害怕過,哪怕她們被小混混堵在家門口程嘉禾都有勇氣站出來跟在她身後,甚至敢拿起鐵欄杆砸人。
而現在她甚至連餘映舟都不敢靠近,話都不敢說出來。
周明明有一瞬間怔愣,而後是怒極反笑,他極快的點了下頭:「你問我?你問我怎麼她了?餘映舟,你怎麼不問問她幹了什麼?她是什麼毛病你不知道?是,我是凶了她,罵了她,我還推了她,她幹了什麼要我說嗎?」
「我辛辛苦苦做的簡歷被她扔到樓下找都找不回來,往我床上潑水,這些你不知道?你回來有先看過我一眼嗎?餘映舟!但凡你看過我一眼,你不會問問我怎麼了?你會不知道你的好妹妹今天把我的西裝給剪壞了?!」
「我明天面試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你知道那件衣服多少錢嗎?你眼裡永遠只有程嘉禾是不是?」
「你不知道她就是個不可理喻的瘋子嗎?!」
四周安靜到極點,這個狹小的出租屋環繞著令人窒息的平靜,餘映舟不自覺的低下頭把嘴唇咬成一片慘白,程嘉禾被嚇到了,突然嗚嗚著靠近了來,用仍然在慢慢流血的手臂從後面緊緊抱住餘映舟。
「舟舟......」
餘映舟握住程嘉禾的手不自覺的用力,力氣大到她自己都無法感知的地步,已經將程嘉禾的手腕攥的一片青紫,程嘉禾卻一聲未吭。
她慢慢的強迫自己張開嘴,用艱澀但盡量平靜的聲音說。
「我會賠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