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逃脫

(十)逃脫

嚴微知道自己已經失去自由很久了,久到她已經數不清日子,久到只能靠想念來支撐活下去的意志。

最初陳露像個瘋子一樣折騰了幾天,然後就離奇地暫時放棄了,好像是在忙別的什麼事情以至於不能再把精力聚焦在嚴微身上。只不過她在離開的時候也沒有放鬆對嚴微的看管,而是安排了數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守在房內房外各處。嚴微有那麼一段時間以為是組織對陳露下達了新的任務,但是通過對守衛的觀察,她敏銳地發現,這些人並不像是經過組織的訓練,倒像是陳露不知從哪裡雇傭的職業保鏢。但詭異的是,這些人全部裝備著最先進的輕武器,有些型號甚至是嚴微沒有見過的,一看就是那種量產前會先在政府和軍隊推廣試用的新裝備。嚴微非常了解組織的行事風格,他們通常只專註於小規模的特種作戰行動,幾乎不與其他組織開展聯合行動,也禁止成員做類似的舉動。那麼陳露此種行為只能說明兩種可能,一種是陳露違反組織原則,擅自聘請職業保鏢參與行動;另一種就是,她陳露正在執行的任務,根本就不是組織下的,而是來源於另一個幕後的老闆。

一個大膽的猜測逐漸在嚴微內心生長起來,讓她突然又生出了幾分信心:也許她不僅能夠逃脫陳露的控制,而且還能夠徹底擺脫組織的陰影。

當然,如果不這樣堅信,也許她根本就熬不過去。以前嚴微沒發現,陳露居然是這麼變態的一個人,大概是她偽裝得太好了。就算平日里不知道在忙些什麼,陳露總還是能時不時地抽空來折磨嚴微一下。她就像是一隻捕獲了獵物的野獸,但是又不想吃,就把受傷的獵物當作玩物一般,撥來弄去,又淺嘗輒止,讓痛苦像鈍刀子割肉,慢慢悠悠沒有盡頭。嚴微其實知道她的訴求是什麼,無非就是希望嚴微重新回到那種刀上舔血無法無天的雇傭兵生活,但這就意味著放棄許幼怡,放棄她好不容易構建起來的充滿愛與溫暖的新生活。所以嚴微當然不會鬆口,那就熬吧,看誰能熬得過誰。人對痛苦的承受能力是可以無限增長的,這是嚴微多年徘徊於生死之交的戰場生涯歸納出來的結論。某種程度上,她將痛苦當作一種策略,一種麻痹對方的手段。只要她嚴微能夠活著,就一定能夠等待機會,進行反殺,重新歸於她在意的人和生活。

直到有一天,陳露終於被她軟硬不吃的態度徹底激怒,放下狠話:「你等著,等我把你的許幼怡抓來,讓你死心。」這一句話讓她一下子綳不住自己,露出擔憂與憤怒混雜的表情,如果不是手腳束縛,她早就跳起來把陳露痛揍一頓。但是顯然她的舉動讓陳露意識到,其實嚴微只有一個弱點,而她陳露本來早就應該抓住這個弱點做些文章的。

陳露走後,嚴微在擔憂許幼怡安全的恐懼中掙扎許久,但等來的不是好消息或者壞消息,而是北上的行程計劃。看來陳露還沒來得及對許幼怡下手,就接到了去北平的命令。去北平幹什麼,是有新的任務了嗎?嚴微不知道,嚴微只知道陳露本人連同嚴微自己,與數十個荷槍實彈的西裝人一起,是被一輛專列送過去的。好傢夥,幾年不見,是組織發達了,還是她陳露一躍衝天,傍上了什麼更強大的組織或者個人?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都是難以解決的棘手麻煩。

然後就是六國飯店,這一困又是數周。

如果只有陳露自己,或者只有幾個打手,再或者這些人沒有那麼精良的裝備,也許嚴微會考慮抓住機會奮力一搏,大不了就是惡戰一番,拼個魚死網破。但是對手太多了,裝備也太強大了,而她自己身上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對拳頭,和因為備受折磨而日漸虛弱的身體。求生的意志很強大,但求生的機會卻渺茫。嚴微只能告訴自己,要忍耐,要堅持。一定會有機會的,她時刻都在準備著,只要有一絲轉瞬即逝的機會,她嚴微就一定能夠精準抓住,將命運的桎梏撕開一個口子,順利地逃出生天。

沒有想到的是,機會很快就來了,以一個意想不到的方式。

那一天六國飯店似乎很熱鬧。即使嚴微被囚禁在一個偏僻的房間,也能夠聽到來來往往的行人走動聲以及遠處傳來的嬉笑喧嘩,似乎有什麼重大的活動在辦,可能是舞會,也可能是宴請。這種情形經常發生,嚴微起初並沒有放在心上,直到一陣騷動聲音由遠及近,像是有幾個人急匆匆地大踏步跑過來,最後在關著嚴微的這扇門前停下。嚴微清晰地聽見,外面幾個打手在急切交流的聲音。

「老闆有危險,快去增援,人手實在不夠了!」

「可是這邊怎麼辦?」

「你管她呢,老闆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就都玩完了,你的錢又不是那女人發的!」

「好好好,兄弟們快走!」

噔噔的皮鞋聲逐漸遠去。門外安靜下來。

嚴微意識到,自己一直在等的機會可能已經來了。

她抄起床頭的Emeralite檯燈,向桌沿狠狠一砸,燈泡立刻粉碎,露出裡面的鎢絲,她將那鎢絲取出來,乾淨利落地打開了另一隻手上的手銬——這幾日來,陳露認為看守的人足夠多,便僅靠這一個措施來限制嚴微的行動。顯然陳露很快就會後悔這樣的大意了。

嚴微快速挪動到門前,透過門鎖去看,隱隱約約看到一個正在晃動的身影,猜想門外大概還留著一個守門的,不過應該好辦。但下一個需要解決的問題是,應該怎麼打開這扇門——門鎖上面又加了一道帶鎖的鐵鏈,如果沒有鑰匙是不可能打開的。

然而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一聲悶響,然後是什麼東西轟然倒地的聲音。嚴微聽見鑰匙窸窸窣窣地捅進鎖中,然後「咯吱」一聲,鎖開了,門也開了。

嚴微幾乎是下意識地一拳衝出去,然後她猛然收住了。她看見了許幼怡的臉。

「你果然在這!」

「你怎麼在這?」

兩個人同時脫口而出。

「沒時間解釋了!」許幼怡一把抓住嚴微的手,「趁這個混亂的時候,快點逃出去,出去再說。」

也許是太虛弱了,嚴微感覺自己很輕易地就被眼前這個本應文弱的女作家牽走了。

此情此景,真是似曾相識,彷彿一個命運的輪迴。

但想要逃出去顯然不是那麼簡單的。走廊里尖叫聲四起,人們慌不擇路地逃竄著,時不時有急促的槍聲響起。果然經過一個轉角的時候,他們迎頭撞上兩個此前看守嚴微的西裝人。嚴微一把將許幼怡拉到身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握住其中一人的槍口,在扳機扣動的瞬間猛然向上一抬,一連串子彈如數射向了天花板。對方還沒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就感到下巴上重重地挨了一拳,於是眼冒金星渾身癱軟倒了下去,而手中的盒子炮已經如同變魔術一般到了嚴微手裡。整個過程不到兩秒。

槍在嚴微手裡,那就沒什麼事了。

嚴微乾淨利落地一槍幹掉另外一個,轉過頭對身後的許幼怡伸出手:「走。」

現在換嚴微牽著許幼怡了。

許幼怡看著眼前的人,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看見那張嚴肅又天真的臉,不過幾個月不見,嚴微瘦多了,瘦得原本飽滿的臉頰都凹陷下去,瘦得本來就高的身形更顯頎長單薄。但是她的神情看起來又是那麼堅忍與銳利,立刻讓許幼怡感受到缺失了很久的安全感,彷彿那瘦弱的肩膀就足以撐起她的全部天空。

於是她用力回握她的手,內心湧起一陣前所未有的踏實和堅定。不管怎麼說,她們現在已經在一起了。只要她們在一起就足夠了。

一定可以逃出去的。

嚴微把許幼怡護在身後,一路清掃障礙,一路警覺,顯然這六國飯店裡發生了什麼大事,才出現了這個莫名其妙的良機。現場過於混亂,彷彿有幾股不同的勢力正在交叉惡戰,一時間分不清敵友。二人一路暢行,倒也沒什麼阻力,那些西裝人都不見了,至少都不在本來應該看守嚴微的地方,然而當她們下到一層,來到大廳時——這是逃出去的必經之路——卻聽見了猛烈的槍戰聲音。嚴微趕緊拉著許幼怡藏到樓梯背面,悄悄探頭看去,果然看見西裝人大部分集中於此,在集中火力對付另一批人,而那批人看起來魚龍混雜,有穿著西裝的,有衣衫襤褸的,甚至還有飯店服務員。嚴微試圖尋找一條避開槍戰通向門口的路徑,然後她看見顯然已經有一行人先他們一步,正趁著混亂空檔向外面逃竄——嚴微立刻認出來,是陳露!她的身邊還有另外一個中年男人,等等,那個男人為什麼看起來這麼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並且見到他的時候,嚴微有一種非常清晰的厭惡感。

幾乎是腦中靈光一閃,嚴微突然想起來了在哪裡見過那個男人的臉。是在上海的醫院裡,周衡自殺未果以後又要求見許幼怡的那次,在病房外,那個穿著貴重西裝,舉止得體又滿臉陰沉的男子,就是周衡的父親,當時的內政部部長周雲沛!

陳露正在跟周雲沛一起逃跑。

這信息量的猛然衝擊讓嚴微一瞬間轉不過彎來,她看向許幼怡,發現後者也看見了二人,但絲毫不奇怪這件事情的發生。

許幼怡看出了嚴微疑惑的眼神,露出無奈的神情:「說來話長,出去了再跟你說。」

那些西裝人看陳露和周雲沛成功突圍,便也並不戀戰,紛紛向門外撤去。另一波勢力的人立刻追上,嚴微和許幼怡就趁這個當口,跟在他們後面,跑到了飯店外面。

太晚了,陳露和周雲沛已經鑽進了一輛日式軍卡,在槍林彈雨中揚長而去。

就在這時,幾輛警用車停在飯店門口,衝下來十數名警察,二話不說,沖著所有拿著武器的人一通掃射,一時間數人紛紛中槍倒下。嚴微和許幼怡混在其中,立刻也成為了目標。眼看就要躲不過密集的槍彈,突然又疾駛過來一輛道奇改裝的客車,車門開了,出現了一個小販打扮的人,沖著嚴微和許幼怡叫:「快上車!」

子彈就在身後,已經顧不上分辨敵我。嚴微向身後舉起手丨槍,迅速打掉最後幾發子彈,壓住了對面的火力,給逃跑的人提供了一段時機。直到確保許幼怡上了車,她才丟掉手中打光了子彈的槍,一個飛躍,也上了車。

嚴微握著許幼怡的手,搖搖晃晃挪到車廂後部,然後終於堅持不住,昏厥過去。

許幼怡抱著嚴微,把她毛茸茸的腦袋緊緊擁在胸前——還好,能聽見那獃子的心跳,能感受到她虛弱但頑強的呼吸——她抱著她,像是抱了一把骨頭,因為那木頭太瘦了,瘦得硌人,硌得許幼怡內心生疼。

還好,她們總算是又相聚在一起了。

許幼怡感到猛烈的心跳漸漸平復——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剛剛的六國飯店裡,究竟發生了怎樣驚心動魄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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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鏡二之舊夢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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