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調查

(三十六)調查

許幼怡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嚴微被抓了,但是自己還沒有。這說明什麼?說明這條情報線並沒有完全被破獲。一切還有希望。

從整條線的鏈條來看,第一層是「雲雀」,然後是嚴微「獵豹」,和她許幼怡「雪鴞」,之後是鄭圖「白鷺」,尾端是叛變的「黃鼬」。可以確定的是,這五個人,都身處七十六號內,在某個崗位上默默潛伏。

從情報傳播的流程來看,嚴微從「雲雀」處獲得指令,搜集情報,經由許幼怡,傳遞給鄭圖,鄭圖以某種不知名的方式傳給「黃鼬」,再由「黃鼬」帶出七十六號的大門。

那麼問題的關鍵就在於,情報究竟是怎麼傳遞到「黃鼬」手中的。破解了這個難題,就能找出「黃鼬」的真身。

為什麼一定要找出「黃鼬」?一方面,叛徒人人得而誅之,既是為了報仇,也是為了防止他再次危害到別的同志。另一方面,許幼怡需要知道嚴微究竟是因為什麼原因落入吳四寶的魔掌,還有吳四寶其人應該如何對付。也許現在她暫時找不到答案,但許幼怡有一種感覺,如同抽絲剝繭,當下只能抓住「黃鼬」這根絲,如此順藤摸瓜查下去,一定能查出真相,也會找到拯救嚴微的方法。

許幼怡苦苦思索著。如今她一個柔弱文人獨力支撐,只能靠腦力和智慧,來面對眼前的困境。

鄭圖是一個清潔工。一個清潔工,應該用什麼方式將情報轉交給能帶出去的人?

許幼怡努力回憶剛進入社會部時參加的保密培訓。七十六號的密級文件通常統一銷毀,不會放入垃圾桶中或被當作垃圾收走。但對日常垃圾的處理也並不鬆懈,清潔工收集起來的垃圾,會統一放在後院,由專人分類並檢查,之後再統一由車送走。清潔工及其他雜工在走出七十六號時都會被搜身,不可能夾帶任何東西出去。那麼將情報帶出七十六號的「黃鼬」,一定與開出七十六號的車有關。也許應該查一查與送垃圾相關的人員信息,說不定能得到一些線索。

許幼怡突然想起來,與自己同在文教組的孔一傑孔小姐,她的丈夫就是清潔隊隊長楊飛。也許可以從她那裡打聽到什麼消息。

第二天是個周末,許幼怡便把孔小姐約出來一起喝咖啡。

兩個人先聊了一些有的沒的,然後許幼怡觀察孔小姐神色,看她並未察覺有何異樣,便小心翼翼地切入正題。

「我記得你家那位也在七十六號對吧?」許幼怡裝作漫不經心地問。

「對啊,老楊是清潔隊長。」孔小姐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們平時是怎麼把垃圾送出七十六號的?」許幼怡問。

孔小姐看著她,突然笑了:「許姐,你這麼問,應該是有什麼別的意圖吧?」

許幼怡心中一驚,連忙解釋:「沒有啊,就好奇,隨口一問。」

孔小姐看著她的眼睛,直言道:「我平日也許是心直口快了些,但也並不是傻瓜。」

許幼怡心中暗叫不好,或許莽撞探聽是有點草率了,引起了對方的懷疑。現在應該怎麼樣補救才好?

孔小姐看她臉色陰晴不定,又不說話,便又笑了:「你不必緊張,我只是有話直說。」她停頓了一下,看向窗外:「亂世苟活不易,有些事情不得已為之,時間久了,也難免厭棄自己。」她把視線收回來,看向許幼怡,「如果能夠幫幫你,也算是件寬心的事。」

許幼怡感覺自己本來提著的心稍微放下了。看來自己的判斷沒有錯,許幼怡想,孔小姐畢竟還是與那幾位安於浮華的小姐不太一樣。或許,她是個可以信任的人。

於是她開口道:「有些事情我需要調查,簡單來說,就是誰有能力把東西運送出七十六號。」

孔小姐臉上露出瞭然的微笑:「這個你來找我就對了。我聽老楊說過,七十六號里負責這件事的,也就是那麼幾個人。有一個人你可以注意一下,因為老楊跟我提過,他最近的行為不太正常。有一天晚上這人本來是當值的,但很久都沒有出現,後來回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是失魂落魄的狀態,好像被鬼纏身了一樣,滿臉都是恐懼。老楊懷疑他被審訊科的人叫去問話了,所以才這樣怕。但他也不好多問,只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許幼怡像是得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連忙追問:「這人是誰?」

孔小姐答道:「此人名叫趙剛,編製上屬於警衛隊的,但常到清潔隊幫忙。」

趙剛?這名字怎麼這麼熟悉?好像是一個許幼怡見過的人。

許幼怡在腦中拚命搜索,然後如同閃電劃過天際,她突然想起了什麼。

嚴微作為內務小隊的隊長,手下一共有四個人,算是她管的,可供她差遣。一個叫大強,跟她時間最久,是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壯漢;一個叫阿正,戴著眼鏡,文質彬彬,讀過幾年書,頭腦很好,經常出些主意,比較機靈;一個叫小六,跟她時間不長,年齡很小,人比較單純;還有一個,就是趙剛,也被叫做剛子,一般做些開車跑腿之類的雜活,沒事的時候就被調來遣去在其他小隊幫忙,其中就包括清潔隊。

這個似乎與情報傳遞有關係的趙剛,居然就是嚴微手下的人。這是巧合,還是預謀?

孔小姐看著許幼怡若有所思的表情,低下頭,輕輕地笑了笑,似乎有一點自嘲的意味。然後她抬起頭,望向許幼怡,問她:「戰爭有一天會結束的,對嗎?」

許幼怡看向她的眼睛,堅定回答:「會結束的。我們也會勝利的。」

孔小姐點點頭:「好。那就足夠了。」

回到家中,許幼怡走到卧室內,打開了牆壁上的一個小小機關,露出裡面的夾層。

夾層中,放了一把精緻的小手丨槍,帶消丨音丨器。

許幼怡把槍拿出來,仔仔細細地擦去上面的灰塵,又將子彈一顆一顆地推進去。

接下來,就看她這一次的冒險能否成功了。

新一周上班的時候,許幼怡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院內人的動向。

還好,她很快發現了趙剛的身影。後者在院子里無所事事地巡邏了一天,傍晚果然去了後院幫助清潔工作。只是他今日沒跟車,做完手頭的活,便悠然地走出了院子,是要下班了。

許幼怡在暗處冷眼看著他,然後悄悄跟了上去。她隨身攜帶的小小手包里,裝著那支配了消丨音丨器的槍。

趙剛轉進了一條無人小巷,許幼怡知道機會來了,便快步跟上去,一直跟到對方身後,然後迅速掏出槍,抵在他的身後。

「別動,不然一槍崩了你。」許幼怡低聲說。

趙剛果然被嚇到了,立刻舉起雙手,一動也不敢動——許幼怡通過從孔小姐那裡得來的信息判斷,這人生性膽小,惜命如金,用這樣簡單的方式也許就會奏效。現在看來果然是奏效了。

「別開槍,你要多少錢,我全給你。」趙剛顫抖如篩糠。

「接下來我的每一句問話,你都聽好了,如實回答,否則我就殺了你。」許幼怡威脅他。

「好好好,你想知道什麼,我全都說,全都說。」趙剛的聲音軟弱無力。

「嚴微為什麼被抓?」許幼怡首先想到的是這個問題。

趙剛聽對方只是問話,好像與自己沒有關係,便鬆了一口氣,如實答道:「我聽說好像是上周有天晚上,吳總隊帶隊去大世界抓人,但嚴隊長,呃,嚴微卻幫助那個犯人逃了,還有,她還擊殺了一個滿洲那邊的高官,好像姓周,叫周雲沛。」

周雲沛?難道是那個她熟悉的投奔了日本人的周雲沛?

「大世界的犯人是誰?」許幼怡又問。

「是金老大,原來是青幫大佬,後來說是病了,就隱退了,一直沒在公眾面前現身過。」

「再往前一日呢?嚴微不在七十六號,幹什麼去了?」

「她好像去揚子舞廳公幹,後來晚上跟吳總隊家那位,就是佘愛珍,珍姐一起回了七十六號,還找吳總隊大鬧一場,說他養小三什麼的,把吳總隊折騰得很不高興……」

佘愛珍?許幼怡以前聽嚴微提到過,是助她在青幫站穩腳跟的貴人,一個豪爽驕悍的大姐大。嚴微也說過佘愛珍將她安排在吳四寶身邊的用意,也就是要監視他在男女關係上的舉動。

許幼怡的思維迅速運轉,整件事情的全貌逐漸在她的腦中構建起來。

嚴微消失的那一天,其實她是去了揚子舞廳,不知有何公幹,但一定與佘愛珍有關,很有可能就是幫佘愛珍抓小三去了。這個舉動一定會招致吳四寶的嫉恨,也許這就是他殘忍對待嚴微的原因之一。

但嚴微被抓的真正原因,是當天夜裡,吳四寶帶隊去大世界抓金老大,結果被嚴微攪和了,後來又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周雲沛出現,然後嚴微把他殺了。兩件事情合在一起,如果嚴微不能順利逃脫,那麼必然會陷入那個地獄一般的魔窟,當然不會得到任何善待。

嚴微幫助金老大,這事容易理解,但是周雲沛是怎麼回事?嚴微絕不會隨意殺人,當然也不會為了舊日恩怨貿然動手。那麼只有一種可能,就是當時周雲沛一定表現出來什麼,可能會危害到嚴微、許幼怡乃至整個情報線的安全。所以嚴微不得已只能將他殺了。

總結來說,就是嚴微被抓這件事,與她們苦心經營起來的情報線,應該沒有任何關係。或者說,吳四寶現在還不至於將她們與這條情報線聯繫在一起。

這可能是目前局勢上唯一令人安慰的地方了。

捋清楚了這些線索,許幼怡的心中便已如明鏡一般。她知道自己下一步應該做什麼,去找誰,才有可能把嚴微營救出來,同時也保全情報線,保護她們的上級「雲雀」。

但是在此之前,她還有一件事情要做。

「你就是『黃鼬』,對不對?」許幼怡把槍抵緊了趙剛的后腰,沉聲問。

聽見自己的代號,趙剛立刻露出恐懼萬分的神情,整個人就要軟了下去。

「我不是故意的。」他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淚,「我不是故意要暴露的,我太害怕了,我不想死。」

誰能不怕死呢?她許幼怡不怕嗎?在那間刑室面對刑具和惡徒的時候,她難道不也曾膽戰心驚,幾度差點把持不住,事後又無比后怕,連站都站不穩了嗎?

嚴微難道不怕嗎?她雖然曾經常年在生死中徘徊,但正因為經受多了苦難,才知道這世間有遠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她現在不就身陷在生與死之間的地獄之中,一分一秒地苦熬著人間最慘烈的痛苦與折磨嗎?

怕死,是正常的,每個人都會有。

但區分人與人之間不同的,正是面對死亡、殘害、痛苦與邪惡的態度和抉擇。

她許幼怡和嚴微都選擇了直面最殘忍的痛苦,這痛苦不僅僅包含了身體的傷痛,更有心靈的折磨——分離、心疼、掙扎、忍受。

去面對痛苦,接受痛苦,忍耐痛苦,頂住,熬下去,堅持到勝利最終來臨的時候。

「黃鼬」沒有堅持到那一刻,他早早地就放棄了。

但是許幼怡和嚴微永遠不會。

她們永遠不會放棄信念,不會放棄堅持,最重要的是,不會放棄彼此。

她們一定會堅韌地等到光明到來的那一天。

許幼怡沒有開槍。趙剛只感覺到,那支槍慢慢地離開了自己的身體,然後悄無聲息地不見了。他等了好久,終於敢回過頭去,但他什麼也沒有看見,拿槍指著他的人已經不見了。

許幼怡沒有殺他,是因為他是情報線上最微不足道的棋子,除了嚴微和許幼怡,他也危害不到任何人了,也不可能再參與情報工作了。

他只是一個怕死的普通人,也許很多年後,戰爭結束了,他還能過上一個平凡人的安穩日子。

做出這樣的選擇,也許是許幼怡作為一名特工的缺陷,但卻又是她的可貴之處。

正因為有了許幼怡和嚴微這樣的人,我們這個世界,才真正有了一些愛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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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鏡二之舊夢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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