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在我倆冰淇淋吃到血糖上頭,人都飄了的時候,高啟盛曾經說過一句話:「我做什麼都好像是錯的。」
他叼著冰激凌里的木挖勺坐在那發愣,像叼著根沒點著的煙。
「越努力越錯。」
我眨眨眼,很想告訴他因為劇情殺。你必須在作死的道路上一路狂奔把路走窄,但活命的慾望讓我閉嘴。
我舉起空空的冰淇淋碗,高啟盛的emotime硬生生被我打斷,撇我一眼:「幹嘛?」
我陰陽怪氣:「叔,小虎叔叔說,別人的吃完了,你還沒吃完,叫養魚。」
「叔,什麼叫養魚啊?」
「…」
「叔,爸爸說你是家裡學歷最高的人,為什麼叫養魚啊?」
他肯定覺得我在內涵他,但一個十一歲的小孩怎麼會陰陽怪氣內涵人呢?所以只能是他自己想多了。
高啟盛打小就在「哥哥為什麼不能只喜歡我一個」和「我怎麼能這樣想」兩股勁里拚命擰自己。他也沒想到自己給陳書婷上的「我哥沒談過戀愛」眼藥,反而把他倆推到了一起。
他大概是絕望的發現,高啟強以一種他從未見過、熱烈又快樂的姿態和陳書婷走到一起,甚至毫無芥蒂的接受並且愛她的孩子。
他們曾經相依為命,彼此支撐,但現在高啟蘭已經走向光明的未來,高啟強已經有了美滿的家庭,高啟盛還不知道該往哪走,留在原地打轉。
就您過生日那個大包間,在屋裡的活人去掉大哥大嫂、小虎保鏢,就剩下空氣了,一個朋友都沒有嗎便宜叔叔!這您不變態誰變態呢!
沒人需要、不被需要,能摧毀人心。
要不說心眼多的人不能想的太多,高啟盛那是心眼多嗎,那是心眼上長了個人。
學霸的腦子,不工作就要自毀,不思考就要發瘋,還是得想辦法給他弄點費腦子的活。
高啟盛這個人,想對策憋壞水的時候就神機妙算,享兩天清福腦子就往豬上撞,cpu跟正常人反著長,身板弱心氣高,不送去跟人卷生卷死就是巨大的資源浪費和不安定因素。
他哥玩兒命往出摘他,他覺得他哥玩兒命往遠推他,倆人的心思雞同鴨講,這不悲劇誰悲劇?
第二天早上,我發現高啟強在做早飯,高啟盛大概是昨天受的刺激太大,智慧的腦子在重啟,人還沒出現。
高啟強聽到動靜轉頭沖我笑了笑,說:「曉晨醒啦?馬上就能吃早飯,」轉過頭盯著灶台:「可不可以幫爸爸叫醒啟盛叔叔?」
大概是昨天看我倆關係大破冰,他看起來心情不錯。我也沒客氣,裝的迷迷糊糊喊他:「爸爸,我想和你說事情。」
高啟強在這個時間段過得是油光水滑:老婆孩子熱炕頭有了,給親弟弟花錢不用捏著仨瓜倆棗糾結,親妹妹眼瞅著是高家第二個大學生,可謂是春風得意馬蹄疾。
誰能想到倒霉弟弟就是打他哥結婚起越來越病,瘋到硬是活成一塊哥哥的墊腳石,親手鎖上了回頭是岸那扇門?
高啟盛發現管不住自己,高啟強發現管不住弟弟。
悲劇,純純的悲劇啊。
高啟強問我:「好,是上次說好的獎勵,想好要什麼了嗎?」
我坐到凳子上,抬手揉了揉眼睛:「爸,叔叔不開心。」
「嗯?」還是抬出弟弟管用,樂樂呵呵做飯的高啟強認真起來。儘管聲音還是輕聲細語,表情卻露出了未來大佬的神態:「為什麼?」
我心裡嘆口氣,要不說正常的寵弟狂魔和不正常的兄控沒有未來呢,看看這腦迴路,壓根不在一條道上:他想要大鴨梨,你非得給大蘋果;他知道自己永遠得不到想要的大鴨梨,你永遠苦惱他好像不喜歡你給的大蘋果。
我托住臉往桌上一放,裝作憂國憂民的大人模樣:「……叔叔說爸爸你不要他幫忙,姑姑也不要他幫忙,他都沒事做。」我接著往下編胡話:「家裡都只有他一個人。」
那個狹小且破破爛爛的家以前有高啟強,有高啟盛,有高啟蘭;有過年兄妹三人合力包出一百一十七個餃子,有哥哥喝湯,弟弟吃面,妹妹吃豬腳的豬腳面;有伸手過去拆開,就能哄哥哥和自己和好的一道鐵門。
我舌頭髮麻,用清澈且愚蠢的眼神增加高啟強的愧疚,硬是說出了那句人設雪崩但蝦仁豬心的話:「爸,叔叔說他想不起來,上一次吃你做的飯是什麼時候了。」
我用嘴炮大鯊特鯊!
智商無法碾壓敵人,就用拳頭打蒙敵人!攤牌了!
實在不行,還有真誠!畢竟大人默認小孩子說的都是真話,我這個身體現在又確實是德智體美全面發展的小學僧,除了噹噹氣氛組,一把給你們老底都掀了,把心裡的烏七八糟全一把攤到太陽底下,我還能幹什麼。
雖然不知道具體劇情,但我知道你高啟盛作大死,高啟強能磕頭下跪真拿命去保你。
看著門廊背後露出來的一片衣角抖了抖,我在心裡嘆了口氣。
叔叔啊,好侄子只能幫你到這了。
高啟強神情變了變,把防燙手套放到一邊,扒拉了幾下我腦袋頂的頭髮:「曉晨,你長大了。」
發現頭毛給我扒拉亂了,又扒拉回去:「爸爸只有一個親弟弟,就是你啟盛叔叔。」
「你啟盛叔叔跟著爸爸,從小沒有享過一天福,爸爸哪裡捨得打他、罵他?」
「爸爸以為他長大了,孩子長大了,總是要離開家,往更高、更遠的地方走的。」
「沒想到,你啟盛叔叔長不大,還像小孩子一樣。」他笑了笑,把牛奶遞給我:「多大的人了,之前還躲在門後面,以為我看不到呢。」
我看到那片衣角縮回去,看不見了。
…您是多愛躲門洞啊,門神成精么?再說高啟強是背對那個方向,背後又沒長眼,躲什麼躲?
現實中見到高啟盛這種神經病,我有多遠跑多遠,連夜扛起火車頭跑路。心眼子成精,除了他哥誰都不能在他面具上開條縫,小學踩他白球鞋,他能記仇到研究生畢業。
現在為一條,啊不,全家的大好性命,我只能硬著頭皮,在他心上重重的多砸幾錘。
我默默在心裡翻個白眼,繼續當高啟盛嘴替:「爸,叔叔說他做錯事你都不罵他,一定是不喜歡他了。」
「他過生日都沒朋友。」
「叔叔說亂花錢你都懶得管他。」
「叔叔說從小到大給你找了好多麻煩。」
「叔叔說他做了好多錯事。」
「叔叔說對不起,爸爸,你原諒叔叔,不要不理他,好不好?」
為了活下去,我能編瞎話到宇宙盡頭。話說怎麼還沒動靜,是不敢動還是氣死了啊高啟盛?
高啟強終於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拍拍我:「曉晨,去把起盛叔叔叫來,爸爸有話和他講。」
正在我磨蹭的當口,高啟盛咳嗽一聲,帶著滿臉的假笑走進來:「哥,大早晨你就要和我談話啊?」說完給了我一個「你等著」的眼神。
我眼睜睜看著他滿臉假笑進來,就走幾步路,到他哥跟前變成了打心眼裡開心的真笑。
…x的,川劇變臉都沒你牛。
我默默縮小存在感,解鈴還須繫鈴人,我說一萬句沒有高啟強一句話好使。
高啟盛先發制人:「哥,你別當真,曉晨胡說的,我沒有不高興。」
高啟強看他一眼,把熱水遞給他:「昨天吃那麼多冰淇淋,胃痛不痛?」
我眼瞅著高啟盛下眼圈馬上發紅,還得是他哥,一句話就把他的面具砸了個稀巴爛,我得敲多少下邊鼓才能有這效果!
高啟盛低頭喝水,我怕沒人吱聲他真能憋回去,這戲就看不下去了,趕快拿起語言的大鎚往他身上掄:「爸,叔叔昨天和我比賽,吃了好多盒冰淇淋!」
高啟盛聽不得這話,跟小學生比賽吃冰淇淋這事聽起來太鯊壁了,沒憋住抬頭就要為自己辯解,正好一對「委屈的」紅眼圈和他哥撞個滿眼。
嗨,半是勾起傷心事半是我氣的,不過他哥覺得是委屈就行。
高啟強伸手過去,像摸我頭一樣rua高啟盛的頭毛:「小盛,哥生怕你受委屈,我弟弟值得最好的。」
「你不是哥的麻煩,你是哥的驕傲。」
「哥只有你一個弟弟,你永遠不用說對不起。」
哇,我第一次知道,高啟盛除了兩道眼淚順著臉往下流這種哭法之外,還能哭成一個噴壺。
到後面場面已經離奇了,高啟盛抱著他哥放聲痛哭,見識過大場面的陳書婷一開始擰著眉頭進門,看到這個場面也是愣住一時回不過神來。
陳書婷向高啟強使個眼色,大意為「怎麼回事?」這個時期的高啟強,沒見過一向沒什麼波瀾的弟弟發瘋,痛苦的回了個「我不知道」的眼神,兩人一起齊齊看向了我。
我只好搖了搖頭,裝作「我也不知道」,在心裡給本次話療打上了「朕很滿意」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