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九十七 明天見
此刻,讓余清音覺得會有好運的岳陽倒有點麻煩。
他的車擋住別人的去路,想要退出來卻只有從兩輛挨得很近的車中間穿過去的選項。
在國外一年沒摸過方向盤,他對開車這件事尚且沒來得及適應,又被別人催促著,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好不容易給人家讓出地方來,他又陷入找不到新車位的窘境,只好原地打轉。
轉來轉去,他最終決定放棄,開雙閃在路邊停下來打電話:「羅黎,你走快點,我這找不到地方停。」
監考老師走得比學生們都要晚,羅黎還有點事沒忙完,說:「你再找找。」
說完就掛掉,半點不給人反駁的機會。
岳陽只好對著空氣罵一句,伸長脖子接著找。
路邊有位熱心的大叔指點他:「你往右打死了退,這裡還能擠一輛。」
這要怎麼擠,岳陽搖著頭想拒絕,大叔已經站到駕駛座的窗邊:「你就打,使勁打。「
看架勢恨不得幫他轉方向盤。
岳陽只覺得騎虎難下,慢慢地松離合器。
然後哐當一聲,車就毫不猶豫地撞上樹。
這叫什麼事,大叔大概怕被找麻煩,哎呀呀兩聲趕緊走。
岳陽自己下車看,撿起車燈的一點碎片嘆口氣,左右看著有沒有熟人。
他越是怕丟人,老天爺越是不叫他如意。
頭一轉,就看到兩米外吃甜筒的余清音。
她正在瞪大眼睛看熱鬧,樣子很像是公園裡看下象棋的老大爺。
大概沒想到會是認識的人,有一種幸災樂禍被抓包的尷尬。
更想把頭埋進地里的是岳陽,他的手指都沒有辦法自如地舒展開,局促地伸出來擺擺:「嗨。」
余清音還以為他早就不記得自己姓甚名誰,正打算逃走的腳步改成向前,一邊打招呼:「學長,好久不見。」
既然是久,怎麼不幹脆晚幾天。
岳陽掩耳盜鈴的把手藏在身後,明知故問:「放學啦?」
難道還能是逃課嗎?余清音有點想笑,指著馬路對面:「那邊的車要走了。」
既然要走,怎麼不早點。
岳陽只覺得今天事事不順心,乾笑道:「我也差不多要走了。」
非要用四個字來形容的話,他幾乎是落荒而逃。
余清音隱約察覺到是自己給他帶去的心理壓力,卻想不明白問題出在哪。
她琢磨不透,就把這事丟一邊,晃悠悠地回教室。
高一和高三都放暑假,整座學校只有一棟教學樓的燈亮著,看上去有種半死不活的勁。
但大考結束,學生們都高興得很,里裡外外洋溢著不亞於過年的氣息。
其中不和諧的音符,當然是對答案。
趙欣梅不知道從哪弄來一份,熱情地說:「清音你要看嗎?」
哪有人不想預估成績的,而且余清音還真有拿不準的地方。
她問:「物理最後一題選什麼?」
趙欣梅看一眼答:「選D。」
居然沒錯,看來理綜280的岳陽還真能帶來點好運。
只是他的駕照不知道是考了幾次才拿到的,這停車的水平令人堪憂。
余清音剛剛可是眼睜睜地看著他撞樹的,想起來又有點憋不住笑。
她眉眼彎彎的,嘴角還有個小酒窩,任誰看都以為是在為考試高興。
偏偏路過的岳陽心虛,瞧一眼就覺得還在笑話自己。
他盯著瓷磚的那條縫朝前走,到辦公室去探望幾位老師。
張建設剛要去給學生們做高三動員,看到他先寒暄兩句就說:「正好,上我那兒講講高考經驗。」
已經過去五年,再說文科和理科又不是一回事。
岳陽擺擺手:「老師,您還是饒了我吧。「
張建設仔細想想也覺得意義不大,轉而問:「你在學校的時候了解過夏令營嗎?」
岳陽還真知道得不少,甚至因為可以加課外活動的學分去做過志願者。
他點點頭:「參加過一次,不過也很久了。」
經驗老沒關係,好歹能參考一下。
一中的文科歷年來上top2的人數都不多,像剛畢業的這一屆就沒有。
這要帶一個出來,別的不說,獎金有保證。
況且學生這麼努力,張建設怎麼著都得替她多爭取,說:「那你要是不忙,待會跟我學生講講。你之前見過的余清音還記得嗎?她今年去參加B大夏令營。」
本來是可以,但今天的時機不太對。
岳陽感覺應該挑個黃曆上寫好的日子,說:「明天可以。」
成,就是得讓他多跑一趟。
張建設多少有點不好意思,以對大人的方式說:「回頭老師請你吃飯。」
岳陽對學校是很有感情的,不然不會有假期就來。
他道:「您以前也很照顧我。」
怪尊敬的,張建設覺得受之有愧。
他道:「說句實話,你是好學生嘛。」
成績半點不用操心,又能帶來榮譽。
誰做他的班主任都是件輕鬆事,自然愛護有加。
岳陽心裡知道緣由,可高中三年受到的額外照顧並不假。
他笑笑又聊幾句,定好時間去樓上的辦公室找其他老師。
張建設也往班裡走,很有威懾力敲著講台:「接下來,你們就剩一件事了。」
怎麼聽著像是生命已經到盡頭,余清音下意識地摸摸脖子,慶幸它還好端端的。
但張建設猶覺得恐嚇不夠,不過也知道大棒子後面得加個棗,描述高考完有多麼美好的生活。
聽得人心馳神往的,只有餘清音不為所動。
她又不是沒考過,心想考上的快樂只是短暫的,人不可能永遠躲在象牙塔里。
等再過幾年,新的壓力會捲土重來,在成年人的世界里需要考慮的,則遠遠比十幾歲時更複雜。
這樣一想,坐在這兒也挺好的。
余清音頗有一種怡然自得,掏出給自己布置的作業埋頭寫。
張建設看著很是欣慰,第二天晚自習有些左顧右盼地等著。
岳陽遠遠看到恩師倚門望,想起句閨怨詩。
他念得自己汗毛倒豎,猛地往前跨兩步:「張老師。」
總算來了,張建設熱情地擰開一瓶可樂:「來來來,先喝一口,我給你叫人去。」
岳陽剛吃過飯,抿一口意思意思就放邊上。
只這動作的功夫,余清音已經到辦公室,誰叫一班離得得近,抬腳三步路的功夫就到。
但她應該是不知道來幹嘛的,看清坐著的人是誰,眼睛圓溜溜的,頭頂上好像冒出個問號。
岳陽揮揮手提示:「沒錯,是我。」
他掌心一閃而過,余清音脫口而出:「你這個紋路,難怪學業有成。」
說什麼亂七八糟的,張建設沒好氣:「人家岳陽可是特意來幫你,問點有建設性的。」
又覺得這話把自己帶溝里,強調著:「講重點!」
余清音擺出好學生的樣子,雙手垂在大腿的兩側,乖巧地低著頭:「學長,我現在確實有一件事比較猶豫。你覺得是應該去學科營,還是去綜合營?」
前者她的優勢比較大,但高考專業就很受限,後者競爭激烈,恐怕到她表現的機會又不多。
別看她有兩輩子的經驗,進名校還真是頭一遭。
上輩子這事與她無關,這輩子想找點攻略吧,網上可參考的信息又很少。
其實岳陽知道的也不多,先問:「你有想讀的專業嗎?」
夠一針見血的,余清音掰著手指頭數:「法學、經濟學、哲學……」
等會,這念的不是文科的招生簡章嘛。
岳陽抬手打斷:「是你想報的。」
余清音一臉誠懇:「現在的情形是得看哪個專業想收我。」
她的分數要是能挑挑揀揀的,哪至於為自主招生的名額拚老命。
她話是這麼說,意思卻不太像,岳陽倒挺敏銳的,說:「那你不就該報學科營嗎?」
現成的優勢不用,哪裡是求著B大開點窗縫的樣子。
余清音瞅一下旁邊的班主任才道:「我不喜歡外語。」
干一行,恨一行,她不想再鑽進語言這個大坑裡。
岳陽順著她的話:「反過來想,你在綜合營就比別人多一樣長處。」
誰說不是,余清音偷瞄著班主任繼續:「沒錯,田忌也是這麼賽馬的。」
張建設算是看出來,合著她是說給自己聽的,沒好氣道:「我姓張。」
然後背著手去鎮壓躁動的一班。
不大不小的辦公室,一下子就剩兩個人。
頭頂的風扇呼啦呼啦響著,極其強烈地彰顯存在感。
岳陽抬頭看一眼,拿起旁邊的可樂大口喝。
他的喉結滾動,比青春期多出一分另外的感覺。
這是余清音第一次意識到,原來他是個成年人,只是年紀有點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