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空空
今天恰巧是紅塵縣裡辦廟會。
辦廟會總是令人開心的,富人開心,窮人也開心,因為富人的孩子可以吃到更好的了,窮人的孩子也可以吃更多剩下的了。
王小滿就是這麼想的,所以他也很開心。
不過他開心的緣由卻不是為此,而是偷竊,不,這算是他的工作。
嗐,為了掙錢糊口,這也是在所難免的事嘛。若是衣食無憂,誰又會幹這事呢?莫怪莫怪。
王小滿心裡念叨著,一隻手已經悄摸伸向了一個看上去就有錢的書生身上。
他的手法很快,而且極輕,旁人簡直看不到他怎麼出手而那書生的錢袋子就已不翼而飛了。
不過可惜,還是有人看到了,而這個人又偏偏恰好就是那個書生。
「呦,小傢伙手挺巧啊,什麼時候也教教我唄?」那書生忽然轉過身,一隻手早已扣住了少年的手腕,笑眯著眼,像只狐狸。
草!完蛋了!
王小滿的心已經亂了,無論誰要是在大庭廣眾下行竊被人捉賊捉臟,心都會亂的。
但他表面上還是很鎮定,一直盯著那個書生看,不知道在憋什麼壞主意。
那書生得意道:「不用盯著我看這麼久啦,沒有用的,你反正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不如我們找個茶攤坐下來好好談談?」
不過事實證明,一直瞪著人看還是有用的,因為可以逼出眼淚來。
只見王小滿忽然大聲喊叫道:「救命啊!人販子又出來捉小孩了!」
「哎呀我去!別叫喚!」書生忙要堵住他的嘴,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街上的人紛紛朝他倆望去,雖然明面上還沒人出頭,可暗地裡,丐幫的幾位弟子已經拿起竹棍悄聲而來。
書生忙撇開手,急忙澄清道:「誒!我不是,我沒有,是他……」
當書生說到他的時候,王小滿早已混入人群中逃之夭夭了。
書生愣了愣,不禁捏了捏鼻樑,搖頭苦笑道:「難道現在的小傢伙都這麼難搞嗎?」
………………………………………………………………………
老啞茶攤。一家沒多少人的小茶攤,一個離鬧街有三街五巷遠的地方。
王小滿幾乎是一口氣跑到這裡來的,他喘著大氣,還不時的回頭望,他實在是有些后怕,或許是第一次被人抓了現行的緣故,反正他是再也不願見到那個看上去還算和善的書生了。
眼見確實沒有人追來,他這才走進了茶攤,隨手拿起桌上剩下的茶就往自己嘴上猛灌。
老啞茶攤的老闆當然是個啞巴老頭,叫老楊,也被人稱作老啞,他也算是少年的老朋友,所以也就見怪不怪繼續幹活去了。
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但朋友多了,也會多很多麻煩。
王小滿從小就覺得這個道理很對,所以他的朋友不多但有用。
當然,也沒有太多人願意跟一個小叫花小毛賊交朋友,除非這個人很奇怪。
但現在少年卻交到了一個新朋友,一個奇怪的朋友,一個他再也不願見到的朋友,所以,他的麻煩也來了。
只聽茶攤偏僻的一個角落,有人說道:「呦!小傢伙,好巧啊,在這也能碰上你,看來咱兩還真是有緣啊。」
媽的,怎麼又是你啊!跑。
說話的自然是先前鬧市上的那個笑眯眯書生,當然,現在也還笑眯眯地看著他。
王小滿嚇的差點被茶水嗆死,他心知不妙,毫不猶豫地就撇下茶壺,又準備飛逃,然而,並沒有。
因為他已經被書生抓住了手,他引以為傲的手。
「啊呀,我又不是要你還錢,只不過好奇想問你幾個問題罷了,你跑什麼?」書生略帶埋怨道,又將失神的少年拉回了茶座,「你看,我們現在豈非還是坐在茶攤里喝茶聊天?你豈非也還是沒逃出我的手心?」
王小滿將錢袋擺在桌上,道:「哥,我,我第一次。」
啊,多麼漏洞百出的謊話。
不過書生還是笑著點點頭,將錢袋收回,「你得虧是碰上我這麼一個好人,要是碰上這街上巡邏的捕快,不一定要吃什麼苦水呢腰間,下次可不能這麼干嘍。」
碰上你才不一定要吃什麼苦水吧。王小滿誹腹道。
這時,老啞端上一盤花生,指了指桌上的茶單。
書生道:「我隨意,你喝什麼?隨便點。不要像我家那塊二木頭一樣嘛。」
王小滿看著他終於鬆了一口氣,畢竟一個捉到賊還能請賊喝茶的人總不還算太壞。他也就隨意了,對老啞道:「老樣子吧。」
老啞點頭「哼」了一聲,便回去煮茶了。
書生剝著花生,饒有興趣道:「看來你們是老相識啊。」
王小滿點頭道:「還好,我常常來這給老啞講故事聽。」
書生樂了,「哈哈哈,有意思。能給老啞講故事的小傢伙,還不算太壞,那你願不願意給我講故事,講講你自己的故事?」
王小滿怔了怔,咋滴?等一下是不是還要我嚎一段吶?
少年吞吞吐吐道:「我,我沒啥故事,我叫……」
誰知書生卻擺擺手道:「我不需要你編什麼張三李四這類騙小傻瓜的東西糊弄我,我知道你叫王小滿,今年過年就是十三歲,家住宛子巷巷尾,以偷盜為生,常年以丐幫弟子自居,有一個干姐姐叫李紅綉,一個乾弟弟叫吳虎,故而風言風語頗多,哦對,他們還不知道你干這種行當吧?」
王小滿的臉色忽然變了,任何人若是被一個不認識的人輕而易舉的講出自己的來歷底細恐怕都會害怕,只不過他不是怕,而是怒,怒不可遏。
書生已經明顯感覺到了少年的怒,他卻仍笑道:「嗯,能不害怕已經不容易了,能生氣更是難得,這說明你還算是個良人。」
王小滿瞪著他,沉聲道:「你到底要幹什麼?」
書生道:「你不必這麼瞪著我,我說過,只是想請教你幾個問題,說完就走,不會動你的家人。」
王小滿深吸一口氣,努力使自己冷靜,問道:「你想問什麼?」
書生的眼神忽然變的銳利,「比如,你的盜術,是誰教你的。」
王小滿怔了怔,隨即搖頭道:「他說過我不能說出去,他也從來沒有告訴我他的名字,也沒收我做徒弟,就算我告訴你他的樣子,那恐怕也是假的。」
書生倒是沒太在意,自顧自的點點頭,喃喃道:「也是,這倒卻像是那傢伙的風格,不然也不會輕易教這個小傢伙。」
書生接著問道:「那你知不知道一個叫妙手空空的人。」
一說道「妙手空空」,少年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你說的可是古往今來第一俠盜,天下第一神偷!」
如果說魯班是木匠活的開山鼻祖,那妙手空空就無疑是盜行里的祖師爺。
書生摸了摸鼻子,無奈道:「看來那個傢伙的名頭還挺響的。不過他也不算什麼俠盜,與其稱俠,倒不如稱怪。」
「怪?為什麼?」王小滿一聽有故事,似乎完全忘記了先前的恐懼,憤懣,竟是鼓起勇氣問道。
「這一點,你倒又有些像我家那個大搗蛋鬼了。也愛聽江湖小說。」書生又揉了揉鼻樑,道:「第一怪,怪在千變萬化。」
「千變萬化?」
「不錯,千變萬化,因為他的易容術和掩息術很好,更難能可貴的是他的演技,無論誰要是跟他待了三天,他就能完全模仿那個人的聲音樣貌,甚至是神情,所以,至今都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甚至是男是女都不清楚,你們江湖小說上不是有寫過他曾假扮過一個大國國君上了三天朝堂嘛?這我可以告訴你,真事。滿朝臣子嬪妃侍衛都沒有發覺,直到他們發現真皇帝差點撐死在御膳房。」
「《妙手空空傳》沒寫這段誒!那第二怪呢?」
「第二怪,妙手空空。他的盜術很怪,打個比方,你只是在人群中看了他一眼,你身上的東西就到他手上去了,怪吧?不過話是這麼說,你也根本不知道他是誰,也許,他就是你身邊最親近的人,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罷了。」
「對對對!我想起來了,『千變萬化,妙手空空,無所不偷,無影無蹤!』」
「不錯,這第三怪就是他的無影無蹤。這比較好說,因為他有一張極品的破障寶籙,不管深陷何處,捻咒一喝,隨即身行天外。」
「怪不得,有這三怪,豈不是逍遙自在,無人能管?」
書生忽然斜眼壞笑道:「那也未必,因為他還有第四怪。」
「第四怪?」
「不錯,也是他最至死的一怪,性情。」陳渝說的有些口渴,忙招呼了一聲「老楊」,老啞這才匆匆送上茶水。
王小滿聽了這麼多故事,自然要獻殷勤,幫他倒茶。
陳渝微抿一口,不禁稱讚一句「好茶」。
王小滿直接大灌一口,燙的他直皺眉頭,還要大著舌頭道:「真苦,您接著說。」
「這個人有時瘋瘋癲癲胡言亂語,有時卻沉著冷靜,幾乎像個聖賢,有時機智過人小心謹慎,有時卻蠢的像個傻缺。」
王小滿不懂了,「這有什麼好怪的?一個人若是要練就絕世的本領豈非就是要有一些個性?」
「這也沒錯,可是他也太自信了些。」
「自信又有什麼大不了?我若是練就這番妙法,也要四處吹噓。」
書生搖頭道:「你不會,我看的出來,而他,簡直是太自信了,甚至可以說是自信過了頭,成了自恃,而一個人若是自恃武功神通天下無雙,那那個人也就離死不遠了。我偷偷告訴你,若是剛才他在,他一定會糾正你一句話里的錯誤,因為他是古往今來第一俠盜,天上天下第一神偷,當然,這倒也不是吹牛,他還真偷過神的東西。」
王小滿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又問道:「原來如此,那你又是誰?知道妙手空空這麼多密辛的人恐怕也不簡單吧?」
陳渝又抿了一口香茶,道:「我?我叫陳渝,思君不見下渝州的渝,不過是一個愛遊山玩水聽書喝茶的教書匠。」
話說到這,陳渝卻忽然感到一陣睏倦,竟直接倒頭睡去。
王小滿小聲問道:「先生?」
他見陳渝真的沒有反應,這才匆匆逃去。
半晌,陳渝勿自睡醒,只見老啞還守在桌前等著他結賬,
陳渝不禁喃喃了一句「還真是一隻小狐狸」。
他接著嘆氣道:「不過好在走了小狐狸還有老狐狸,他走了我還抓的了,不過你走了我還真未必抓住。」
就在他嘆氣的時候,眼裡已有鋒芒,手上也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扣住了老啞的脈門。
「你說是吧?妙,手,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