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賭
陳失拍了拍衣袖,一瘸一拐地走出窄巷。
看樣子還是讓那個小鬼跑了呀。
他不禁失笑,從懷中拿出一支哨箭向上一發,一時尖厲刺耳。
下一刻,十餘個衣衫襤褸的丐幫子弟已從四面八方趕來,為首的漢子抱拳道:「影堂堂主吳昌攜眾影堂弟子,俱聽陳舵主吩咐。」
陳失直指要點說道:「幫里的要緝拿要犯王小滿,你們可曾見?」
眾人一怔,都搖了搖頭。
陳失冷笑道:「哦?這倒奇了?一個背著人逃路的孩子,你們竟然連人影沒見到?看來諸位是夠辛苦了,以至於勞累過度花了眼罷!」
吳昌汗顏道:「是……是屬下失職。」
「失不失職暫且不說,現在的要務是抓到那個小子,那個小子帶著人肯定跑不遠,你們四處分散去追,若是再找不到……哼哼。」
陳失拍了拍吳昌的肩膀,輕聲道:「那也不必說什麼失職了,幫里可養不起酒囊飯袋了。」
「是,是,屬下這就去查!」
「等等!」
吳昌回過頭,惶惶不安道:「長……長老,還有什麼吩咐?」
「我現在腿腳不便,背我一起去。」
「是,是,能背著大人,小人莫大榮幸!」吳昌不易察覺的呼出一口氣,又忙蹲起身低頭恭敬背起陳失,隨之離去。
等眾人走後,窄巷的一處凹口輕輕探出半個腦袋,見真已安全,這才放下戒備。
這個人正是王小滿。
他竟沒有逃。
少年現在只想嘔吐,可是他還有事要做。
「站住!」笑笑勉強撐起身子,虛弱地喘息:「你,你要去哪?」
王小滿停下腳步,回頭冷聲道:「這裡不安全,你快回去吧。」
「站住!」
「又怎麼了!」王小滿忽然暴怒起來。
「書……書院的先生死不能復生,節哀。」
人死不能復生……這句話就像是千千萬萬柄利劍刺在他的心頭,少年頹然倒下,抱頭失聲痛哭。
「小乞丐,別哭,小奇怪要難受了。」
茫茫夜色中,小巷裡依稀可見兩個小小的身影依偎在一起,稍大點的蜷縮成一球,稍小的卻極力踮起腳尖拍那個人的肩膀。
一陣過後,兩人的心情漸漸平息。
「他們四處派人卻沒有找到我們,肯定會想到我們還躲在這,估計就會回來,所以我們要快走!」笑笑埋頭分析道:「對,你去嶼卿山,一般人不敢去那的,我去找人,救月兒姐他們,到時候我們就在山裡山裡會合。」
王小滿搖頭決絕道:「不行,要去也是我去。」
「不行,現在他們抓的就是你,只要你在那一露臉,肯定被抓。」笑笑接著安慰小滿道:「你放心他們不認識我,所以只有我去才最合適,莫忘了,那位怪師父不只教了你偷雞摸狗的本事,還教了我凌波微步。」
「可……」」王小滿還想說話,卻被笑笑攔住,「難道你忘了你以前也救我我嘛?這樣一來,咱兩就扯平了。」
當年,一向無法無天的笑笑終究是因為惹了調戲良家婦女的紈絝子弟被人圍在牆角,那時,就是眼前這個不叫喂,叫王小滿的小乞丐挺身而出,
「喂?你們這麼一大堆人欺負一個小姑娘算怎麼事兒啊?有本事沖我上啊?」
當時的小小丫頭那是一個感動,仰慕兩個字都大大寫在了紙上,結果……意料之外的情理之中,少年被揍了個鼻青臉腫。
小丫頭一邊揉著少年額頭腫起的大包,一邊嘟囔道:「我還以為你有多厲害呢。」
「切,我那是讓著他們的,想當年哥哥我金戈鐵馬,一個打仨兒!」少年揮了揮三根手指,齜牙咧嘴的如是說道。
「那你還被揍成這樣?」
「他們來了四個!哎呦!小丫頭你輕點!」
……
笑笑猛然回神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你順著這條巷子往裡走,裡面還有一條小道,出去后再一直向前跑,一直跑到桃林,在那裡再往前走就上山了。記住,莫回頭。」
「笑笑……」
「你這個人怎麼婆婆媽媽的!優柔寡斷怎能成大事,唉,我譚笑笑向來義薄雲天,為朋友兩肋插刀,何其的豪情千雲,唉,怎麼會交上你這麼個扭扭捏捏的朋友,你,還不快走!」
「妙啊,若不是親耳聽到,還真想不到一個小小姑娘竟還有這番謀略,真是讓在下深感敬佩啊。」
此話一出,王小滿與笑笑俱是大驚,再一看,暗巷周圍已布滿了影堂弟子,斜著眼倚靠在牆壁呵呵暗笑。
那由影堂堂主吳昌所背的陳失也漸漸從他們身後出現。
「陳失,你想怎麼樣?」
「我想怎麼樣?當然是想帶你回去交差啦。」
「那不如我們賭一把如何?」
周圍眾人哈哈大笑,那陳失胯下吳昌更是放肆,「哈哈哈,小滑頭真當我們是蠢貨了,你們現如今是瓮中之鱉,賭?你拿什麼賭?」
王小滿不去理會吳昌,單看向陳失,沉聲道:「拿一個關於絕不能讓陳長老知道的一個秘密賭!」
吳昌一聽變色,喝道:「臭小子死到臨頭還要使詐,來呀,左右給我拿下!」
「慢著。」陳失擺擺手止住眾人,頗感興趣道:「那要是你贏了怎麼樣:」
王小滿拉著身後笑笑,說道:「我贏了,我還是跟你們回去交差,但你們要就從此放過這個小丫頭一家,我保證她守口如瓶。」
「哈哈,有意思有意思,可……難道你便不惜命嗎?」
王小滿神色黯然,「我一個天煞孤星惜什麼命,能做到的也只有不拖累別人了。」
「好,果然是好男兒,這個賭,我賭了。」
「什麼!……長老……三……三思啊!」吳昌驚慌地向上說道。
「吳昌啊,我發現你管的是越來越寬了,要不?我這個長老的位置讓你坐?」
「屬下不敢!」
「不敢就閉嘴!」陳失再看向少年,眯眼笑道:「你說,怎麼賭?」
王小滿沉住氣道:「十招之內,我賭你動不了我一根指頭。」
陳失不禁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十招?哈哈,小兄弟,你也太把我看輕了吧?如今我雖混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別些個倒不好說,但要是殺你嘛?一招之內,你的人頭便要落地了。」
王小滿道:「好啊,那就五招之內好了。」
「哈哈哈,還真是個會耍滑頭的小鬼啊。」
王小滿冷笑道:「怎麼?怕了?」
「五招便五招吧。」陳失隨即抱拳道:「那麼,請了。」
「請!」
這「請」字還未開口,吳昌就忽覺肩背一輕,再看時,陳失便已化作一道黑影劫掠而去。
本以為勝券在握的陳失卻大吃一驚,王小滿竟是早有防備,馬步微張,膝蓋向前,折腰向後,兩個人堪堪貼合而過。
陳失在空中一番,三丈遠去,安穩落地,王小滿也不甘示弱,與此同時,一個鷂子翻身站起。
「有本事。不錯不錯。」
「彼此彼此。還有四招。」
「那便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陳失腳尖一踩,登時騰空而起抬腳便向小滿砸去。
少年卻一反常理,不向左右後方撤去,反倒在附身向前一掠,竟又是差著絲毫躲了過去。
陳失心裡暗暗點頭,一般人若是想躲過這一記腿法,也必定躲不過下一招的掃腿,因為左右側閃拉開的身位不夠,是萬萬躲避不及的,而少年卻能不退反上,這麼一來,兩人便有足夠差距,也使得這下一招無計可施。
好小子,膽夠大。
陳失隨即轉身抬手又要向王小滿襲去。
誰料少年竟不知何時抄起了一根竹竿,兩手一握奮力朝前頂去。
陳失呵呵一笑,只把那竿一握,順勢一拉,那王小滿就「投懷送抱」般飛來。
不,不對!只見少年兩手越過頭頂,舉短劍,身如劍型,便是一柄仙人仙劍!
以彼之道還彼之身,竟是要同歸於盡的劍法。
眾人驚呼,不想這小鬼竟然真的能和陳長老打的有來有回。
而笑笑只是攥緊了拳頭。
陳失也是大驚失色,要想避其鋒芒已然來不及。
「唆」!
「什麼時候盜的短劍?」
「第一招的時候。」
「現在是第幾招?」
「……第五招。」
「不得不承認,不管是你的身法還是膽識,在我看來,你都是當今第一流。」只見陳失一手握拳擋在胸前被那柄短劍刺穿,鮮血淋漓,一手卻死死握住王小滿右手兩根手指。「只可惜,你跟阿柴一樣,只差了一寸,所以阿柴死了,你也輸了。」
「恐怕未必吧?」王小滿露出桃花般笑容,下一刻,眼神竟忽然變得狠厲,毅然決然,反手揮刀一斬
「阿!」
撕心裂肺的叫聲久久回蕩。
兩根手指落地,那原被陳失握住的兩根手指!
「小滿!」笑笑再顧不得其他,狠狠推開身邊眾人,跌跌撞撞地跑到少年身旁,眼淚再也止不住,如大壩決堤般奔涌。
甚至讓她忘了……恐懼。
小滿迷離的眼神中回過一絲清明,他顫顫地放下利刃,像平時那般拍起笑笑的頭來,溫柔道:「我……又不是……死了,哭什麼?還……戒偷了呢。」
少年一如既往地開著玩笑,只是嗓音沙啞,無力。
「五招之內,你……可動的了我一根手指嗎?」
「是在下輸了,心服口服。」陳失肅然起敬,他轉頭向眾人道:「元狩三年,紅塵縣窄巷中,陳失王小滿對賭,陳重傷,王斷指,陳惜敗,王慘勝。照賭約,小姑娘你可以走了。」
「多謝。」
「不必。」
陳失讓手下背起小滿,眾人離去。
一條小小的窄巷裡,只剩下一個小小的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