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被掩蓋的血

清晨的第一縷晨光透過窗戶撒入宿舍，伴隨著清脆的鳥叫聲，顧曉慢慢地醒來，揉了揉雙眼，然後他發現洪竜又像一尊佛一樣盤腿坐在床上閉著眼一動不動了。

。。。

顧曉一邊習以為常地穿著衣服，一邊詢問洪竜：「你自從那天醫院回來，天天就坐在床上什麼都不做，跟個佛祖一樣，你是被狼嚇傻了嗎？」語氣裡帶著無奈。

此時凝神的洪竜只當沒聽見，他正在放空思維，打開神識，訓練自己用精神力探索身邊的東西。

自那次選靈已經過去一個禮拜了。當雙子老師發現洪竜的手環因為損壞失去聯繫而發動人尋找，直至找到洪竜時，洪竜懷抱著那位白髮少女已經奄奄一息了。本就身體多處重創，還帶著這麼一個累贅，使洪竜哪怕費盡一切力氣，也沒有爬出那片深林。如果不是老師救援及時，只怕還是搭在那裡了。

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身獸靈完整的原因，洪竜似乎繼承了老普作為鱷魚那頑強的生命力。全身多處骨折，還因為劇烈運動惡化了，在醫院躺了三天居然就痊癒了。並且第三天回來的時候，洪竜感覺自己除了眼睛看不見，其他已經和平時無恙。

雖然但是，老師還是讓洪竜在宿舍靜養，並且叮囑顧曉一定要好好照顧洪竜。

於是，這小子整整四天除了上廁所就沒有下過床。吃喝全是顧曉伺候著，完事就坐在床上跟傻子一樣呆愣著。顧曉此時欲哭無淚。

被狼傷了了不起啊！

英雄救美了不起啊！

如果我也有這待遇，我也願意。。。算了算了，顧曉想到那天洪竜被拖回來那副死樣，還是把不平默默咽了下去。

洪竜沒有理會顧曉那如同小品般的動作。接連四天的持續冥想已經讓他在精神力上大有突破。不只是因為天資聰穎還是獸靈過人，他甚至已經可以靠神識完全替代眼睛了。這進步速度，讓老普在心裡暗自欣喜了不知多少次撿到寶了。

「誒對了，你知道嗎，」顧曉穿好衣服剛準備出去，突然又回頭道：「你救回來那個女生，居然恰好是我們班的同學。好像叫，柒？」

「不過，那幫狼倒是挺聰明的，還知道留下人質釣魚執法？！」

聞言，洪竜身子略略一動。大量信息在他的腦子裡碰撞摩擦起來。就他所知，那位少女應該是一隻外表有些類似於棘龍科的怪獸的化身才是啊！那天老普和他共享了關於她的記憶，他是親眼看見那頭滿眼血色的猙獰巨獸變成少女模樣的！洪竜本來以為這是傳說中的靈獸化人，是為妖。誰知居然是自己的同班同學？！

雖然內心風起雲湧，洪竜外表依然顯得波瀾不驚，好像顧曉的消息他早就得知了一般。自討沒趣的顧曉搖了搖頭，正準備出去，洪竜卻突然叫住了他。「你去哪？」

「去給你這個祖宗打飯唄，」顧曉沒好氣地說著。「不用了，我自己去。」洪竜不知從哪裡摸出來一副墨鏡，嘚嘚瑟瑟地戴上，隨後一躍而下。

看著有些搖晃的洪竜遠去的身影，顧曉嘴角略略抖抖，撓著頭自言自語：「這個傢伙，不會真的被狼嚇傻了吧？」

來到食堂打了一份飯，洪竜端著微熱的飯盆正在用神識尋找空位，這時，熟悉的聲音響起：「小洪，有人在看著你。」

聽到老普的提醒，洪竜立馬散開神識尋找，果然發現在一個略有些偏僻的角落裡，有個靈識在看著自己。似乎還是熟人，因為她的靈力波動使洪竜有些熟悉。

洪竜緩步向那個角落走去。那個注視他的人，似乎是因為自己的舉動被發現了而有些驚訝，但是洪竜沒有感受到有惡意。

似乎，還有一絲好感？

當他站在對方的桌前，終於能用有色神識察覺對方時，洪竜也不由得一愣。此人居然正是那位迷霧重重的少女！

一陣沉默過後，無奈於低下頭不說話的少女，洪竜先開口了：「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少女輕輕點頭示意，於是洪竜動作輕盈地坐在了她的對面。

而就在洪竜準備開始淦飯時，對方卻突然發聲了，語氣居然帶著些羞澀和扭捏。

「謝謝你那天從狼群手裡救下我。」

洪竜頓時感覺自己腦子裡的問號更多了。

「這話難道不應該是我說嗎？」

「誒，誒？」

「那天突然出現，撕碎群狼救下我的人是你啊！」洪竜說著，還不忘往嘴裡塞了一口飯。

「是，是嗎？」對方看上去非常緊張，兩隻小手緊緊抓住白色的運動褲，挺直了腰。

「可是，我明明聽說是你，在我昏迷過去，狼群趁機圍攻的時候，奮不顧身地單挑群狼救下了我啊？」

這，洪竜一邊像只倉鼠一樣咀嚼這食物，一邊撐著腦袋思考著。

「你不記得那天發生什麼了？」

「我，我還記得一，一部分。」

「那好，過後都告訴我。」洪竜丟下一句話，埋頭專心淦起飯來。「現在先吃飽，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回頭我帶你去個地方，再慢慢講。」

「好，好。」少女點了點頭，一小口一小口地扒拉起自己的飯。期間還不忘抬頭看看吃相誇張的洪竜。

好能吃啊。她想，簡直像只居。

餐后，洪竜如同正常人一樣，帶著少女在校園裡彎彎繞繞，似乎在故意躲避著誰，又好像在刻意尋找著什麼。少女無言，只能一直跟著洪竜。

不知繞了多久，前面一路猛奔的顧曉終於停下了腳步。「好，就在這裡吧。」

少女環顧四周，發現這裡居然是一片翠綠的竹林。挺拔秀麗的竹子棵棵參天。陽光似乎照不進來，可是四周又無比明亮，清清爽爽。朦朦朧朧的一片水霧遮蔽著竹林，不遠處似乎還有水聲，如同畫中世界。

這裡是？少女環顧四周，沉浸在美景之中。

「這裡是我無意間在校園裡發現的一處秘境。」洪竜微微笑著，看了看一臉驚喜的少女，神秘兮兮地說著，「這裡可沒幾個人知道。方便說話。記得保密哦！」

「嗯。」少女的臉上顯露出天真可愛的欣喜，令洪竜簡直不敢相信，她是那樣一隻曠世凶獸變成的。

「那麼，可以講講那天發生的事了嗎？」

「哦哦，」少女從失神的驚喜中恢復過來，開始講述自己驚心動魄的經歷。

她和洪竜一樣，想避開眾人自己去尋找獸靈。但她不是因為想悶聲發大財，而是單純不喜歡和很多人待在一起罷了。她其實只是天生喜歡清凈，本身並無厭世或者厭人之心。

可是當她進入那片荒無人煙的林子時，心裡卻產生了逃跑的慾望。逃離所有生靈，逃到沒有人的地方去的詭異感覺。於是，她鬼使神差地摘下了自己的通訊手鐲，將其丟開（因為沒有損壞，所以老師那裡沒有接收到異常），隨後便不受控制般地向森林深處狂奔。

越是深入，交織在她心頭的，不知從何而來的，詭異的負面情緒就越多。

厭惡，害怕，恐懼，絕望，暴怒，怨恨，乃至無上的惡意。

這些本不是這位心靈純善的少女所會產生的情緒，卻詭異而毫無徵兆地籠罩住了她，一股無形的力量驅使她深入森林。

救命，她心裡哀嚎。

救命，她喊不出來。

救命，她已經麻木。

而此時她的身體，卻不受控制地像只野獸一樣，輕車熟路地在山林間穿梭，從連生活在這裡的靈獸都不一定知道的各個刁鑽道路靈巧地通過，似乎在去往一個地方。而她自己卻像一個旁觀者，看著自己坐著這一切。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在一處非常隱秘的洞穴口停住了。

那個洞口，位於極其隱秘的一座小山腳下。裡面幽深而靜謐，洞口的地上，有著無數條划痕，就像某種大型爬行動物爬過時尾巴拖地留下的一樣。周邊的散落著不少被野蠻折斷的樹木，上面還遍布著陰森的抓痕。而洞里則散發著令人心忌的，肉體腐爛的味道。

如此詭異的場景，不管是誰都會感到冷汗直流。可是那時的少女，居然沒有一絲猶豫地一頭鑽了進去。

幽深黑暗的洞穴，裡面空間居然非常大。時不時傳來的水滴聲，越來越濃郁的惡臭，以及難以遏制的惡意和絕望氣息，使她幾乎暈過去。

可是，身體還在前進。

終於，她停下了。

眼前，是一副巨大的，陰森森的骨架。

看上去似乎是一隻恐龍的骨架，而且是大型食肉恐龍的。但是，她雖然不懂恐龍，但她也一樣察覺到這副骨架，似乎也太大了點吧？

空洞的眼框，似乎在直視著她，散發出通天的恨意和絕望。她感覺自己的腦子裡，有另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嘶吼。

「為什麼！」那個女人瘋狂地尖叫著，「不要！疼！」

「我不想再戰鬥了！」

「我不想再毀滅了！」

「我要自由！」

「我到底是什麼東西！我為什麼會誕生！我誕生的意義是什麼！」

「我要逃走，我想活著！」

「快逃，他們，他們追上來了！」

「我想死。」

「我恨，我恨這一切，我恨創造了我的生物，我恨我自己，我恨這個世界！」

「通通毀滅吧！」

一大堆近乎瘋狂的聲音響徹在她腦海，像極了一個無助而絕望的「人」發出的最後的吶喊。

隨後，她便感覺到了全身上下被漲開般的疼痛，彷彿有什麼東西想進入她的身體。

劇烈的疼痛，莫名其妙而強烈的未知負面情緒，腦海里絕望的呼喊，使她在痛苦地喊了一聲以後，便暈了過去。

醒后，便已經被老師們救下了。

他們都說，是洪竜救了她，從狼群手裡。

她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只知道之前發生的一切，如夢境般縈繞在她身邊，卻又那麼真實。

聽完少女驚心動魄的經歷，洪竜低下頭沉默了。一切都是那麼詭異。本能告訴他，這件事不簡單。

恐怕甚至已經超出了學校管理的範圍，甚至是御靈師聯盟領域的事了。

又似乎想到了什麼，洪竜抬起手，放在了有些失神的少女的頭上：「你所看到的骨架，是它嗎？」

洪竜傳送到少女腦海里的，正是那天從林中躥出毀滅了狼群的巨獸。

少女驚恐地點點頭，聲音略有顫抖：「是，就是它！」雖然一個是骨架，一個是活體，但是爬行動物的特點就是依靠骨架，已經能勉勉強強看出活體什麼模樣了。哪怕活體復原得加上各種複雜的肌肉與神經等軟組織，大致輪廓依舊可以靠骨架推測。

而更讓少女震驚的，不是這頭巨獸「活了」，而是它後來變成了自己！

她一臉惶恐，也終於明白了洪竜所說的她救了他是什麼意思。

無助地坐在地上，人類最原始的恐懼——未知縈繞在她心頭。

一滴滴晶瑩的眼淚，從少女眼睛迸出。

這使一旁摸著下巴的洪竜頓時慌了神，他開始為自己魯莽地放出一切畫面而自責。女生的眼淚讓他手足無措。

洪竜只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安慰恐懼中的少女，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費。少女的哭逐漸從掩泣變為嚎哭。

而就在一切變得不可收拾時，不知某處，一陣笛音響起。

起初，如竹林間若有若無的水聲一般，縹緲著，微顫著，隨後，演變成繞竹的水流，輕輕撫摸過每一片竹葉，流淌出的綠色，不知是被翠竹所染，還是翠竹正是因為染上它而如此蒼翠欲滴。悠揚之聲，飄逸隨風，撫摸著生靈肉體的同時，也溫柔地捧起靈魂。

在洪竜方才急躁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后，這笛音又不知何時化作了一股暖流，從深沉的大海中緩緩流起升華，又如同在寒冷中化作溫暖的寒流，在清寒之中尤帶溫潤，寒暖流交匯的瞬間，一切都變得奇妙起來，如生命的光輝毫無遮攔地綻放，如血紅的顏色綻開在河岸，亦如在朦朧之中透出的希望。

笛音婉轉，卻又在一瞬間爆發出來，化作那浩瀚無垠的銀河，描繪變幻莫測的星空，震撼人心的美，寬廣無邊的寰，如蒼生之萬靈齊聚，似龍鱗於傳說中閃耀，縈繞著無限的遐想和憧憬，匯滿了一切神秘的美妙，在剎那之間如金光般爆發出來，又濃縮在這樂音之中，比月亮更靜美，比太陽更燦爛，比星河更絢爛，比寰宇更永恆。

方才被恐懼所籠罩的少女，終於忘記了可怕的經歷，被樂音抹去淚痕的臉，再度掛上了微笑。不知為什麼，內心的未知和對那經歷的后怕，都沒洗去了。此時的她，置身於星辰之中，再無懼怕。

而此時的洪竜，如痴傻般回首，只見微霧所遮蔽的林中，有一道俏麗多姿的身影若隱若現。嬌臂輕舉，似乎正吹著一隻笛。她的腰身比音樂更具魅惑感，她那一頭深藍色的長發與隨身的奇香，令人難忘。

又見面了啊，洪竜震耳欲聾的心跳，反覆重複著這五個字。

「靈兒，學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