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留下

接下來的時間，樂繁在第四醫院做了三件事。

第一是焊死了後勤樓天台的防盜門。既然援建任務已經完成，後勤樓里那三人的下場如何已經不重要了，樂繁也犯不著趕盡殺絕，只要他們不出現在天台上弄點什麼大型標誌出來，軍方根本不會知道後勤樓還有趙祥年的學生活著。

第二是幫賢三槐架設了通往住院部、急診、門診和行政樓的滑索通道，材料和他的繩鉤是一樣的，不需要花費能量，以賢三槐的身手足以在各個建築之間往來。等以後有時間，樂繁還會打造一套普通人也能安全操作的滑輪組等設備，在醫院這種遍地喪屍的地方也能依靠滑索交通，無需費力清理地面上的喪屍。

第三是交代細節。賢三槐是個聰明人——就像很多聰明人一樣——他也是個「懶人」。這種人最大的好處就是能管好、也僅僅只會管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不會瞎操心不該操心的人與事。所以在樂繁拿出輔助單元和生物能源塊這種黑科技時，賢三槐就像是個資深遊戲玩家一般，沒有一句廢話地接受了這些設定，而不是問這問那。

當然，樂繁也清楚地說明了，裝備輔助單元，就相當於把生命的開關交給了自己，反正這種事兒他不說，別人早晚也會懷疑——能救人的東西，通常也善於殺人。賢三槐作為一個醫生，更明白這個道理。

他不怕賢三槐拒絕，或者說他不在乎。退一萬步講，援建任務已經完成了，輔助單元永久生產許可證也已經拿到了，賢三槐接下來的故事與他根本沒有必然聯繫。樂繁不希望面對那種小人陽奉陰違、懷恨在心，主角遭人背叛、逆風翻盤、殺伐果斷的狗血劇情。

那會讓他覺得末日重建這本書很拉。

「你說這個輔助單元能消滅喪屍病毒……它不會把我的特殊能力給弄沒吧？」

「……你發現了華點。」樂繁還真沒想過這個，只能現問HQ同樣的問題。

「能配置，可以改，不動你體內的喪屍病毒就行了。」

「哦，那我沒問題。這東西修復外傷的能量是你出對吧？」

「……對。」樂繁無語：「但嚴格來說，你是給我打工的。殺掉一隻喪屍收集的能量，夠把你從瀕死邊緣拉回來十幾次了。」

「但你也說了，修復外傷還需要提供營養物質，就是這種生物能源塊……也是你出？」

「……嚴格來說，是用你的研究成果來換。我就不指望你能提供物料成本了。」

「那不就得了。明面上你給我發工資，實際上你隨時可以開了我。這跟末日之前沒差。我有什麼不能接受的。」賢三槐聳了聳肩。

「如果我強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呢？」樂繁歪著頭看他。

「我要是這麼容易妥協，就會老老實實跟著趙祥年去軍方的安全區。」賢三槐看著他，忽然露出一個詭秘的笑容：「而且我猜……你也一樣吧？這些黑科技的源頭……你也一樣在事實上，被更高的『指揮官』掌握著生命吧？」

「好了好了，你不用跟我強調這種事。」樂繁鬱悶地擺了擺手。話說到這份兒上，他基本不用再擔心賢三槐的為人。

由於生產輔助單元需要4個小時，樂繁打算先回星光庭苑說明第四醫院的情況，希望被軍隊帶走的，就跟著他返回第四醫院。只要他們不說出趙祥年死亡的真相，軍方的救援小隊就不會放著這些「嫌疑人」不管。

在樂繁離開的這段時間裡，江悅吟簡單地布置了一下殺人現場。

說簡單，意思就是把屍體放在房間里藏好，然後把防盜門焊死，最後清理樓道的痕迹。

當然，末日不是法治社會，人們的懷疑不會因為沒有證據而打消，不過也無所謂了，當樂繁在所有人面前說明了第四醫院的概況，以及軍隊會派直升機來救人的事之後，就再也沒人關心陳建斌、劉啟和程功的失蹤了。

「我事先說明，直升機的承載力無法確定，很可能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被救走。」雖然樂繁這麼說了，幾乎所有的業主仍然毫不猶豫地選擇被軍隊救走。

只有兩個女業主按兵不動。

其中一個問道：「你們呢？你們不走嗎？」她正是之前跟樂繁一起幫助老謝的業主。

「直升機坐不下那麼多人，而且我一開始就沒打算去軍方安全區。」樂繁瞥了一眼身後欲言又止的同學們：「當然，我只代表我自己。」

「我也一樣。」江悅吟開口道。

其他學生沒吱聲，按王有之前的說法，其實大家都傾向於尋求軍方的保護。

然而樂繁說的事實顯而易見：大家雖然都沒坐過，但也大概知道直升機有多大。能停在醫院樓頂的，總不可能是運輸機吧？就算除去樂繁兩人、兩位女業主，甚至除去張校長和王有這兩人，剩下的學生加業主也有近二十個人，直升機絕對坐不下。

「哎呀！活人還能讓尿憋死了！那麼大個直升機，坐不下還不能吊著人走嗎！當兵的不帶繩子，你們自個兒帶上，我給你們扣！保證連豬都掙不開！」某個看起來甚是熱心的業主看出了學生們的猶疑，大咧咧地勸說著。

還別說，真有幾個男生眼睛一亮，顯得有些動心。

那女業主不理他，而是看著樂繁問道：「能說說你留下的理由嗎？」

「理由很簡單。對我們來說，生存並不成問題。而病毒的空氣傳染，並不會因為你待在軍方的安全區就降低多少。其次，軍隊安全區的容納能力有限，共和政府早晚都會鼓勵倖存者在城市裡建立自主管理的安全區……」

「別做夢了。」某個業主忽然冷笑著打斷了他：「你們是想跑馬圈地，佔山為王吧？別小瞧共和政府和軍隊的能力，正規軍的建制的確不夠，但安全區的保衛工作根本用不著正規軍常備駐紮在某個地方，你以為武裝部和警察機關都是吃乾飯的嗎？等安全區規劃落成，第一個要清算的就是你們這種亂世土匪！」

他話里話外，似乎頗看不起這種趁亂起勢的行為。

「呵，話不用說的這麼難聽吧，這位小同志。」張校長忽然開口道：「我好像見過你，去年十月份京城督導隊來Q座談會的時候……你跟風紀組的廖組長坐在一起？怎麼稱呼？」

「……張校長真是好記性，叫我小鄭就行，我在組織部工作。按理說我不懂教育，但現在這些年輕人的思想……被那些亞文化毒害太深了。」

一中那邊的學生面面相覷，不明白怎麼突然間就蹦出個公務員來，搞得大家恍惚以為這不是末日而是教育局來視察了呢。其實這位公務員說的也不算錯，單論年輕人的衝動，這些已經與喪屍搏殺過不止一次的學生，多少都有過類似的想法。

軍方安全區的生活很容易想象得到，除了有軍人能保護人們的安全以外，吃穿住行絕不會比曾經新聞里看過的非洲難民好多少。再進一步想，第一時間建立的安全區肯定是在人煙稀少的地方，軍人們有軍人們的任務，剩下蓋房子、建圍牆、巡邏、做飯、搬運物資，這些事兒不還是得靠倖存者們自己做？酬勞什麼的不用想，能配給到相對公平、足量的食物和水就很不錯了。

這跟他們前兩天乾的事兒有什麼區別？還省去了從無到有建設據點的麻煩。

非要雞蛋裡挑骨頭，也就是空氣傳染這件事，一般人直覺會覺得，遠離人口密集的城市，空氣里的病毒也會相對稀薄一點吧？

樂繁明確否決過這個猜想，雖然他也沒拿出證據，但……信任本身就是先於證據存在的。

「小鄭，先不說思想，我們必須面對一個現實：總要有人留下來的。」張校長嘆了口氣，看向身邊的學生們：「我當了大半輩子老師，如何讓孩子們相信我們，相信我們教給他們的東西是有用的，這就是教育。可是現在，面對這種殘酷的世界……我該怎麼教育他們呢？每一個選擇都關乎生死……誰能把這當成一堂課？一次考試？你能嗎？」

「我……」小鄭張了張嘴。

「你總不能告訴留下來的人，安心等著，會有軍隊來救你們的。」張校長搖了搖頭：「這是廢話，Q市所有活下來的倖存者都這麼想，但人人都知道，總有人要一直等，一直等下去……可人在等著的時候，也總是要生活的。誰來告訴他們怎麼活下去？誰來組織他們讓他們更好地活下去？」

小鄭沉默了。他是做組織工作的，張校長的意思他立刻就明白了，其實不管末日還是盛世，道理都是一樣的：組織和行政，絕不是上面的領導一急眼一拍桌子，下一道命令就能做成的事情。人們都有自己的選擇，有對周圍環境做出判斷和反應的主動性。

「您的意思是……您想要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