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想念
睜開的第一眼,裘浩銳看到一個衣衫破爛的男子居高臨下,那雙漆黑的眸子緊緊地注視著自己,當中似乎閃過一道刻骨銘心的漠然寒意。
就是這個人救了自己么,似乎叫作……阿遮?
裘浩銳雖然醒來,但仍然虛弱,他掙扎著從土坑裡爬起,用盡全力勉強站定,剛要開口,腳下卻又一軟,正將摔倒,另有一人卻唰地一聲竄了過來,扶住裘浩銳一隻手臂。
他側眼一看,見此人面貌平凡,眼神卻是清澈,像極了他曾經的一個朋友,心中猜測其應該就是之前聽見的那個清澈聲音。
「你沒事吧?」小五關切的問道。
裘浩銳正要道謝,卻見小五面向阿遮,顯然詢問的對象並非自己,當下話語卡在嗓子里,不由乾咳一聲。
「我能有什麼事?鬧著玩罷了。」阿遮嘿嘿一笑,拍了拍小五。
「你剛才可嚇我一跳。」
小五皺了皺眉,總算鬆了口氣,又偏頭看向裘浩銳,道:「你還好吧?要不要先坐著休息一會?」
裘浩銳剛欲拒絕,卻聽阿遮以那古怪腔調開口道:「我叫蘇慕遮,他叫小五。不知尊駕是什麼人,又是從哪裡來的?」
裘浩銳聞言一怔,他現下與蘇幕遮面對面站著,已無法看清此人的面目,對方口吻雖然漫不經心,用的也是尊稱,但在此景此地,卻似有一種逼問的架勢。
不過再怎麼說,畢竟也算是他們救下的自己,說話不客氣一些也情有可原,正好自己也想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裘浩銳心中念頭一轉,抬頭望了眼天空,又見四方充斥著稀薄的暗紅光線,像是籠著一層薄霧。
眼下處境不明,他倒也沒再傻到報上真名,緩緩道:「我叫裘之無,來自百生天宗,誤入寶地,實非所願,不知這是哪方地界?」
「百生天宗?」小五面露疑惑,「我沒有聽說過。」他轉頭又問蘇幕遮:「你知道嗎?」
蘇幕遮搖了搖頭,道:「這片地方歸屬於太元宗,向來不允許外人進來。尊駕既是誤入,那就怎麼來的怎麼離開吧。小五,我們不能耽擱太久,該回去了。」
蘇幕遮行事甚是果決,當下說走就走,看都不再看裘浩銳一眼。
倒是小五在離去前猶豫了好一會,直把裘浩銳上上下下看了個遍,這才嘆息似地從身上取出一個儲物袋,遞交到裘浩銳手裡。
「本以為你已經死了,現在物歸原主也是應當。」小五道。
「小五兄,多謝你們的救助。他日若有機會,裘某必當回報。」裘浩銳道。
「我們沒有幫你什麼,也幫不了你什麼,是你自己命大。」小五搖搖頭,轉身離去。
裘浩銳在原地緩緩坐下,看著兩人消失的背影,目光透著思量。
這名為小五的青年,裸露在外的右手腕上,能看到明顯的烙印,雖然他感受不到其中的力量,卻也知道,這是一枚奴印。
對於奴印,他再熟悉不過。那是極為可怕的一種法術,專門用以奴役他人,一旦被種下奴印,有時連思想都無法由自己控制。
百生宗在各處擁有數量極多的奴族,依靠的也是這種法術。
而那個叫做蘇幕遮的男子……
裘浩銳睜開第一眼時,從下往上,透過此人凌亂乾枯的黑髮,便看到密密麻麻的奴印,一枚一枚無法數盡,爬滿蘇幕遮的一側脖頸,向上延伸到臉龐,向下不知還有多少。
「太元宗?我倒是聽說過這個宗門。」裘浩銳回憶道,「元兮,元兮……這裡或許真是太元宗的屬地么。」
「太元宗雖與百生宗一樣佇立於天上星河,可彼此之間幾乎沒有來往,八竿子打不著邊,我怎麼會來到了這裡。」裘浩銳微微皺眉,不得其解,「當初,爺爺分明把我送入了百生宗的一處禁地,那人也算是要救我,為何又多此一舉將我折騰到這來?」
「話說回來,這兩個太元宗的奴族……他們如此輕易地放我離去,倒也十分奇怪。」
他想了很多,但也沒有過於糾結其中,直到體力得以積攢,才一手撐在地上,身子慢慢站起,觀察著周邊的環境。
四面皆是山岩,其中,小五與蘇幕遮離去的方向上,山岩最為低矮,而裘浩銳所在之地,恰好是兩座較高山體之間的低平區域。
這裡遍地碎石,寸草不生,走獸烏有,偏偏又有大大小小的山岩林立,視線大為受阻,倒是藏身的好地方。
但裘浩銳還是決定另尋他處,蘇幕遮與小五兩個奴族都能把他帶到這裡,足以說明此處並不安全。
而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安全,至少得有一個不容易被人發現的容身之所。
沿山而行,地勢平緩,地面凈是散落的赤紅碎石,並無明顯道路可以上山。
裘浩銳本想多走幾步,奈何未消片刻功夫,體力就已不支,只得暫時找到一處拐角,背靠著一塊體積巨大的岩石,疲憊地坐下。
他休息了一陣,從腰間取出靈玦,手指在其上輕輕一抹。
一點淡淡的微光從靈玦中顯現。
「只剩這般微弱的一絲靈氣了么?」裘浩銳輕輕喘息,「不過也足夠爺爺感應到我了,眼下只需靜靜等待,宗門自會派人來接引。」
「等宗門向太元宗發出通告,此地的主事之人應該會主動找來,對我進行保護。介時如果沒有出現意外,倒也不是不能回報那兩人一二。」
他想起方才蘇幕遮被靈玦吸取元兮的一幕,不由微微一笑。在睜眼之前,他的意識雖然時斷時續,但也多少知道發生了什麼。
儘管那時他難以動彈,甚至連氣息心跳都莫名消失,似乎陷入一種假死的境地,可這並不代表他就會由人宰割。
作為百生宗折雨山的少尊,在任何境地,他都不缺乏保命的手段,只要給他一點機會,他就能絕處逢生。
「好在太元宗的修士不修靈氣,只煉元兮。靈玦受到異類力量的侵襲,不僅被動喚醒了其內潛藏的一道靈氣,更因這蘇幕遮身為奴族,空有力量卻不懂修行,而反過來吞噬化消蘇幕遮自身的元兮,同時也將部分靈氣渡入我體內,令我得以蘇醒。看來,靈玦內的靈氣並未完全消散,而是與我一般沉眠起來。」
「如此說來,時間或許並沒有過去五十個載數,那人大概是騙我的。唉,方才倒是忘了問問那小五,也不知現今到底是何年歲。」
裘浩銳將靈玦貼身放好,此物妙用無窮,乃是每一名百生宗子弟在踏入鍊氣境時,由宗門賜予。
其內原本蘊有海量靈氣,即便不作催動,也可自行抵禦外來攻擊。更能維持體溫,滋養肉身,免他受寒挨餓之苦。至於聚精會神,辟毒斂息等諸多功效,更是難以盡述。
他的種種保命手段,有大半都落在這靈玦身上。
當初從背後偷襲自己之人,若非使用的是宗門法術,也定然不會得逞。
念及此處,裘浩銳不禁眼神一冷。
彼時他二十二歲,忝為折雨山少尊,代表百生天宗,外出參加青河小會。那尚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離開百生宗。
百生宗上列天上星河,下轄分宗無數,統御的地界何其浩大,外面的天地卻比百生宗還要浩大無數倍。
百聞不如一見,縱然他所學博雜,見識不淺,但在面對許多新奇事物時,仍是眷戀不已,在外久久流連,因此遲了幾日才抵達青河小會。
這原本也無傷大雅,青河小會雖取「小」字,參與的主要人員卻依然不會是他這樣修為低微的修士。
可就是因為遲來了幾日,卻讓他恰逢其會,正好撞見一場重大變故的發生。
那是他始料未及的一場變故,是他人生迄今為止,遭遇到的最大的,或許也是唯一的一場變故。
裘浩銳向來認為世間多庸人,自詡天下無雙,心高氣傲,豈料在這變故殃及之下,卻打亂方寸,受勢裹挾,遭受重創。
最後更是在驚亂之際,被人以同宗之法暗算,他連兇手都沒有看清,就已不省人事。
此乃奇恥大辱。
而令裘浩銳更加不能容忍的是,自己竟然這般不濟。
他甚至只是被人波及,遭受了無妄之災。他人的謀划並不針對自己,僅僅是殃及池魚,就足以改變他的一生。
怎能如此!
怎會如此!
裘浩銳自此修為盡失,傷重不治,往後一千多年的光陰,都處於彌留之際。
爺爺洪山遠本已退居宗門二線,歸隱於折雨山,期間為了救他,卻又再度出山,在宗門內重奪權勢,鬧出不少風波。
外界更是因此腥風血雨不斷,影響不知擴大了多少倍。
可後來……
裘浩銳收回思緒,目中帶著憂傷,以及深深的思念,「現在,又會是怎樣的光景?」
「爺爺、奶奶,銳兒想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