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最後時刻
太陽照常從東方升起,南邊響了一夜的槍炮聲停了,正當我們期盼著援軍殺進城裡的時候。日本人又開始了進攻,他們讓我們這些做了一夜好夢的人,清醒的認識到我們還在地獄里。
日軍對我們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識抬舉而惱羞成怒,一早就開始發動進攻。我們已經全部退進了中央銀行的大樓里,我們用破爛的桌椅,殘破的櫃檯把大門堵上,幾十個有槍的人頂在門後向外射擊,日軍一批批地排出敢死隊員衝上來往樓里扔炸藥包和催淚瓦斯。我們撿起這些東西再扔出樓去。他們調來重炮轟擊大樓,花崗岩大理石的牆壁被一塊一塊掀掉,露出裡邊的景象,外邊的日軍像是在觀看話劇一樣看著我們在樓里亂跑。
我們堅持著,忙裡偷閒地不忘向南邊望一眼,每次都希望能看到援軍的身影,就算這次沒看見,我們始終堅信,下次再望去我們就能看到那迎風招展的軍旗了。
就是這個信念又讓我們撐過了一個白天,但是援軍依舊不見蹤影。
晚上,余程萬徹底絕望了,他發出了最後一封電報:「彈盡人亡,城已破,友軍觀望不前。刻大街小巷混戰成一團。職率副師長參謀長死守中央銀行,七十四軍萬歲,蔣委員長萬歲,中華民國萬歲。職余程萬謹叩。」
余程萬向通信兵念完最後一個字,他猛地拔出腰間的手槍,頂住了自己的太陽穴。身邊的兩個衛士立刻衝過去奪他手裡槍,余程萬緊攥不放,拚命地把槍口移向自己的腦袋,一個衛士張開嘴巴,狠狠地咬在了余程萬的手腕上,余程萬儘管疼痛難忍,但仍是不撒手。
我和柴意新正好走進屋子,見到這個情景也沖了上去,柴意新抓住余程萬攥槍的手,一個手指一個手指地掰開,終於把槍奪了下來。
所有的人都哭了,趕來的陳噓雲跪在地上哽咽著:「師座!你不能犯傻啊!有弟兄們在,您不能死啊!師座!」
余程萬也癱軟在椅子上,不住地搖頭:「我無能啊!沒給弟兄們帶上一條活路!是我無能!我對不起你們,對不起你們。」
之後的幾個小時里,余程萬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抬頭望著頭頂那盞殘缺的吊燈發獃。我們擔心他再次自殺,都坐在房間的角落裡看著失魂落魄的余程萬生怕他再做出什麼傻事來。
牆上的掛鐘指向了凌晨兩點,余程萬長嘆一口氣:「叫團以上軍官進來,我有話說。」
我和弟兄們都坐在樓道里,屋子已經沒有門了,裡邊的談話聽得輕輕楚楚。余程萬說:「我是指望不上別人了,方先覺是不會來了。我想過了,我決定。。。。。。。。。。。。我決定帶一部分人先突圍出去了,看看能不能找到援軍。」
大樓里一陣窒息的沉默,余程萬咳嗽幾聲接著說:「澤高,你帶169團全部和171團三營在此留守,等著我把援軍帶回來。」
柴意新朗聲說道:「師座為全師希望所寄,希望師座早日突圍,我在此死守,等師長率援軍來解圍。」
聽到這裡,身旁的張秀「噗嗤」一下樂出了聲,他輕聲說:「我就知道他得把咱們撂在這兒,自己突圍。」
余程萬接著說:「把武器都清點一下,我只帶幾隻短槍就行了,剩下的都留給柴團長。」
柴意新說:「師座!我等在此留守,武器已不是重要的了,您突圍還是需要的。」
余程萬說:「城南已無日軍出沒,趁天黑應當沒事,不要再說了,武器都留給你。」
我突然想起了什麼,站起身滿樓道的找趙老頭。
趙老頭正趁著天黑提這個破水桶正從外邊趴回來,水桶里都是雪。一間屋子裡還架著行軍鍋,正在煮著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繃帶。
我說:「不要命了你!」
趙老頭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積雪說:「沒事。」
我說:「你趕緊收拾東西。」
趙老頭把那一桶雪倒進鍋里問:「幹啥?」
我說:「余程萬要突圍了,趕緊跟著走!」
趙老頭說:「都走嗎?」
我搖搖頭說:「咱們169團和171團3營留下,他帶剩下的人突圍。」
停了這話。趙老頭長嘆一聲,無奈地說:「哎呀,這個余程萬啊,還是沒守住自己的節氣!就差一步啊!」
我說:「別廢話了,我去跟師座說,讓你跟著走。」
趙老頭眨巴眨巴眼睛說:「我幹嗎走,我也是169團的人,我不走!」
我瞪著眼睛說:「廢什麼話,你一個糟老頭留在這幹什麼,留下的都得死,你知不知道!我們死前還能殺幾個日本人,你能幹什麼!只能給日本人當刺刀靶子!」
趙老頭低頭從腰裡摸出一顆手榴彈來說:「實在不行,我就用這個,不會賠本兒的。」
「去你媽的!」我一把強過那顆手榴彈,按住他的肩膀說:「你別跟我爭了行嗎,你必須走!就算為我!你得幫我辦件事!」
趙老頭望著我,眼中有了一絲傷感說:「林軍醫?」
我點點頭,從襯衫口袋裡把林雪送給我的手絹交給趙老頭說:「把這個還給她,說。。。。。。。就說。。。。。。。。。就說讓她以後好好過日子。」說道這裡,我止不住地哭了起來。
趙老頭接過手絹掖在懷裡說:「你真想好了,現在跑還來的及,我看過南邊了,能跑出去。」
我把眼淚擦乾說:「我不走。」
趙老頭晃了晃腦袋說:「你這傢伙!唉!為你還得當一回逃兵。」
我一把揪住趙老頭的脖領子邊走邊說:「你這是做好事,積陰德的。」
我把趙老頭領到余程萬的房間,立正說:「師座,卑職有一事請求。」
余程萬此時正在做著準備,他問:「什麼事?」
我說:「我率169團3營全體官兵追隨柴團長死守這裡,只是這個人還清師座必准跟您一起突圍,他是軍座託付在給我的人,還清師座同意。」
余程萬點點頭說:「這事我知道,行,讓他跟著走吧。」
我們在破損的牆裡看著余程萬一行人漸漸走進了茫茫的夜色中,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張秀走到我身後說:「我也想走!」我笑了,不知為什麼,笑得很開心,心中一下子敞亮了很多,我不再傷感,我自己告訴自己我已經死了,只不過老天爺還給我留了一晚,讓我去再想念一下不知身在何方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