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六世別離
人活於世,總要面對各種別離,其中生與死,當屬無數別離中最重要的一個。
雖然易承已經多少習慣了生死別離,可這一世的別離卻有些特殊。
「子祁,別再裝了,這些我帶不走。」
看著在院子里一直忙碌著朝馬車上裝東西的墨子祁,易承有些於心不忍。
「夫君此次回山門,自然要多帶些東西回去,妾身已經讓人去準備了些絲綢絹帛,去了之後還可做幾件衣衫...」
「子祁,你知道的,準備這些沒有用,忘了我吧。」
原本還在忙碌的墨子祁聽到易承這話,忽然渾身一僵,整個人定在了原地。
「我之前就與你說過,六年之期一滿,我便要離開,明日,正是六年期滿,我也要走了。」
墨子祁強忍淚水,轉過頭朝著易承哽咽道:「夫君為何不帶妾身一同前去?」
「不行,那裡太過兇險,我自己都很難活著回來,更不用說帶著你。」臨別之前的一月,易承就向這個可憐女子撒個謊,現在,終於到了謊言兌現的時刻。
「如此兇險,夫君,不去不可么?」墨子祁乞求道。
「不可,這是我的命。」
墨子祁的眼角有些濕潤,隨後豆大的淚珠子從眼睛里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如同五年前在墨翟葬禮上見到她時那般讓人憐惜,可這一次易承卻要面對現實。
「我此次前去,九死一生,若是我在十天之內可以回來,我便與你長相廝守,若是我回不來,便證明我已死,你不必替我守節,遇到心儀之人,便嫁了吧。」
墨子祁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那,淚如雨下。
「哎...」易承嘆了口氣。
「我這裡還有一些信,這前兩封是給鄒忌與淳于髡的,十日之後,我沒回來,你便可將這兩封信送到他二人手中,想必他們二人看過信后,齊國朝堂之上,不會再有麻煩。
然後這裡還有三封信,是給孫臏、田忌、禽滑釐的,這三封可一月之後再給他們,他們看過信之後,便會知曉如何保你後半生平安無虞。
還有兩封信和兩本書,是給莊周、孟軻兩個孩子的,我雖與他們無師徒之禮,卻有師徒之情,這兩本書上有我道門理綜的精髓,其傳承就交給他們,若是他們願意自認在道門理綜門下,自然更好,他們若不願意,也不必強求。
最後這封是給你的,十日之後,我若沒有回來,你便自行打開。」
面對易承像是交代遺囑般交代後事,墨子祁擦了擦眼淚,然後接過易承遞來的信和書,小心翼翼的收在一個精緻的檀香木盒中。
「妾身知曉了,妾身相信夫君一定能回來。」
「我應該回不來了,保重。」
......
【0:14:22】
躺在龍首山下的一處送別亭中,易承獨自端著一個酒罈,一邊喝酒一邊看著通往山上的石階小道。
「哎,六年,本來以為要過很久,可這到頭來卻感覺像是一瞬間就過去了。」易承搖著頭,又灌了口酒。
「這時間都去哪了呢?」易承伸出右手,看著手腕上那個散發著瑩瑩白光一分一秒減少的倒計時,喟然嘆道:「哎,過的時候不覺得過去了才發覺,這日子一天天過的,真是快如流水。」
「難怪孔夫子他老人家也會感嘆『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人這一輩子,真他娘的短啊。」易承將雙手枕在腦後,望著涼亭稍顯破舊的木頂,陷入了自己的思緒。
這一死,又是十年之後,十年之後,那又是公元多少年了?
差不多公元前三百四十年左右吧。
這個世界變化的應該不大,七國爭雄還是七國爭雄,不過合縱連橫的大幕想必就快要拉開了。
一想到這,易承覺得,如果下輩子有時間的話,不如自己走一趟雲夢山,去親眼瞧瞧孫臏的畢業院校,鬼谷大學,如果能趕巧遇上蘇秦和張儀的話,那絕對是能吹幾輩子。
【0:3:22】
一陣風吹過幽寂的石階山道,山道旁種著的竹林發出一陣嘩嘩啦啦的聲響,如同下雨一般。
易承回想起了這六年來在齊國的所作所為,雖然悠閑,卻也幹了不少實事,特別是化學和物理學上的研究,他對改進這個時代效率低下的冶鐵工藝,足足有幾十種方案,這些都是經過他這些年實驗出來,不過這些方案,他一個都沒有傳播出去,而是全都裝進了自己的腦袋裡。
如果不能為官,那就一定要做匠。
這些年私底下積累的化工、機械、鍛造、種種技術,足以讓他有充足的理由相信,自己是這個時代最好的匠人。
所以,易承並不擔心自己下一輩子的生活,只要有一個機會,他就可以用腦袋裡的知識證明他的價值。
「來吧,老天爺,下輩子又是什麼,我都接著!」
熟悉的黑暗一下子又蔓延了雙眼,易承知道,倒計時歸零了...
.......
從熟悉的黑暗中穿越而出。
腦袋中又忽然多了一大段記憶,雙眼逐漸恢復清明,易承就聽看到一個穿著麻色破舊窄袖衣裳,滿臉褶皺的中年女子,在他身邊一直哭喊他的名字。
『柳季。』
這個名字很土氣,在這個時代,一般只有鄉野之人,給孩子起名才會用『伯仲叔季』這種次序排名直稱其名。
閉上眼睛,稍稍回憶了一下,易承才知道自己猜測的果然沒錯。
這家人生活在秦國,戍魚鄉一個偏隅的村落,男主人姓柳,平日里靠打獵種地為生,家中一共生了六個孩子,五個姐姐,到他這總算是生了個男孩,因為最小,所以取名柳季。
今年戍魚鄉遭逢大旱,當地百姓四處逃難,而他們一家現在活著的六口人便也跟著外出逃難,在秦國境內尋求活路。
他們現在正是趕在去咸陽城的路上,一路乞討,撿食野菜,只求活下去。
而這柳季,今天在路上走著走著突然昏了過去,一家人只好在他身邊等他醒來。
這幅身體簡直太虛弱了,易承覺得自己的胃像是一個被許多根針扎破的癟氣球,不僅癟而且還痛,這具身體的主人,究竟有多久沒有好好吃頓飯了?
「水...」易承掙扎著艱難的說了一句。
然後就見那穿麻色衣衫的中年女子先是大驚,隨後一邊笑一邊哭,好一大會,才端來一個竹筒,朝易承口中灌了口水。
太慘了,易承沒想到自己這連著兩輩子投胎,不是死刑犯,就是逃難者,一個比一個慘。
費勁力氣抬起右手手腕,看到上面的倒計時倒是終於讓易承長舒了口氣。
【719:54:21】
七百二十個小時,也就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