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 43 章 吻
大殿中安靜到了極點,所有的目光都盯著元貞,等待他的回答。
明雪霽也看著,不敢抬頭,只悄悄用餘光,他冷漠的臉上依舊沒有一絲表情,靠在椅背上垂著眼皮,半晌,抬眼:「行啊。」
殿中空氣有片刻凝固,明雪霽看見祁鈺微微睜大的眼,看見鍾吟秋錯愕的神色,看見六公主嬌羞中帶著歡喜望向元貞,嘈雜的人聲隨即響起來,有那些性子急的,已經開始向元貞道賀。
明雪霽低著頭,於平靜中,有一絲自己也說不清的怪異感覺。
他要成婚了。她似乎沒有資格對此有任何錶示,她與他,本來就是天上地下的兩個人,那些無人處的親密,說到底,不過都是見不得光的醜事。
他沒有碰她,他還幫了她那麼多,他什麼也不曾虧欠她。
從這一刻起,她必須斷了與他的來往,她已經深受其害,她不能再害別的女人。
「簌簌,」計延宗低低的聲音傳來,明雪霽抬眼,他臉上帶著笑,眼睛里卻沒有,「不要輕舉妄動,情形有點不對。」
明雪霽聽不懂他的意思,只默默點頭。
計延宗看看祁鈺,又看看元貞,腦中一霎時閃過無數念頭。不對,很不對。誰都知道元貞是戎狄人最怕的死對頭,也是大雍對付戎狄最厲害的一把刀,戎狄人想對付他甚至想拉攏他並不稀奇,美人計也不稀奇,但祁鈺,怎麼可能提出這個要求?如果元貞不答應,就是抗旨,如果答應了,那些死在戎狄鐵蹄下的百姓,那些在沙場拋頭顱灑熱血的大雍士兵,他們會怎麼看元貞?
計延宗一時想不通其中的關竅,但他素來自矜於頭腦判斷,一時只穩穩坐著,並沒有上前道賀。
卻在這時,殿中突然響起元貞涼涼的語聲:「不過。」
階上,祁鈺含笑看過來,元貞懶懶靠在椅背上,眼皮一撩:「臣殺戎狄狗殺得慣了,陛下賜臣戎狄女,若是一不留神給臣殺了,還請陛下千萬見諒。」
殿中喧鬧道賀的聲音一齊停住,明雪霽急急抬頭,看見六公主漲得通紅的臉,看見祁鈺臉上淡淡的笑意,邊上元再思起身行禮:「陛下,臣來之前正在給大郎相看親事,還沒來得及稟報陛下,此事都是臣的過錯,請陛下恕罪!」
原來是在議親了,這些天他一直沒出現,就是因為這個嗎?明雪霽轉過眼,聽見祁鈺帶笑的回應:「原來國公正在給松寒議親,倒是朕性子急了,也罷,那麼這事就不提了,等國公給松寒訂好了親事一定要告訴朕,朕和皇后也好為松寒添禮。」
元再思連連謙遜,眾人上前湊趣道喜,另一邊宮女引著六公主悄悄退下,尷尬的場面總算揭過。
明雪霽偷偷看了眼元貞。他靠著椅子伸著兩條長腿坐著,他再沒說話,冰冷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可她能看出來,他在生氣。薄唇抿成了一條線,眉梢眼角,都藏著風雷。
明雪霽心中無數迷茫。她雖然心思單純,但也能看出來方才的情形不太對勁,但到底怎麼不對?囿於閱歷,又因為對官場一竅不通,她說不出來,只是心裡的擔憂一陣陣的,怎麼也止不住。
計延宗也隨著眾人上前道賀,心緒翻騰得厲害。太不對勁了,方才的一幕,怎麼看怎麼覺得祁鈺和元貞並不像表面上那樣君臣相得,否則怎麼會一個提出那麼不合理的要求,另一個當面把賜給他的女人稱作戎狄狗,還說要殺了?
一時起了無數驚懼后怕。他從一開始便聽說祁鈺極其信任看重元貞,而元貞在祁鈺登基后成為唯一的異姓王似乎也證實了這一點,所以他從不曾懷疑過這消息的真假,甚至因此,選擇了投靠元貞。可如今看來,很可能他的判斷從一開始就是錯的,祁鈺很可能一直忌憚提防著元貞,可恨他官職太低微,離權力核心太遠,竟絲毫不曾聽過風聲。
額上驚出了一層冷汗。他這半年裡竭力接近元貞,今天更是由元貞帶著入宮,祁鈺會不會已經把他打成元貞一黨?那麼他的前程,父親的冤情就全完了!
歌舞再又響起,此時酒已半酣,眾人三三兩兩說笑閑話,祁鈺舉著杯,遠遠向元再思一舉:「聽說國公這次入京,還準備將先國公夫人的遺骨遷回祖墳?」
元再思猶豫了一下,邊上元貞涼涼開口:「不遷。」
隔得太遠,說話聲音又低,明雪霽有些聽不清,極力再聽時,鍾吟秋看了眼祁鈺:「陛下,這是他們父子的家事,讓他們自己辦吧。」
祁鈺笑起來:「雖是家事,也是國事,朕聽說松寒為此跟國公鬧得不大痛快?朕想做個和事老,為國公和松寒說和說和,不知道松寒給不給朕這個面子?」
隔著遙遠的距離,明雪霽看見元貞慢慢抬眉,那雙眼如凝冰霜:「此乃家事。」
他不再多說,起身離去,明雪霽下意識地轉頭去看他的背影,聽見計延宗格外沉重的呼吸。
完了,全完了!方才短短几句話中祁鈺看似關懷,實則句句帶刺,就連鍾吟秋的態度也十分曖昧,這對君臣貌合心不合,是千真萬確的了!
席上,元再思連聲叫著元貞,卻攔不住他走,只得躬身向祁鈺謝罪,祁鈺笑吟吟的點點頭,卻並不說恕罪,鍾吟秋忙道:「陛下,妾聽說鎮北王這些天頭疾發作,此時該是回去服藥了,他病中失禮,還請陛下見諒。」
明雪霽模糊聽見頭疾兩個字,心裡一緊。他又發病了嗎?所以這些天里古怪的情形,都是因為頭疾難忍嗎?
「無妨,朕與他情同手足,怎麼會怪他?」祁鈺笑著看了鍾吟秋一眼,「皇后不必如此為松寒擔憂。」
皇后,為元貞擔憂。難道不應該是皇後為皇帝擔憂嗎?計延宗竭力穩住心神,卻還是擋不住失魂落魄的感覺。祁鈺,非但忌憚元貞,還似乎對鍾吟秋和元貞的關係十分疑心。
這對君臣明面上情深義重,實際上勢同水火。怪道他以狀元之身,做的又是能經常伴駕的翰林修撰,卻整整半年都不曾得祁鈺青眼,原來從一開始,他就投靠錯了人!
元貞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遠處,祁鈺沒再說下去,帶著笑看著殿中的歌舞,明雪霽轉過目光。
這頓飯,吃得可真累啊。
「簌簌,」計延宗小聲喚她,明雪霽看過去,他一張臉煞白,握著酒杯的手也有點抖,「我可能犯了一個大錯。」
明雪霽聽不懂,也不在乎,看見他閉著深吸一口氣,恢復了平素的從容,他的手不再發抖,只是把杯子攥得很緊:「不過沒關係,我能應付。三年前不是比這個更難嗎。」
樂舞聲緩緩停住,宮人打起水晶簾,簇擁著祁鈺出去露台上玩賞月色,眾人跟在後面圍隨而出,殿外地勢開闊,露台高出平地許多,擺著各色菊花桂花,花香月影恍若仙境,明雪霽站在人群最後面,聽見祁鈺笑著說道:「如此月色,如此佳節,怎能沒有好詩助興?諸位愛卿可有了?」
「臣有了一首。」明雪霽聽見計延宗高聲說道。
他邁步走出人叢,身姿挺拔,容貌俊雅,在一眾上了年紀的老臣中格外引人注意,無數道目光齊刷刷看過來,計延宗從容來到祁鈺身前,躬身一禮:「臣雖不才,願拋磚引玉。」
祁鈺笑著點頭:「是狀元郎呀,念吧。」
計延宗應聲吟誦,聲音清朗,風度無雙,一首詩還沒念完,祁鈺已連連讚賞:「好,果然是狀元之才。」
明雪霽看見計延宗神色更謙恭了,躬身行禮的腰彎到極低:「臣愧不敢當。」
接二連三,不停有人獻詩,男人們品評議論,女人們則陸陸續續由宮人引領著往偏殿中更衣收拾,明雪霽也跟著去了,在偏殿換了衣服又收拾了一下妝容,出來時其他人都已離去,只有一個宮人打著燈籠在前面領路。
四周安安靜靜的,遠處露台的聲音隱約傳來,明雪霽低著頭轉過假山魚池,真要邁進薔薇花門,身後細風一閃,一隻大手猛地捂住了她的嘴。
驚叫聲扼斷在喉嚨里,抬眼,對上元貞漆黑的眼神。
目光有一瞬間碰撞,元貞鬆開了捂著她嘴的手。他沒說話,呼吸沉重著,在她耳邊,明雪霽想問,身子突然一輕,元貞打橫抱起了她。
下一息,宮人的燈籠光消失了,元貞抱著她,躲進了假山裡。
潮濕陰冷的氣息劈頭蓋臉撲上來,他定定看她,低頭,冰冷的唇吻上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