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趙高深夜訪李斯 提舊事暗論時局

第3章 趙高深夜訪李斯 提舊事暗論時局

數日之後,巡遊隊伍至太原治所晉陽,當地官員至行轅欲拜訪天子,李斯親自出面安撫,夜歸住所準備就寢,卻聽家僕報,中車府令趙高前來拜訪。

李斯這一路提心弔膽,今日會見當地官員疲累不堪,本不想接見,但不想還未曾回絕,卻聽堂外傳來腳步聲,同時趙高聲音響起:「高深夜來訪,冒昧打擾,還請丞相恕罪。」

李斯無奈,只能正冠整衣出門相迎。

不過看見趙高,李斯略微詫異,趙高竟然隻身而來,一個隨從也無。

雙方禮罷,李斯引趙高客堂入座,臉色略有疲倦,曰:「不知趙府令深夜到訪,所謂何事?」

趙高拱手禮曰:「高深夜前來,的確有要事要與丞相相商,恐人多口雜,還請丞相屏退左右。」

李斯愕然片刻揮手屏退僕從,趙高起身於門外張望片刻,親自掩上房門落拴,這才復歸入座。

看趙高如此謹慎,李斯心中驚訝,目視趙高曰:「趙府令這是何意?何事須如此小心?」

趙高拱手,曰:「事關陛下安危,不得不謹慎。」

李斯心頭一驚,故作鎮定曰:「陛下身體日漸康復,何來安危之說。」

趙高不動聲色問:「當真?」

李斯捻須頷首曰:「自然。」

趙高叉手,笑曰:「丞相隱瞞別人也便罷了,高侍奉陛下三十餘載,對陛下言行瞭若指掌,眼下左右無人,只有丞相與高耳,某便直言,陛下已殯天數日了吧!」

李斯瞬間慌亂,險些失手打翻案桌上的燭台,待神情稍定,臉色灰敗點頭,曰:「趙府令既已知曉,斯便不再隱瞞,陛下的確在丙寅日便已殯天,俗雲國不可一日無君,陛下崩駕,卻未曾立下太子,亦未曾留下立儲遺詔,如若消息傳出,天下必亂,斯如此為之,亦是迫不得已,只為大秦江山所慮,待陛下遺體運回京師,再召文武勛貴與眾公子共議,方是穩妥之策,趙府令以為然否?」

趙高點頭答曰:「丞相思慮周詳,合當如此。」

李斯瞬間鬆了一口氣,暗中以袖拭額曰:「既然趙府令也如此認為,那便更好,趙府令跟隨陛下身邊三十餘年,對陛下忠心耿耿,就連天子玉璽都交由你保管,可見聖眷恩重,今日趙府令深夜前來,莫非就是想打探陛下崩駕虛實?」

趙高微微頷首,但卻並未正面作答,而是直言:「陛下重病數月,早已病入膏肓,薨於沙丘實乃常理,高雖然不得親見,但也能看出端倪,丞相心繫大秦社稷安穩,如此處置也理所當然,然如丞相所言,國不可一日無君,即便歸京,丞相又如何保證不亂,尋常財帛皆亂人心,何況天子之位,高今日來訪,實則是想提醒丞相,儲君之位,恐等不得歸京便要確定,不然到時京師必然生亂,另六國之地情形如何丞相比高更清楚,京師若亂,天下必亂,到時丞相自忖便能掌控乎?」

李斯心驚肉跳,強行作答曰:「斯以為,眾卿侯公子皆明事理,只要仔細穩妥處置,當無亂象,何況依照古禮,長幼有序,長公子當繼承大統也。」

趙高臉色微變,微微點頭曰:「按古禮,長公子實乃儲君人選,然天子之位還需名正言順,丞相一家之言,如何平息二十餘位公子之念。」

李斯悵然嘆息,曰:「此實乃禍亂根源也,陛下不肯立儲,如之奈何?」

趙高卻是拱手笑曰:「丞相無憂,實則陛下已有立儲之書。」

李斯大喜,長身而起曰:「趙府令所言當真?御書如今何處?」

趙高答曰:「丞相勿急,陛下崩駕前日,召高於寢宮,令賜書長公子,讓其速歸咸陽治喪,有此書為憑,長公子歸京可為儲君,喪禮畢,登基可也。」

李斯喜不自勝,暢快大笑曰:「原來陛下早有安排,如此以來大事可定,大秦無憂也。」

趙高卻是搖頭曰:「丞相切莫高興太早,此書如今未發,連同玉璽皆在公子胡亥手中。」

李斯笑聲戛然而止,驚怒曰:「陛下賜長公子書,當速傳上郡,何故又落於胡亥之手。」

趙高正色拱手曰:「胡亥亦是陛下骨血。」

李斯瞬間明白過來,指趙高怒斥:「爾等欲謀逆乎?」

趙高笑而搖頭,緩緩起身曰:「丞相所言差矣,今御書玉璽皆在,定太子丞相和高可一言而決,丞相又何必如此固執,另,此書一旦送出,恐怕丞相將再也無法掌控時局。」

李斯怒氣難消,斥曰:「休得胡言亂語,矯詔便是謀逆,陛下剛亡,你等便圖謀不軌,今御書何在,速速取來,不然休怪斯翻臉無情,令禁軍將爾等打入死牢。」

趙高正冠整衣,面北拱手曰:「高死不足惜,然不忍大秦江山四分五裂,今日深夜來見丞相,實為社稷,非有私心。」

李斯呵呵冷笑,曰:「胡亥是你學生,跟隨陛下巡遊亦是你推薦,你若無私心,神鬼恐不能信?」

趙高喟然嘆曰:「丞相錯怪高了,陛下賜長公子書,所知者唯高與胡亥耳,高若不說,丞相仍舊一無所知,高留下御書,實乃為大秦社稷考量,又關係丞相前程也!」

李斯勃然大怒,斥曰:「簡直一派胡言,爾等謀逆之心合該當死,誅滅三族也不為過,然你說出此事,今日便與一分活命之機,只要交出御書,老夫就當此事未曾發生過。」

趙高搖頭,曰:「丞相何必動怒,權且安坐聽高細言,若丞相聽完仍不能息怒,高願赴死。」

李斯怒然歸坐,趙高亦復歸坐下,二人相對,趙高曰:「丞相認為,長公子性情如何?」

李斯曰:「剛毅勇武,敦厚仁義。」

趙高頓時冷笑,曰:「長公子的確剛毅勇武,有不世之材,然大秦至商君變法始便重法術,丞相乃是律法大家,對我大秦律令無不亂熟於胸,律法可無敦厚仁義四字耳。」

李斯臉色微變,若有所思。

趙高再言:「另丞相一力主張廢諸侯,置郡縣,軍爵律亦有令,王親宗室無功皆不得賞爵封地,正因如此,大秦將士才人人用力,最終掃平六國一統天下,然長公子自小所習皆為儒家學問,幾位老師亦是儒家名士,只有那些儒生,才張口閉口敦厚仁義,如若長公子繼承大統,在一群儒生蠱惑下,必然廢棄法術治國之策,儒學將大行其道,丞相難道已忘數年前焚書之事乎?」

李斯臉色瞬間再變,憤怒之情如冰雪消融。

當年他上焚書之策,實乃和儒家理念衝突太甚,諸生嘯聚京師暢論國政,針砭時弊妖言惑眾,本就讓民間亂象橫生,其中尤以儒生為最。一次在皇宮飲宴之時,與會者因師古和師今之理髮生劇烈爭辯,僕射周青臣吹捧始皇帝太甚,另博士淳于越附和進諫,表示明君要效仿古法恢復分封諸侯之制,這與李斯的治國理念完全背道而馳,於是李斯憤怒不已,上策焚書。

焚書之舉雖成,然李斯也就此成為天下諸生大敵,世間讀書之人無不對其恨之入骨,屢屢犯禁。

第二年,李斯針再次上書提請坑殺一批拒不交書之人,其中便有不少儒生,如此更加引起民間激憤,儒生紛紛逃出京師,併發誓此生與李斯不共戴天,京師百姓辱罵他者亦不計其數,甚至巡遊路過齊魯之時,當地儒生沿路高聲辱罵,讓李斯狼狽不已。

而今趙高舊事重提,讓他惶然醒悟,他本想以依照古禮輔佐登基的長公子扶蘇,的確並非天子最佳人選。

一旦扶蘇為皇帝,不僅大量儒生得勢,恐怕又會有人重提分封,而扶蘇和始皇帝心性理念皆不同,到時結果尤未可知也。

如此以來,他費盡一生所學輔佐建立的大秦,到時候或不用六國造反便會分崩離析,諸侯分治復蹈大周覆轍。

見李斯臉色變化,趙高便不再多言,而是默然靜坐,許久之後,等到李斯突然長吐一口氣,趙高臉上浮現一抹隱晦笑容,拱手曰:

「丞相天資絕倫,高望塵莫及,臣乃宦官,儲君之事本不該沾染,然丞相嘔心瀝血輔佐陛下,才有如今大秦煌煌偉業,高不忍丞相一番功勞最終化作流水,才不得不前來叨擾。丞相既尊法術,當明崇古法今才是正理,長幼有序,嫡庶有別確為古禮,然法因時而變,禮應地而行,長公子若當皇帝,與丞相日後必有衝突,到時候丞相該如何自處?更何況親疏有別,長公子所親者,蒙氏也,丞相自認在智慧、功勞、謀略、百姓擁護與信任之間,比之蒙恬若何?」

李斯悵然曰:「此五者,斯均不及也,但趙府令苛求太甚,天下除開上將軍,何人敢與蒙恬相比。」

趙高曰:「高出身低微,因為刀筆文書尚能入眼,得陛下賞識幸得進宮,為官三十餘年,未嘗見過秦國罷相之後能子孫封爵者,其均以被殺告終,當初之呂不韋,功蓋天下,權傾朝野,被陛下尊為相父,世人皆知若非呂不韋之功,陛下焉能繼承秦王之位,然陛下親政之後便將其罷官去爵,徙之蜀地仍不放心,追令鳩殺。陛下二十餘位公子,丞相皆都清楚,長公子剛毅勇武,忠信仁義,尊儒輕法,登基之後必用蒙恬為相,丞相一生辛勞,終不得以通侯之印歸鄉,豈不惜哉?高受皇帝令教胡亥學習法律數年,未嘗見其有何過失,為人處世皆明事理,仁慈敦厚,輕才重義,禮賢下士,敏而好學,於眾公子中也算佼佼者,在高看來,可以立為太子,丞相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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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漢演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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