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黎瑩

這是他第二次見到她，於街上的一次偶遇。

一如一周前在飯桌上的碰面，波可拉注視著少女的面龐稍久，才認出了她——黎瑩。

回憶漸漸湧上心頭……

他們二人的關係，在他離家出走前，可以說是極好的朋友，層次再深一點，青梅竹馬。他們是一起長大的，但並不是鄰居，而是因為他們的父母有密切的商務來往，他們便相識了。后在父母的安排下，他們上了同一所貴族學校，在同一個班，二人相互關照了許多。

然後……沒了。

他想到的似乎只有這麼多。三年的時光，令記憶淡薄得就像是被稀釋了一百倍的墨水，非要去尋找墨痕的話——他依稀記得他們玩過幼稚的遊戲、「談論」過嚴肅實則可笑的話題、跟著父母參加商業活動卻因為無聊而躲在房間里「互訴」心聲。這就是二人童年的交集，不多但令人開心。

自從他做出成為訓練師的選擇，二人的交集很快變成了空集。黎瑩對外出冒險沒太大興趣，繼續在校學習，而且她的父母也不可能同意她出去。

他記憶中的最後一幕是一個女孩握著一支筆，極認真地在紙張上寫字，陽光透過窗子照在筆尖上、白紙上、她的臉上，她的臉上有著點點雀斑。那張紙上最終的文字是「你，去冒險吧，帶上我的這份。我，等你回來，那之後，一定要將故事告訴我啊」。

…………

時間回到數分鐘前——

闖到他面前的是一個中學生美少女，面容姣好，穿著雅緻的貴族學校校服，天之驕子的氣質渾然天成，身上又洋溢著青春活力，更是引人注目。她手腕纖細，雙手提著個黑色的學生包，垂在膝蓋上，白色的百褶裙也正好蓋過膝蓋。可能是因為跑過來的緣故，她呼呼地喘著氣，神情有些難堪。

即便狀態不太好，黎瑩還是興緻勃勃地開口道：「晚上好！」

波可拉條件反射地回敬「晚上好」。他下意識——作為訓練師——打量起面前這個少女，首先，她很漂亮，這是他對這位異性的第一印象，但這位美少女怎麼會認識自己呢？然後，看其衣著、觀其氣質，她不是訓練師，說明不是來找自己對戰的；再者……好，他終於認出來了。

「阿……瑩？！」三年前的昵稱在快速反應中脫口而出。

他注意到自己盯著她的臉太久有些失禮，忙移開目光。

黎瑩探身上前，伸出食指在空中點了點。她臉上露出不太高興的表情，眯了眯眼睛，說：「我說，明明一周前我為你接風洗塵過，怎麼，你還認不出我？」

她的用語一如三年前，總是有心無心地停頓，表露出她在認真思考措詞。

波可拉對上她墨黑色的眼睛，又趕緊移開。

「這也沒辦法，三年來你變化實在太大的。」

「比如？」

波可拉猶豫著，盯了她一會兒，黎瑩點了點頭。這是二人曾經聊天時圖方便的暗號，即一方將要說出可能冒犯到另一方的話時，先眼神示意，徵得同意后再開口道出。他們會有這個習慣，是因為黎瑩不擅長進而不喜歡說話，他們甚至還養成了通過紙張進行文字交流的習慣。（如果你足夠細心，應該注意到前面有兩個詞奇怪地打上了雙引號，原因就在這了）

「比如，你臉上的雀斑沒了，你的短髮變成了長發，你現在的身高在同齡人中算是中上，你懂得打扮了，今天的頭髮、衣著無可挑剔，還有……你變漂亮了。」波可拉絕不是一個輕薄的人，可她變成美少女是事實，這就是最大的變化，他不得不提。

黎瑩臉紅了一陣，她也眼神示意了一下，波可拉笑著點了點頭。

「其實，你的變化也很大。我從街角過來時，並沒認出你的臉。只是，你的白色長衣太惹眼了，再加上，你旁邊跟著一頭……」，她本想說牛，又覺得不妥，改口道，「……肯泰羅，我不禁多看兩眼，這才認出是你。你的變化，嗯……（思考了數秒），我印象中，你是個毛躁的人，可現在，你面色沉穩、老成。你，眉宇間多是傲氣，再穿上這件白色長衣，鋒芒將露未露，顯得危險，我不太喜歡。無論怎麼看，你都跟成年人別無二異，這就是，冒險的影響嗎？」

「你進步很大啊。」

說這麼長一段話，只停頓了數秒，這對於以前的她來說是根本不可能的事。看來她不善言辭的「病」已經好多了，波可拉由衷為她高興。

黎瑩抿嘴一笑：「拜託，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我了。」

「是啊。」

波可拉忽然想起，一周前的晚餐上，她幾乎沒說什麼話，只聽著他鼓吹自己的事迹，她也幾乎沒吃什麼東西，她盤子的大半食物還是被貪吃的波珞「搶」走了。晚餐后，她更是急匆匆地走了。

他面上不禁一躁，自己因家人相聚過份高興而忽略了她的感受，實在有些失禮。

「誒，你怎麼了？」

「阿……黎瑩，那天晚上實在抱歉，我光顧著與父母和妹妹說話了，你在一旁……」

「沒關係的。說實話，我很喜歡你們一家人溫馨的重聚氛圍，身為客人，我真不忍出言打斷。那晚，我本來是去找小珞玩耍的，正好聽到你要回來了，才拜託鈴子阿姨加入你們的晚宴。所以，我才要道歉，打擾到你們了，如果沒有我，場面一定會更加熱鬧。」

「別這樣說！我們是隨時歡迎你的。下次你再來時，我將盡到賓主之禮，不會再讓你拘謹到吃不下東西了。」

「那我很期待！」黎瑩高高舉起了右手，笑容可掬，顯是很高興的樣子。

「哞~」肯泰羅見這少女面善，不由心生好感，立刻回應了一句。雖然不清楚主人與她的關係是什麼，但它十分期待與她再次相遇！

「它……」黎瑩認真打量起肯泰羅來：對於這隻寶可夢，她想到的最貼切的詞是「威嚴魁梧」，卻見它肩寬背厚，大鼻子三角眼，四肢肌肉發達，頸部長著棕灰色的毛髮，頭部那兩隻牛角又尖又彎，角的末端泛著寒光，十分駭人！最怪的是它有三條尾巴，像是三條抽人的長鞭，在空中不住揮動。

黎瑩不敢與它對視太久，心生怯意，但出於禮貌，她沒做出退卻的動作。她只握緊了手中的學生包。

「別怕，在日常時刻它還是很憨厚老實的。」波可拉拍了拍老夥計的肩頭，肯泰羅稍稍低下頭，哞哞地叫了兩聲，聲音悠長，倒跟家養的牛一樣。

單聽其言語確實沒什麼惡意。

黎瑩對詞語很敏感，當即問道：「那，什麼是非日常時刻？」

「就是對戰之時了，嗯……你應該不會喜歡猛牛衝撞的樣子，我就不多做描述了。」

黎瑩連連點頭。然後，她猶猶豫豫地探出了手：「我現在摸它，沒問題？」

「當然！」波可拉說的那叫一個底氣十足，但實際上，他不動聲色地踩了一下肯泰羅的后蹄，示意它老實點，別嚇到黎瑩了。

肯泰羅不客氣地瞪了他一眼，像這種事情，老牛自有分寸！

這時，黎瑩的手按在了它的額頭上。它魁梧的身軀一震，說不出為何，少女柔嫩的手掌竟瞬間擊破了它自以為牢不可破的心理防線，它深深低下了頭，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唔！」黎瑩深吸了一口氣，手指輕動，撓了撓它的額頭，肯泰羅立刻失態地哞哞怪叫。

「誒嘿，你的肯泰羅，怎麼和我的伊布一樣乖巧？原來，它只是看起來嚇人！」

黎瑩已沒了顧忌，直接將手伸出了肯泰羅頸部的毛髮中，輕輕撫摸著，觸感並不佳，甚至可以說有些粗糙。

她回過頭對著波可拉極認真地說：「你要給它，好好梳洗一番！這樣子，怎麼好意思出門啊！」

「先不談這個！肯泰羅，你少給我丟臉了！」波可拉取出高級球，將它強制收了回去。今天，他算是見識到了這頭猛牛的另一面，真令他無地自容。不過，這倒也說明了，美少女的殺傷力就是大。

…………

尖銳的車鳴聲、重複的電子廣告聲、嘈雜的人**談聲混雜在一起，構成了這座喧囂的城市。

波可拉與黎瑩走在人群的洪流中，需大聲說話才能聽清彼此的聲音。

波可拉發現，黎瑩是真喜歡錶達自己的觀點。他猜測，這是因為她之前壓抑了太久，所以激活了「話癆」的屬性。

他並不知道，黎瑩平日仍是一個寡言少語的人，只在特定的人面前會打開話匣子。而他，算是其中之一。

舊友重逢，實在有太多話想說。波可拉還需思考措詞，努力甄選話題，黎瑩卻妙語連珠，不需怎麼思考，聊完一個話題立刻切換到下一個話題，他差點就跟不上她的節奏，話題的主導權被她牢牢掌握。他們聊的東西涉及衣食住行、校園學習、訓練師冒險、娛樂活動，甚至還帶著點天文地理與哲學思考。

波可拉苦笑道：「你口才也太好了吧，我自認冒險三年，閱歷豐富，但與你相比，真是小巫見大巫！你到底從哪裡學習到這麼多知識？」

「嘿嘿，多謝誇獎。」黎瑩打開自己的學生包，從中拿出一本極厚的冊子，遞給了波可拉。

波可拉將之翻開，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黑色文字，字跡娟秀工整，比印刷體還好看。這些文字記錄的東西千奇百怪，比如這一段記的是蛋糕的做法，下一段又成了對書籍的摘抄，再下一段又變成一篇簡短的日記。波可拉越看越覺得驚奇，連翻了數頁，發現剛才他們聊過的話題都在這上面記著，有的做出了結論，有的旁邊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黎瑩紅著臉，害羞道：「你可別笑話我！我承認，我作弊了！我對文字有一種病態的偏執，我必須先將有趣的話題，記錄在本子上，才知道該怎麼與人交談與分享。」

波可拉一笑，繼而大笑。

「都說了，不許笑！」

「抱歉，但我真忍不住了，我也絕不是在笑話你。阿瑩，我只是覺得你這樣做好有趣。而且，你能記下這麼多，真是努力啊！」

「哼——」黎瑩嬌哼了一聲，伸手奪回本子，囁嚅道，「你，不許告訴別人！」

「那是當然，我絕對會幫你掩藏這種『文字之病』。」

這一刻，波可拉感到又回到了從前，回到了那個在紙張上暢寫未來、暢「聊」理想的時間節點。

或許，黎瑩也沒變化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