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025
「怎麼辦?那可是祖母送給我的遺物,雖樣式普通,並不金貴,卻是祖母臨終前送給我的最後一件生辰禮,怎麼辦,那是我對祖母最後的念想了,若是找不見尋不著了,祖母定又要在地底下數落鶯兒丟三落四了——」
「姑娘,您甭急,應當就落在這附近了,剛剛您崴了下,許是簪子掉到廊下去了。」
「可若是找不見了,該怎麼辦?」
話說,迴廊下,柳鶯鶯遇一位清秀公子,遠遠見其約莫十六七歲,只見那公子斯文秀氣,面白唇紅,渾身透著股子淡淡的書卷之氣,看著面薄老實,從頭到尾一直避著視線,不敢抬眼看她一眼,看著要比之前遇到的二房幾位更要靦腆羞臊,一眼便知是個好脾氣的。
然而見他見了她亦是步履匆匆,匆匆作揖,匆匆告辭,唯恐避之不及。
柳鶯鶯來沈家一晃半月之久,竟毫無建樹,眼下也顧不得上許多,立馬捏著帕子上演了這一番「急得直團團轉」的戲碼來。
路過迴廊的沈慶其實早在遠遠撞到柳鶯鶯的那一瞬間,早已面紅耳赤,他一直低頭側目,手腳凌亂,舌頭打結,壓根不敢直視對方,直到聽到柳鶯鶯這番話后,這才匆匆抬眼朝著對方頭上看了一眼,只見她頭上已不見了任何金釵玉器,光溜溜的,看著一臉簡樸淡雅。
細看去,左側鬢髮略有些凌亂,她抬手微微托舉著,好似稍一鬆手,頭上的鬢髮便要散落下來了。
想來,那裡本該佩戴了一支金釵穩固頭髮,眼下卻不見了蹤影。
一身余白素色衣袍的柳姑娘眼下柳眉微蹙,她衣著淺淡,三千青絲在頭頂綰了一個飛仙鬢,然而此刻,她一手略撫著頭上鬢髮,似因髮鬢不雅,面露尷尬難堪之色,故而略側著臉,彷彿不好意思見人。
臉上卻分明露著焦急之色。
細聽之下,聲音都略帶著顫音,好似急得快要哽咽出聲了。
沈慶與這位柳姑娘匆匆作了一揖后,連耳朵瞬間都脹紅了,本欲紅著臉飛快告辭,然而聽到對方如此焦急之言,頓時方寸大亂,只覺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而這一眼看去時,目光所及之處,又見對方玉手纖纖,明明是托舉鬢髮的狼狽之舉,可落在了對方身上,卻像是仙子在擺弄著優美的舞姿似的,只覺美不勝收。
又見對方淡衣素服,頭上濃黑的青絲如墨,她側臉低垂,匆匆一眼間瞥去,只見鬢雲欲度香腮雪,星眸微嗔清眸流盼,只一眼,便險些再度讓沈慶失了神色。
上回在祖母院子里,一時失態,他看人看呆了后,已被祖母當眾點了名了,卻不料,眼下竟再度被恍了神色,沈慶的臉再度一紅,已是紅到了脖子根了。
心中雖知曉讀書更為重要,不該分心分神,更不該顧念其他,然而此刻雙腳卻如何都挪不動路了,又見那柳姑娘急得左顧右盼,竟要托著髮鬢下廊下親自找尋,這時,她身子一晃,踩踏台階時一個不穩,險些滑倒,沈慶見狀,頓時心下一急,已離去的步子瞬間調了頭,急忙脫口而出道:「姑娘當心——」
說著,連連折返回來,幾步追了過去,下意識地抬手要扶,然而,手伸到一半,意識到不妥后,立馬收了回來,臉瞬間紅成了一塊抹布,壓根不敢看人,只立馬結結巴巴道:「姑娘……姑娘此處坐著稍等片刻,廊下雜草過多,莫要踩滑了,沈某……沈某代姑娘前去看看——」
說罷,再度朝著柳鶯鶯方向作了個揖,隨即連連掀開衣袍擺尾,下到廊下雜草堆里去找尋了。
整個過程,他都不敢抬眼多看柳鶯鶯一眼,說完這番話后,整張臉到脖子都紅透了。
他與桃夭一人在一邊廊下找尋著,整個過程,動作認真細緻,恨不得扒開每一寸草地,一根一根的找尋,關鍵是,整個過程,他不曾左顧右盼,更不曾對柳鶯鶯露出垂涎之色。
之前巧遇到的沈家其餘幾位公子,雖行動上端得一派禮教規矩,不過看向柳鶯鶯的目光多少帶著幾分男子眼中固有的審視和垂涎,唯獨這一位——
柳鶯鶯若是沒記錯的話,這個年歲的,只有四房那位六公子她還沒有遇到過。
聽吳媽媽說,四房的六公子學問甚好,多得沈家看重。
又見對方心思淳厚,看著是個良善的。
四房是庶出,在沈家,與同是庶出的六房最不起眼,不過這個六公子可是個嫡出,又聽說四房太太出身不顯——
迴廊上一邊整理髮飾的柳鶯鶯一邊面露沉思,心中飛快將這半個月來搜刮到的的關乎沈家的訊息在腦海中飛快地整理了一邊,片刻后,嘴角微微一翹,彷彿打定主意了。
而那邊,找尋了半刻鐘之久的沈慶這時終於從雜草堆里探出了頭來,一時高舉著一支金釵,朝著廊上的柳鶯鶯方向高興地看了來,一臉激動道:「尋到了,柳姑娘,你的簪——」
然而說到一半,對上了迴廊之上,那宛若仙子之姿之人正盈盈淺笑的看著他,只見綉面芙蓉一笑開,斜飛寶鴨襯香腮,那一瞬,四周驟然一片寂靜無聲,沈慶的腦子裡忽而嗡嗡作響。
沈慶神色再度一愣,整個人直接呆在原地,全然忘了反應。
彷彿天地都停止了運轉。
又因他情緒激動,腳下雜草叢生,冷不丁一起身,其實還壓根沒有站穩,這會子目光一渙散,那虛晃的腳步頓時一晃,抬步間,被腳下雜草一絆,竟哐當一下,被絆得狼狽倒地。
迴廊上的柳鶯鶯見他驟然摔倒,頓時雙眼微睜,正要下去查探,然而下一刻,又留意到地上草地肥沃,應當並無大礙,頓了頓,又見對方姿勢滑稽,可謂摔了個四腳朝天,當即忍不住舉著帕子輕掩紅唇,兩眼彎彎,輕笑出了聲兒來。
而聽到這抹輕笑聲后,廊下沈慶的臉瞬間成了豬肝色。
等到重新回到迴廊上時,更是同手同腳,窘迫得連手腳都不是自己的了,只連連結結巴巴的簪子交回到了柳鶯鶯的手中,便紅著臉要告辭,不想,這時,卻見柳鶯鶯忽而舉著簪子「啊」了一聲。
沈慶脹著臉看去。
便見柳鶯鶯忽而舉起了手中的簪子,忽而一臉緊張道:「簪子……簪子怎麼壞了。」
說罷,柳鶯鶯連忙心疼低頭查看著。
沈慶也跟著心頭一緊,連忙順著柳鶯鶯手中看去,只見那枚赤金如意海棠簪上那株海棠花竟歪折了,竟斜斜歪歪的耷拉在簪子上,要墜不墜,應是被他方才摔倒給壓癟的。
沈慶頓時臉色一白,忙要道歉,這時,卻見低頭的柳鶯鶯忽而冷不丁抬起頭來,仰頭看著他,只有些為難的開口道:「公子,鶯鶯有一事相求,不知公子能否相助?」
沈慶臉一脹,立馬避開了那道灼灼桃花目,頓了頓,又慢慢移開了目光,視線下落了半分,落到了那片殷紅的朱唇上,終是臉面一紅,飛快避開了視線,道:「姑娘請……請講。」
柳鶯鶯道:「這支簪子是我心愛之物,我如今初來乍到,對清遠人生地不熟,不知該去哪兒修復,不知可否勞公子替我將這簪子送去修繕一番——」
說著,生怕對方拒絕似的,立馬又道:「當然,修繕這簪子的費用歸我出。」
說完,立馬讓丫鬟取出荷包來,又擔心不夠,又忙取下自己腰間的荷包一併遞送了過去。
沈慶看著遞送到自己跟前的金簪和荷包,頓時面露糾結,這簪子許是他壓壞的,幫她修繕本是他該負的責任,可是,這簪子和荷包該是閨中女子的貼身之物,他若貿然接過來,似乎……似乎行徑略有些不妥,日前祖母才剛剛當眾告誡過大家一番,尤其,還點了他名字的,這些日子書院里的兄弟和同窗們日日拿這事兒打趣他,他不是怕打趣,是怕……是怕接了這簪子讓人知曉了回頭誤了她的名聲。
正糾結著該要如何措詞時,這時一抬眼對上了對方意會過來后,低垂失落的眼神,沈慶頓時心頭一軟又一慌,當即咬了咬牙,便忽而將手一抬,支支吾吾道:「姑娘莫……莫急,三日後,我……我將簪子在此處原封不動歸還給姑娘——」
話一落,沈慶用自己的袖子從柳鶯鶯手心裡捲起了那支簪子,隨即說完這句話后,紅著臉轉身拿起簪子便匆匆離去。
然而方才一轉身,便見那道離去的身影不知何故只嗖地一下急急剎在了原地,身影僵直。
柳鶯鶯朝著沈慶的背影看了一眼,察覺到些異樣,片刻后,微微轉目,順著沈慶僵硬的身軀遠遠看去,便見迴廊的盡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身形高大的白衣身影。
因為他站在迴廊盡頭,沈慶站在二人中間,略微遮擋了柳鶯鶯的視線,柳鶯鶯驟然看去時,只看到半襲白衣衣袍,身形極高,以及置於腰前,那隻帶著淺色玉扳指的手,微微握著,手指修長,卻能一眼看出來是一名男子的手。
柳鶯鶯頓時心頭一緊,孤男寡女與人「私會」,終歸不好見人,她下意識地想要迴避一番,然而方一轉身,頭頂的飛仙鬢因無金釵穩固,在她側身轉身的一瞬間,髮髻沒有任何痕迹的驟然一松,柳鶯鶯立馬抬手去托扶,然而頭髮太密太順,壓根來不及托舉,三千青絲驟然從頭頂齊齊滾落,一瞬間,頭髮散落,如瀑布般在肩頭散開。
柳鶯鶯頓時大驚失色。
少女凌亂的發,不整的衣衫。
少年面紅耳赤的臉,做賊心虛的步伐,以及手中緊握的金簪。
無不在眼前構成了一副凌亂曖昧的畫面。
「大——」
而看著遠處那道威嚴清冷的身影后,沈慶的臉色頓時煞白一片,一時羞愧的低下了頭去。
一個「大」字竟哽在心頭,無顏脫出。
直到不知過了多久,再一抬起眼時,卻見身前那道白衣身影竟不知何時已不見了蹤跡,而一轉身,更令人吃驚的是,身後的柳姑娘竟也不知何時已不知了去向。
沈慶一愣。
整個迴廊里一瞬間竟只剩下了他一人。
只獃獃地,以為今日這一切不過是場幻覺。
然而手中的金簪卻分明是真實存在的,金簪上那一朵海棠要掉不掉,要墜不墜,已折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