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收網
當夜,嘉靖也沒會後宮,留陸炳在西苑「抵足而眠」。對於這等聖恩,陸炳內心是拒絕的,因為嘉靖腳臭,洗了也臭,實在是有點受不了,忍了半宿,次日天剛亮,他就爬起來,打著以公事為重的幌子顛兒了。
回到詔獄,又交上來十一份悔過書。還剩下的二十四個人,陸炳捋了一下名單,全都是楊氏的死忠,他們如今在朝中的地位,無一不是楊廷和當年的提攜,牽扯太深,已經分割不斷了。就算現在寫了悔過書,以嘉靖的小心眼也不會放過他們,早晚還是等著清算。都是活了一輩子的人精兒,豈會幹這種兩面不討好的事兒,和陸炳猜得一樣,已經豁出去,打算死硬到底了。
「得嘞,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可別怪小爺我了。」
陸炳拿著名單,吩咐手下提審犯人。
這邊提審,那邊放人,剛剛好看得真切。
堂上,二十四個人都是被抬上來的,乍一看還以為是二十四具死屍。
陸炳拎了個馬扎坐在楊慎前頭,指著全須全尾走出去的那些寫了悔過書的官員,道:「楊狀元,您瞅瞅,我陸某人,是不是說到做到。放人咱說到做到,打人,咱也說到做到。給你選擇的機會了,你不選,可不是我霸道,對不對?」
「哼!」楊慎哼了一聲,沒言語。他不願意承認陸炳的話,但一身的傲骨也不願意昧著良心去否定,「你還有什麼招數,使出來吧,我倒是不信,你敢真打死我們!」
「您可別再痛快嘴兒了。」陸炳苦笑道:「我跟您實話說了吧,人吶,就別太把自己當盤菜。你要是說你是你爹,陛下或許還真不敢,但你呀,不夠格!你知道昨天晚上陛下是怎麼說的么?說你們,既然給臉不要,那就不用給了。不是不寫悔過書么,不寫就打,打到寫,看看是你們嘴硬,還是廷仗硬。」
此言一出,二十四個人的表情各有不同。有人眼睛一閉,仍舊是一副豁出去的樣子,但也有不少人,眼珠亂轉,顯然已經開始動搖了。
楊慎也有些色厲內荏,道:「你少狗仗人勢,你說陛下說了陛下就說了?我不信!」
「您吶,嘴是真硬。」陸炳也不惱,繼續說道:「不過呢,還真讓你猜對了,陛下後來改主意了。」
二十四個人同時長出了一口氣,就是嘛,小皇帝不過十八九,哪有這麼剛?
「鄒守益知道吧,他昨天死硬,甚至破口大罵。讓我給他一頓好打,打著打著,我忽然明白個事兒,他這不是沽名賣直么?一頓板子換他一世賢名,這買賣划算吶——」陸炳說著瞥了楊慎等人一眼,揶揄道:「諸位也是這麼想的吧?」
「你血口噴人!」楊慎惱羞成怒:「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陸炳,你何其毒也,比錢寧江彬之流還要惡毒!」
「隨便你罵,本督主不生氣。」陸炳嘿嘿笑道:「聽我接著說呀。想通了這個關節,我就回報了陛下。陛下也是甚為煩惱啊,於是我就為君分憂,想出了一個好點子。」
見陸炳一臉壞笑,楊慎心頭打鼓,道:「你想幹什麼?!」
「我是這麼跟陛下說的。這文官買名,古來有之,不足為奇。給他這名啊,也沒什麼,關鍵還是得看人。如果這人真的是個清正廉潔的君子,僅僅是理念不同,為了堅持道理而有今天,那無可厚非,這名應該給!但若是個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小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這好名聲,憑什麼給他?您說是不是?」
楊慎沒接茬,實則心裡也是認可。
「所以呢,陸某剛剛派出二十四隊錦衣衛,去了諸公家裡——」
「你要幹什麼!」/「你想幹什麼!」/「陸炳,禍不及家人……」
一下全炸鍋了,要不是屁股有傷,都能蹦起來。
「稍安勿躁。」陸炳抬手虛壓了兩下,笑眯眯道:「沒多大事兒,就是抄家而已……這個事兒啊,這麼定,抄出來的錢財,咱不動。諸公呢,把這個錢財的來源解釋一下,解釋清楚了,什麼事兒都沒有。若是解釋不清楚,那就是貪污受賄所得。要是證明了您是個貪官,那不好意思了,名聲給不了您,還得抄家,論罪。反之,錦衣衛保你名滿天下!陛下那兒,也會多兩分敬重,酌情從輕發落。」
說完,陸炳攤攤手,道:「咋樣,錦衣衛辦事兒,講理吧?」
二十四個人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但也都不敢出聲。這時候,人為刀殂,我為魚肉,再說什麼也是無意了。楊慎雖然覺著自己沒啥解釋不清楚的,但他心裡知道自己這夥人都是什麼貨色,清官不是沒有,但是貪官更多。陸炳這招,直戳心窩子,躲都躲不開。
陸炳把眾人表情收進眼裡,拎起馬紮起身,吩咐道:「來呀,給諸位大人看茶。」
立刻有人端來茶盞,放到了二十四個趴著的大人臉前頭。
陸炳也拿了一盞,嘬了一口,回頭見眾人都不動,道:「諸位別客氣呀,你說你們到我這兒來了,連口茶也不喝,傳出去還以為咱沒待客之道了,喝吧。甭著急,陸某手底下人擅抄家,每一隊人都是帶著賬房去的,用不多大一會兒就能把您的家產算的一文都不差。」
……
這一日,甭提多熱鬧了。錦衣衛緹騎四齣,京城百姓到處都瞧得見,有那看熱鬧的跟著到了各位大人的府邸,立馬就有各個版本的閑話傳出。人群之中,錦衣衛的探子也夾在在裡頭添油加醋,把鄒守益『鐵臀』的事兒,抄家的緣由,貪贓枉法,對皇帝大不敬,不讓皇帝認爹……諸如此類站在皇帝一邊兒言語都傳了出去。
老百姓一聽,個個義憤填膺。在封建社會的意識中,君臣父子師生這些規矩道理,那是刻在骨頭裡的。聽到竟然有臣子不讓皇帝認爹,紛紛大罵了起來。也不是沒有讀過書的,明白這裡頭的事情沒那麼簡單,但這樣的人畢竟少數,還沒等發表完觀點,聲音就已經被淹沒掉了。
一日之間,全京城的輿論形勢,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