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家
「芸姐姐,我回來了。」
門外傳來聲響,北屋住著的姑娘坐不住了,便要起身去迎,但只是起身了一半兒便又坐下了,吩咐旁邊端水的丫鬟,道:「翠兒,你去給他開門。」
小丫鬟十三四,聞言她那大眼珠子瞥了一眼,甩甩手上的水珠,嘟囔著往外走:「也不知矯情什麼呢,明明喜歡的不得了,非拿著……我看你三拿兩拿的,到嘴的熟鴨子飛了你悔不悔……」
「甭以為我聽不見,再嘟囔撕爛你的嘴!」
「哎呀,知道啦!」丫鬟嚇得跑了兩步,來到門口,撤下門栓,歡喜道;「老爺今兒回得早。」
陸炳把手裡的馬鞭袖甲扯下來隨手交給翠兒,揮揮手示意手下把馬牽到後院去喂上:「都說了多少遍了,別叫老爺,都給我叫老了。我比你大不了幾歲,叫哥就行。」
「那可不敢,您不讓叫老爺,就叫少爺吧,這總行了吧?」
「行行行,隨你喜歡,但就是不能叫老爺,給我爹聽見了,還不打斷了我的腿,這幾天因為陛下賜宅子的事兒,正尋我不痛快呢。」一邊說一邊走,路邊北屋門口,陸炳努努嘴,低聲道:「睡下了?」
「沒!」翠兒使了個相兒,小聲道:「小姐還不就內樣兒,端著呢,您不信往門口湊湊,一準兒在門縫兒偷瞧您呢。」
「真是……」陸炳哭笑不得,忽然一個箭步竄過去,一推門,果然門後傳來哎呦一聲,他趕緊手疾眼快攔腰接住,才免得美人摔個四腳朝天。
陸炳攔著芸姐姐的纖腰,笑嘻嘻道:「怎地不給我開門吶,翠兒要是不說,我還當屋裡有人呢。」
芸姐姐一聽這話,捂著腦門的手也放下了,推了陸炳一把,啐道:「我就知道你肯定這麼想我,那你還來我屋幹什麼?趕明兒我就領回來一個,叫你美夢成真!」
陸炳也不惱,只顧著嘿嘿傻笑,他把芸姐姐扶起來,喊翠兒準備幾個菜,今兒折騰一天了,他還沒顧上吃口熱乎的呢。
芸姐姐本名喚作李貞芸,犯官之女,充入教坊司。因彈得一手好琴,倖免流落風塵,做了個獻藝的淸倌兒。四年前,禮部尚書毛澄等送繼位詔書時候,有獻舞禮樂的章程,李貞芸就是其中一位,也是年齡最小的一位,那年她十四還沒長開,陸炳那年十一,一眼就瞧出這是個美人胚子,就趁亂想了個招兒,把人給偷出來了。
彼時為迎新皇登基的事兒,興獻王府和朝廷使團都亂成一團,誰會在意一個小小的教坊司藝伎的死活,就算髮現了,也沒人會管。就這麼,陸炳把李貞芸養在了外頭,後來為了給她找個伴兒,在流民堆兒里撿了個要餓死的丫頭翠兒。不過好景不長,陸炳為了求學,也是在嘉靖的安排下,到了王陽明身邊做書童,李貞芸也閑不住,領著翠兒四處登台獻藝。倆人分開了三年,只有書信來往。
直到陸炳接到信決定回京,才派遣人去紹興把人接到了京城。
三年的光景,李貞芸已經長成了大姑娘,明眸皓齒,儀態萬方,更有一手日臻化境的琴藝,已成了蘇杭最有名的花魁娘子。多少富商捧著錢只為聽一曲仙音,這還得看人家姑娘心情如何。有道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若不是有陸炳派的人暗中守著,早就給人吃了。
也不知這姑娘是怎麼想的,三年後再見面,全然不似往日信中那片痴纏,總做一些在陸炳看來非常奇怪的事兒,不是這兒出點幺蛾子,就是那兒拈點酸吃點醋,每天都整點新花樣兒。
陸炳也不氣惱,每一回都任她鬧騰,順帶著,他也在這個過程里,排解掉了不少外頭的壓力。
「好弟弟,你今兒的心情,看起來還不錯呀。」酒菜端上來,芸姐姐又變正常了,貼著陸炳給他倒酒,察言觀色,柔聲細語地問。
「嗯,今兒確實心情好。」陸炳把救楊慎的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聽得芸兒眼眸之中異彩連連,滿是崇拜:「以德報怨,好弟弟真是大丈夫。還有那首詞。好弟弟真是沒白跟著陽明先生學,這文采,便是柳三變,蘇東坡,也就是這樣了。弟弟真棒。」
「嘿嘿……」陸炳又傻笑了起來,也有些不好意思,畢竟旁人不知道,他自己知道咋回事,剽竊人家東西,還當著原主的面兒,這已經不是PUA,完全就是NTR了。他只有十五歲,還是有些臉兒嫩。
酒過三巡,陸炳也吃的差不多了,晃晃悠悠起身,看了看芸姐姐,道:「我吃飽了,回去睡了,你也早點休息。」
說罷往外走,這小院北屋是正屋,東西都是廂房,陸炳住東廂房,翠兒住西廂。
「喂!」芸兒忽然叫住了陸炳,陸炳回頭瞧她,雙眼透著一股子清澈的傻氣:「幹啥?」
「你到底啥時候留我屋住?你都十五快十六了,我都十八快十九了。尋常人家這個歲數孩子都能走了,我又不找你要名分,你什麼意思嘛?」說著芸兒眼眶紅紅,道:「你若是嫌我出身,覺著我風塵,也不必給我接過來,我在紹興挺好,餓不死,也有人要。」說著便抹起眼淚來了。
「說什麼呢!」陸炳見芸兒哭了,走過來幫她把眼淚擦了,捧著她的臉,非常認真一字一句道:「我呀,是一定要娶你的。我得八抬大轎給你抬進門,要是做不到,我就不能住你屋。什麼沒名分也行,我覺著不行……」正說著,忽然打了個哈欠,哈欠打完了,像是斷了茬兒接不上了似的,愣愣地撓了撓後腦勺,又看向芸兒,道:「我說到哪兒了?」
芸兒氣鼓鼓:「啥也沒說!」
「行,我也記不住了。反正我現在不能睡你屋,我回去睡了,明早還得上朝呢,一堆事兒等著我呢。」
「滾滾滾!」芸兒知道他喝多了,再說啥也是白說,橫了他一眼,還是怕他摔倒,起身過來扶著,一般扶著一邊嘟囔:「也不知是真醉了還是裝醉,真是煩死人了!」
「嘿嘿……」陸炳又傻笑,芸兒越瞪,他就越笑個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