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陽謀
就在百官的老拳即將落在張璁的屁股上的時候,陸炳如約出現了。不知從哪跳出來的錦衣衛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把百官團團圍了起來,綉春刀出鞘,冰冷的刀身泛著寒光,牆頭檐角處也都佔滿了弩手,這等火力配置,不要說是一群雞都殺不了的文弱書生,就是來了一群江洋大盜,也得飲恨當場。
軍陣之間,個人的勇武是成不了任何氣候的。
「你是誰,為何阻攔我等?」這個時候,楊慎不能再躲在人後了,他越眾而出,看向陸炳問道。
「在下北鎮撫司鎮撫使陸炳,見過諸公。」陸炳拱了拱手,一副以禮相待的模樣,這在楊慎看來卻是示弱的表現,再看陸炳年不過十五六,更是生了輕慢之心,道:「你就是陸炳,聽說你是陛下的奶兄弟,蒙庇蔭連升三級?」
「是,陛下隆恩,做臣子的,唯有捨命報答。」
楊慎目光一縮,他知道陸炳聽出了他的譏諷,同時他也聽出了陸炳的話裡有話。果然,眼前這個少年,是個徹頭徹尾的皇帝的走狗爪牙。
「致君於堯舜,亦是吾等所願也。既然如此,你為何阻攔我等除奸佞,清君側?」
陸炳笑了,沒接這個話茬,道:「還未請教?」
「楊慎!」
「原來是狀元郎當面,失敬失敬。」陸炳恭維一聲,指了指身後劫後餘生的張璁,道:「楊狀元口中的奸佞,想必就是這位張翰林吧?」
「正是,此人誘導陛下,欲置陛下於不仁不義之境地,為國家、為陛下計,吾等非除了他不可。」
「好。」陸炳拍了下手,道:「楊狀元氣節令人讚歎,但我有一言,請諸公細聽。」
陸炳掃視眾人,道:「諸公都是飽讀詩書之人,深明律法,在下想請問一句,大明律中可有一條規定,未經三法司審理,就可以行私行致人死地的條例么?」
「在我大明,是律法大,還是諸公的火氣更大?」
眾人瞬間啞火,楊慎也是神色凝重,他萬沒想到,眼前這個毛頭小子,一下子就拿捏住了他們的軟肋。但狀元不愧是狀元,呼吸之間,他已想好了說辭,道:「你說得對,那既然如此,還請把張璁交於三法司議罪。」
「可!」陸炳沒有為張璁辯駁,揮了下手,立刻有錦衣衛把張璁捆了起來。張璁驚詫無比,正要爭辯,被塞了一團麻布,嗚嗚地說不出話來了。
百官被陸炳的舉動搞得摸不著頭腦,楊慎也是如此,但既然目的已經達到,他們也不能不給皇帝個台階下。楊慎與周圍幾人對視了幾眼,開口道:「既如此,我們就走了——」
「慢!」陸炳打斷了他的話,楊慎疑惑地看向他,道:「還有何事?」
陸炳不答,而是向人群張望,問道:「這烏泱泱一群人,可有起居郎在呀?」
「起居郎?」
好陌生的稱呼,自明成祖以來,起居制度逐漸廢弛,除了祭天祭祖的時候,由翰林充當一下起居郎記錄記錄,平時壓根就沒人履行這個職責。但還真別說,巧了,今年嘉靖為了給自己的親生父母加尊號,紀念自己的偉大孝心,還真在年初的時候任命了一個起居郎,供職在禮部,如今就在人群中。
「來人,上桌案紙筆。」陸炳讓人把起居郎拎出來,把筆塞到了他的手中。這位一臉懵的起居郎不知該怎麼辦,求救似的看向楊慎。
「剛剛說到大明律,也是巧了。我蒙受皇恩,當了這個鎮撫使,掌管詔獄刑罰,生怕自己出錯,干出了草菅人命的事兒,所以上任的第一天,我就買了一本大明律。」說著陸炳從懷中掏出一本書,在百官眼前晃了晃,看向楊慎,道:「這是最新勘定的版本,由前任內閣首輔,楊廷和大學士,也就是你爹,親自校驗過的。」
楊慎已經知道陸炳要幹什麼了,臉色鐵青。
陸炳翻開大明律,朗聲念了起來:「大明律第一百三十,衝撞宮闈者,按刺駕論處,凌遲首犯,誅其三族,余皆流放。楊狀元,某才疏學淺,請問一句,爾等今日之行為,算不算是衝撞宮闈啊?你們沖入後宮,來到西苑門前,喊打喊殺,這——是想刺殺陛下嗎?」
「你血口噴人!」楊慎豈能接下這口黑鍋,大叫道:「吾等是來找陛下請旨,誅奸佞的!」
「誰能證明?」
「我能證明!」百官異口同聲,陸炳擺手,道:「爾等都是同犯,大明律中也有規定,同犯不能互相證明。」
楊慎明白再說下去沒意義,如今他們腳踩著西苑的地方,說什麼都是沒道理。但他還不願認輸,咬牙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陸炳,你想炮製冤案?好,那你把我們全殺了便是。你殺得了我們,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嗎?」
「堵得住。」陸炳努努嘴,在他身側,起居郎在脖子上的綉春刀的敦促下,已經把剛剛的對話都記錄了下來。陸炳拿起一張剛剛寫好的紙,吹乾上面的墨,念到:「嘉靖三年七月十二,楊慎煽動百官沖入內宮西苑,以清君側為名,意圖行刺皇帝。北鎮撫司鎮撫使陸炳領錦衣衛與之對峙,對話如下……」陸炳念了一遍,微笑道:「為了以正視聽,這份東西會通過錦衣衛的渠道,儘快地見諸於邸報的,相信不出一個月,全天下都能知道諸位的不臣之心了。」
「你!」楊慎怒急攻心,噴了口血。這一招殺人又誅心,比真箇殺了他都讓他難受。死了,還有名節在,但若真把這種東西見諸於邸報,叫全天下都知道,就算他有一百張嘴,也是解釋不清了。到了那個時候,旁人或許還能苟活,他們楊家必然遺臭萬年。
直到此時,楊慎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眼前這個少年,絕不是受到皇帝庇蔭的無能之輩。
「你到底想怎麼樣?」識時務者為俊傑,楊慎能當上狀元,可不是靠老爹的照顧,是有真能耐的。只不過是一時輕敵,鑄成大錯,眼見沒有獲勝的可能,他選擇了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