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索賄
錦衣衛打人有講究,分兩種。傳聞錦衣衛訓練的時候,會用皮革做倆假人兒。一個裡頭裝豆腐,一個裡頭裝磚頭。練習的時候,打豆腐要看著狠,而豆腐不壞,而打磚頭的時候,要看著輕,裡頭磚頭卻要粉碎,要的就是一個內勁兒。
成祖之後,皇帝很少殺人,但是氣急眼了,廷仗卻不少打,往往成就文官直諫美名,因此百官都不怕廷仗,挨一頓打,博一個名,怎麼看都是划算的。
不過名聲重要,屁股也重要。骨斷筋折誰也受不了,故此每次挨打之前,都要多少給打人的表示表示。一般都是一百兩,也算是個潛規則了。一百兩,打個血肉模糊,養個三五天准好,看起來不那麼假,也沒多疼。如果超過了一百兩,錢越多,看著越慘,好的越快。但若是少了一百兩么,就算不骨斷筋折,也得傷筋動骨一百天。
大明朝的官差這一百兩的少,甚至有人常常袖子里就揣著個小金錠子,約莫值個一百二十兩紋銀左右,帶著方便。金錠體積小,給的時候也隱蔽。
但今日不同,已經撕破臉了,陛下盛怒,非打不可,而且要看著打。眼前這個陸炳,一看就是陛下的心腹爪牙,想來今日這頓打是躲不過了。
楊慎把心一橫,舌頭抵住嘴裡的破布,弄不出去,只好哼哼。左右聽到他的聲音,也都猜到了意思,個個露出決然之色。他們也想好了,既然躲不過,就結結實實挨著,隨後就稱病不上朝,反將一軍,看嘉靖如何應對。六個尚書打趴下四個,古往今來也沒有過,非得在史書上給皇帝抹一把灰泥不可。
廷仗高高揚起,忽然陸炳叫住了行刑手,蹲下湊到楊慎耳邊,道:「楊狀元,那個規矩……」
楊慎瞅瞅他,又哼唧了一聲,陸炳用身體擋著黃錦視線,拉開破布:「小點聲。」
「你什麼意思?」楊慎壓低了嗓子。
「規矩不可破,諸位賞下些?兄弟們等著吃酒啊。」
楊慎不信,狐疑道:「你能有這麼好心?」
「我陸某也是讀聖賢書的,信之一字,我還是懂的。」
楊慎冷哼一聲,道:「我懷中有些散碎銀,你拿去就是,就算你食言,也無所謂,百八十兩銀,我就當丟了。」
「好說、」陸炳伸手去掏,把楊慎荷包摸了出來,裡頭果然有個小金錠子,還有一些散碎銀,約莫也有十多兩,加起來攏共二百兩上下。陸炳滿意地把荷包塞進懷裡,把破布重新塞回楊慎嘴裡,沖楊慎身後錦衣衛使了個眼色,廷仗落了下來,果然是重重的不疼。
其餘七個人見狀,都掙扎了起來,用各種動作示意身上荷包位置。陸炳一一摸過去,每個人身上都有一二百兩,有的更多,也不知道隨身帶著幾百兩他們要幹什麼。八個人掏下來,竟然高達兩千餘兩之巨。要知道,民間最上等的水田,也不過是二兩銀子一畝啊。
還得是當官兒的有錢。
陸炳把錢收好,等著錦衣衛打完廷仗,隨後著錦衣衛二人一組,架著已經『昏厥』的八人下了詔獄。
轉過身來,陸炳把其中一個荷包丟給身邊的副千戶,隨後帶著其餘的錢隨黃錦進了西苑。這宗買賣,底下人喝湯他對縫兒,大頭得給屋裡那人,人家才是背後的大老闆。
……
詔獄今日人滿為患,就連楊慎這等大佬,都混不到一個單間兒。八個人,分了倆牢房,唯一比其他人特殊的地方就是有被褥。
見八人血肉模糊的進來了,眾人如喪考妣。他們當然知道廷仗的貓膩,幾位大人看著慘,實際傷得不重。但問題的關鍵不在這兒,而在於皇帝真的打了。這意味著,嘴炮時間已過,皇帝動真格的了。
動真格的,最受傷的就是他們這些『小官兒』。有頭有臉的大人們,背後勢力盤根錯節,皇帝或許還有顧忌,但對他們這些小魚小蝦,那還不是想咋捏咕就咋捏咕?
和他們不一樣,楊慎等人倒還挺樂觀。八個人隔著牢房的柵欄湊到一起複盤今日情況,最終一致得出結論。皇帝這一遭就好似那旱天雷,雷聲大,雨點小。只要守住底線,就是不讓他把『本生』倆字去了,他也是無可奈何。有道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皇帝畢竟還得靠百官治理國家,只要大家擰成一股繩,皇帝一定會妥協。
……
西苑。
嘉靖看著陸炳倒空七個荷包,堆在桌上的一大堆錢財,臉氣得都紫了。
「這是七個荷包,還有一個分給底下人了。」陸炳如實說道,他瞥了眼嘉靖,小心翼翼繼續道:「八個都算上,約莫得有兩千二百兩。」
「好!」嘉靖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好』字,怒極反笑:「一個個在朕面前扮忠臣孝子,兩袖清風?哈,隨身都是數百兩。要是朕沒記錯,一品大員的年俸祿不過一千一百擔祿米,折銀不過六百兩!他們哪來的這麼多錢?!」
「陛下所言極是。」陸炳點頭贊同,嘉靖算得一點都不錯。他可不是正德那種從小長在宮中不知柴米貴的皇帝,十五歲之前,他也是領祿米的皇親,和民間打交道的時候不少,安陸的市集,倆人也沒少逛,物價清楚的很。
黃錦也接話,道:「這些人實在是太可惡了,陸督主您是不知道,年前陛下想請一些道士做個醮。這群人那叫個義憤填膺,一個個上書說什麼勞民傷財,國庫空虛!就桌上這些錢,都夠做兩場了。他們可真是寬以待己,嚴律陛下呀!」
陸炳暗挑大拇指,不愧是陰陽人,陰陽話張口就來。這話如同烈火澆油一般,瞬間點燃了嘉靖心裡的怨氣:「朕從前一直覺得,先皇兄行事荒誕,是他自己的昏聵。如今看來,是朕錯了,他就是被這群人給逼的。」他看向陸炳,道:「文孚,朕不願重蹈覆轍,你可願幫朕?」
「這……」陸炳面露為難:「陛下,太得罪人了。您是皇帝無所畏懼,臣卻在朝中,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的……」
「有朕在,怕什麼!」嘉靖想了想,道:「黃伴,擬旨,著造辦處打塊金牌,贈與文孚。今日之後,錦衣衛事務直報於朕,有司不得過問,違者以刺探軍機論處。」
陸炳等得就是這個,忙謝恩道:「陛下如此信任臣,臣惶恐。」
嘉靖拍拍陸炳肩膀,道:「你我一奶同胞,朕信你,便如同信朕自己一般,朕相信,你不會辜負朕。」
「臣必鞠躬盡瘁,萬死以報皇恩。」
黃錦笑呵呵道了聲恭喜,又問道:「陛下,不知這金牌之上,刻些什麼字?」
「嗯……」嘉靖沉吟片刻,來到桌案后,提筆寫下八個大字。
先斬後奏,皇權特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