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賭氣
「掌柜的!」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但張子虛已聽出是誰了,只是他喜出望外的嘴角又突然間耷拉下去,
「你回來了。」
旁的人當然都聽得出來,一句你回來了,話外之音不過是你還知道回來啊。
最先看到她的,當然是躺在賬台後面的謝烏有,只是現在他臉上的表情實在難以形容。
他向來,打量得最為仔細。
上次荼蘼在竹里館一夜未歸,謝烏有最先發覺她右衽的扣帶長度有些微的變化,明顯是解下后重繫上的,那時他已不免有些浮想聯翩,這次她和黃金屋出去一夜未歸,他當然也有興趣看看與平日里有什麼不同。
只是這一看,實在是辣眼睛。
她全身上下到處都是泥土斑駁,簡直就像是剛從城門外的護城溝里被撈出來的,不忍直視。
他緊閉著眼睛,什麼都不問,他心裡清楚得很,任誰身上落得這麼狼狽,脾氣都總不會好到哪裡去的。
這個時候,他最好變成一個瞎子,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不知道。
「你們兩個,是起得太早,還是一宿沒睡?」
她看著張子虛和忍冬,這個時辰,她沒想到大堂里的人都已經到齊了。
「大半夜的,誰不睡覺?」
張子虛背過身去,把搭在肩上的白色抹布一把拽了下來,又開始一遍一遍地抹著忍冬剛剛已經抹乾凈了的桌子,在老闆面前,就算是沒活可干,也得自己長眼去找活乾的,
「這世上既然有閑得睡不著只管享福的人,那自然也有起早貪黑活該遭罪的人,掌柜的,你知道的,我每天還要早起開張,不睡好又怎麼有力氣幹活呢?」
他雖是這樣說著,可荼蘼看得出來,他那深陷進去的黑眼圈,沒得作假。
「你可莫學他。」
荼蘼只是笑著看向了忍冬,
「咱們酒館里,幹活兒講求的是效率,就算是憑著一身的蠻力氣熬到了深更半夜,也是沒有一分加班費多拿的。」
忍冬只是懂事地點了點頭,現在的她,明白自己不管說什麼都是錯的,那當然也只有聽話的最好。
張子虛一邊聽著她的話,一邊專心抹著桌子,一邊漫不經心地問著,「黃金屋呢,回去了?」
「怎麼,你還惦記著他?」
她看著那張被張子虛擦得快掉了皮的桌子,微微皺了下眉,有時候,太勤快,也未必是件好事,
「也是,畢竟他可是實在惦記著招攬你呢。」
「在他手底下做事又有什麼不好?」
張子虛抹完桌子,又轉身去抹一旁的柱子,如果他不逼著自己找點事情做,這雙手恐怕只會拍桌子,
「我可聽說啊,那些討債人每個月拿到手的足有三兩銀子,頂我們幾個人辛辛苦苦幹上一年,包吃包住這還不算,人家那邊兒可是講績效,要是每月討回的債多,不但額外有提成,出行還給供車馬,回家還幫討老婆,那福利啊,簡直跟這兒沒法比。」
忍冬聽著他的話,想笑卻又不敢笑。
她只見過當面人背面鬼的,卻沒見過當面鬼背面人的。
這個人,背地裡盡說著她的好,當著面了,又總數落著她的不是,實在是稀奇。
她當然也看出來了,這個酒館里,怕是只有張子虛一個人,才敢這樣無端發上一頓小孩子的脾氣。
「那趕巧了,他那邊這幾天正好得死上幾個人,你倒是能過去補上空缺。」
聽到這樣的話,張子虛突然就斂起了脾氣,幸災樂禍地問著,「他那邊出什麼事了?」
「你莫忘了,今日十五。」
「十五又怎麼了?」
張子虛撓了撓頭,不明就裡,
「聽聞達官貴人家每逢初一十五就得烹羊宰牛慶賀慶賀,難不成他黃金屋這回子升官發財,卻是要殺幾個夥計助助興?」
謝烏有聽到這個日子,耳朵瞬間就豎了起來,他向來警惕得像只貓,能瞬間聞到任何危險的氣味。
「十五了,鬼見愁那邊,該是得手了。」
張子虛一拍腦袋,突然想了起來,那夜白玉飛在這裡談生意,與她約好的事成日子,就是十五。
事情並沒有過去很多天,可這陣子太忙,他已覺得恍如隔世。
「鬼見愁不是已經被白玉飛買了去,他還會做你交代的事?」謝烏有試探地問著,那夜在一言堂的話,他聽得一個字都不落。
「一碼歸一碼。」
於她而言,兩頭吃從來都不是什麼罪過,人家憑本事賺錢,她又有什麼好不服氣,一個人為了出錢更多的人而去背叛出錢較少的人,這本是無可厚非的事情,可是拿了她的錢卻不辦事的人,這就是另一碼事了。
從她手裡,就算只是拋出去一文錢,那也得是擲地有聲,必有迴響。
「所以,現在白擎飛已經死了?」謝烏有小心翼翼地問著,他當然在意鬼見愁的去向,在荼蘼說讓他解決掉鬼見愁之後的每一天。
「我幾時說過要他的命?」
「你那夜……不是……」
「你會為了五百兩銀子去殺人?」
她那夜給的,的的確確是五百兩。
謝烏有搖了搖頭,張子虛也白了白眼,他們雖然每月只能領到三錢銀子,可這五百兩,也著實不稀罕。
這世上,也只有那些討債人,縱是為了十兩銀子,也下得去手的。
「可鬼見愁卻還是會為了五百兩替你辦事?」
聽著謝烏有的疑問,荼蘼卻直勾勾地盯住了他,「若非有我那五百兩拋磚引玉,他又怎麼能平白得到白玉飛那十萬兩雪花銀呢?」
「你早知道?你故意的……」
謝烏有滿目的驚恐,不自覺地向後退卻了幾步,他不明白,荼蘼接下了白玉飛的生意,找上了鬼見愁,到頭來卻不是按照他們的規矩走,她莫非早知道白玉飛會從中作梗,莫非早知道他自己……
想到這裡,他已不敢再想下去,他實在是想不通自己在哪一個環節出了紕漏,引火上身。
「我不知道。」
荼蘼輕輕地瞥了他一眼,斂去了最後一縷留在他身上的目光,
「只偏偏可巧二字,我又不是神仙,豈會事事都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