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溫紅玉
忍冬好像終於明白了她為什麼要提到長昇鏢局,「他們是?」
「她是溫長昇唯一的女兒。」
她輕輕闔了闔眼,提及那個地方的時候多少總會有些不忍。
「原來響徹整個十二樓的第一名妓竟是當年天下第一鏢局的大小姐,這麼說來,她倒真算是明珠暗投了。」
「江湖上的人提起溫長昇,總是扶危濟困,仗義疏財,一諾千金,來去這三句話讚不絕口。
不論黑道白道,遇上了長昇鏢局的人也總會給上三分薄面。
可你知道的,很多人總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而越是要維持這樣的名聲,就越是要付出更大的代價。」
「他的代價是……他的女兒?」
忍冬的聲音有些顫抖,她已是滿目凄涼。
什麼樣的代價,她早已猜到,因為時到今日落幕種種早已如她所見,可這種凄涼,是明知道結果卻仍有期盼,期盼世事並不會如她所想,最終幻夢落空的孑然荒度。
「你可知,喜歡仗義疏財的人,最大的困難是什麼?」
「樂善好施,得罪了小人,被人嫉恨?」
「錯。」
荼蘼搖了搖頭,顯然對這個答案感到有些失落,
「行俠仗義的時候,得罪小人是在所難免的,然而小人也愛財,疏財亦可疏之。
在他決定做這件事起就早該做好打算,只不過他沒有算到的是,一個人若是幫助的朋友太多,那麼來找他尋求幫助的朋友就會越來越多,到頭來,只會發現手頭上的銀子根本不夠用。」
「這世上想要賺銀子的法子有很多,尤其是像他這樣已經很有名望的人。」
「嗯,本分的法子,錢永遠都不夠用,可足夠揮霍的法子,都寫在律例上呢。」
「他當然也不會例外?」
「這世上,除了天王老子,誰能例外?」
荼蘼說著這話的時候目光真摯而誠懇,讓人根本不會認為她在開玩笑,可她旁的人眼中卻早已投射出另一道不可捉摸的神采,如果這都不能算玩笑,那她又算什麼呢?
張子虛如此,謝烏有如此,忍冬亦如此。
「那他用了什麼不本分的法子?」
「他只是將關中大大小小二十幾個鏢局聯盟起來,統籌兼顧,然後被眾人推上了盟主的位置。」
「多方協調,統一管理,這難道不是好事?」
「所謂的好事,無非就是便於自己行事。
這個年頭,貓有貓道,狗有狗道,每個人摸爬滾打這麼多年混出來的這點生財之道突然就非要向一個只是名望頗高的人交上老底兒,又有哪個會心甘情願的乾瞪眼看著?
他只是以為坐上了盟主的位置,有了管轄這些人的權力,這樣,他自有法子知道每一個鏢局押送的貨物,走過的線路,甚至來往的僱主。
人脈,就是命脈。」
「也是,這個年頭,就算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名字,放對了地方,也是值錢的,更何況這樣交織密切的情報。」
「如果只是泄露了僱主的秘密也就罷了,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幹了一票大的,總會惦記著更大的一票。這種事情,一旦開始了,誰也收不住手。」
「可聰明人都該懂得一個道理,細水長流方能長久,我不信做到了溫長昇這個位置,覺悟竟還不如我這種普通老百姓。」
「你不信,只因你並不是個賭徒。」
「掌柜的真會說笑,說的好像你是一樣。」
荼蘼冷冰冰地聽著她的玩笑話,冷冰冰地回應著,「我是。」
「我不信。」忍冬也逐漸斂起了笑意。
「為什麼?」
「我跟著你,看到的是你的一言一行,好像這天底下所有的事情都盡在你的預判之中,它們哪裡用得著你去賭,擺弄這些小玩意兒在你掌中簡直遊刃有餘。」
「下注,是要有彩頭的。
你只看到旁人吆喝助興的熱鬧,卻看不到下注的人早已活脫脫被剝掉了一層皮。
我的籌碼,是我的這條命,你沒有看見過我加註,是因為這籌碼早已重如千金。
他也一樣,只不過,他不該孤注一擲,腦子一熱把整個長昇鏢局的百年聲譽也都押了上去。」
「他還做了什麼?」
「他做了什麼……唉,說來也沒什麼,自打他讓手底下的人扮成了山匪的模樣,丟鏢的案子卻比往年更多些罷了。」
「他的銀子是這樣來的?」
「大部分是。」
「可是監守自盜,難道他不是嫌疑最大的那一個?」
「如果他也是損失最大的那一個,別人還會懷疑他么?」
忍冬努了努嘴,「他連自己都搶?也是,反正搶到手了,還是自己的。只是他這樣做,豈非又得落下個沒本事保住鏢的名聲?要知道,干他們這一行的,丟了命沒什麼大不了,可若是丟了鏢,怕是一輩子都再抬不起頭的。」
「流寇山匪橫行亂世,連朝廷都沒本事解決的事情,幾十樁生意里碰巧有一樁遇上了,不過也只能自認倒霉。更何況,他們打著黑手的名號,黑道白道又有誰敢沾手追責?」
「這倒真是個細水流長的法子。」
「可不是呢,若不是他太貪心,沒有上下打點好,疏漏了消息,一不小心搶到了一位有本事的大人物頭上,或許直到現今還能混得風生水起。」
「哪個大人物?」
「這個人可不能說。」
荼蘼瞥了一眼身邊的人,他們幾個全都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看,看來越是身份神秘的人越是能輕易吸引別人的興趣,
「不過我倒是聽說,幾個月之後,長昇鏢局就多了一個得力的助手。
傳聞這個少年郎秉性溫良,待人謙和,年輕有為,身手不凡,他從趟子手做起,不到三年就混到鏢師的位置,這還是行當里的頭一遭呢。
據說啊,本來溫長昇也不想把一個不知根底的人提升的這麼快,可這個人整整三年從未失過一趟鏢,實在是後生可畏,讓他喜歡極了。」
「招到這般得力的鏢師,倒不知這溫長昇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不管怎麼說,有本事的總歸還是比沒本事的要好。」
忍冬垂下頭,她明白荼蘼此時的敲打,這樣的鏢師,即便是犯了錯那也是對的,不論是溫長昇,還是花荼蘼,在他們眼裡,有用的人總比沒用的人要受用一百倍。
「蟄伏三年,這個人已成為溫長昇的左膀右臂,亦是他中意的乘龍快婿。」
「你是說……他和紅夫人?」
「三年耳鬢廝磨,朝夕相處,應是兒女情長。
他本想著等到紅玉行過及笄之禮,就成就他們兩人一段美好姻緣,卻不曾想,這個風華正茂的小子不過就是那位大人物安插進來的一條狗。
這個人,在他那裡三年如一日地勤勉做事,只為了趁其不備搜集他所有的罪證,就等著最後公之於眾將他一朝覆滅,永世不得翻身。」
「這個人是……」
忍冬已想到了什麼,只是她不敢再說下去,
「他,他是……」
「是,這個人,就是百里長街。」